因為兵部屢次催促,即便左崑山再小心翼翼,為了對朝廷有一個交代,他也必須和闖王明刀暗槍地幹上一架。
其前鋒兵馬在探知闖王大營有意北上之後,更是加快了推進速度。他們追上了闖王大營留下來斷尾的一支人馬,雙方血戰一場,各損失了數百人,便停止接觸了。
闖王的人馬迅速北上,左崑山的人馬收復襄陽,各自都喜氣洋洋,感覺形勢一片大好。
趁著雙方交戰的紛亂期,謝希平所統領的安清堂,已將闖王營中傷亡士卒家屬全部接應上船,並駛離了襄陽碼頭。
儘管松江伯周進要求謝希平儘量低調,但大小船隻數十艘,合計兩萬三千餘人,如此大的人員轉運規模,沿長江一路東下,事實上很難做到遮人耳目。
但好在隨著周進主持松江開埠以來,當地各行各業都因為海貿而興起,人力資源呈現出較為短缺的局面,周進無論是從漢中府收攏流民,還是從襄陽府收攏流民,即便有人無意中聽到了風聲,都不會讓人感到特別驚奇。
而且安清堂從襄陽接收的這些人,基本上都是一些老弱病殘,更不會引人在意。
此外,謝希平也將東行船隊,提前分成了若干撥,每撥船隊不過三五艘大小船隻,載運一兩千人,此乃化整為零之計,也起到了不少效果。
總而言之,除了其中一撥船隊,在經過安慶府至金陵府這一段長江水路時,因遇上了狂風暴雨,有兩艘小船側翻,死亡數百人之外,其他人都順利到達了松江府,並由松江府團練水營接手,陸續轉乘武裝商船,向寶島北部的雞籠港開撥。
這一段日子以來,謝希平因為人員轉運一事,操碎了心,及至他來到松江府團練水營那條主戰船隻「松江號」,預備找人交接時,看到了松江伯周進、桃李書院院長馮紫英、青浦縣學訓導胡永等人都在船上,不由得大吃一驚。
「老謝這一趟辛苦了,快上來喝一杯酒水再說。」馮紫英向他熱情地打著招呼道。
謝希平扶著舷梯拾級而上,他看到周進在和幾位桃李書院武備學堂學員隊出身的中級頭目談話,便向馮紫英小聲詢問道,「你們幾位大佬為何也在這裡?」
馮紫英笑道,「這是最後一批闖王營中的傷亡士卒家屬,除極少一部分人留在黃埔灘做工,充當人質之外,雞籠港一帶的開發建設,這批人便是基本盤了。松江伯和我為此商議過許多回,想要把這批人籠絡住,僅靠武力威懾肯定不夠,還要收伏其心。為此,桃李書院打算在雞籠港設立一所分院,招收一批十歲至十三歲的少年,教授文字、算數,並進行半軍事化管理,以此作為根本大計。」
謝希平心想,松江伯真是好手段,等再過三四年,這批半大少年成長起來,至少東海寶島之上,無人敢攖其鋒了吧。
不過,謝希平也有一些疑惑,「這些人都曾經在闖王營中待過,大多數人來歷不明,身份複雜,會不會有人是闖王派駐過來的間諜,別到時候辛苦一場,反而替別人做了嫁衣啊?」
馮紫英卻笑道,「不急不急,時間在我等這邊。等這些人從雞籠港下船之後,便會立即對他們進行身份甄別,即便有間諜隱藏很深,但海天相隔,在闖王的命令傳遞過來之前,他們這些人都不會輕舉妄動。而且,闖王的號召力是很大,但闖王身邊重要謀士李信都投靠了松江伯,這些人也跟著李信向我們投誠,難道是一件多麼難以想像的事情嗎?」
「什麼,李信都投靠了松江伯?」謝希平簡直不敢相信,他們這些人雖然信服周進這廝的手段,也願意跟著他逐步發展,但李信是什麼人?他是闖王營中重要謀士,怎麼可能這麼快就轉投松江伯府了?
難道松江伯周進身上真有著王霸之氣,以至於李信都認識到了這一點,迫不及待地拋棄闖王,投入到了松江伯府的陣營之中?
「哈哈哈。」馮紫英大笑著解釋道,「李信是還沒有投靠過來,但他在黃埔灘離不開身,他身邊兩位親兵來到雞籠港,逢人就說李信投靠了松江伯,這些闖王營中的傷亡士卒家屬,還有誰會懷疑這一點?
「李信身邊兩位親兵都投靠了松江伯?」謝希平這才明白過來。他一想也是,李信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橫渡海上,特意跑到雞籠港說明此事,最後還不是他身邊這兩位親兵,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不過,據謝希平所了解,李信身邊這兩位親兵,都算是闖王營中骨幹,松江伯府一繫到底是誰巧舌如簧,居然能把這兩位親兵爭取過來,可以說是大大降低了他們在收服闖王營中傷亡士卒家屬的工作難度啊?
「是馮院長您親自出馬,將他們二位給說服了?」謝希平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馮紫英卻擺了擺手,絲毫不敢把這份功勞據為己用,「我是請他們二位吃了一頓酒,但關鍵還是松江伯大氣,對於這兩名親兵,他給得實在太多了。」
「你要知道,闖王營中那些大佬,誰不是妻妾成群,普通士卒連保護自己的家小都很困難,對於那些搶來的美女只能幹瞪眼。而這次桃李書院下設風月堂,恰好有兩位麗人想著要從良嫁人,這兩位親兵哪裡見過這種妖艷女子,當場喜得連魂兒都沒了,對於咱們的要求,也是滿口答應了下來。松江伯對他們二人說了,只要他們倆同意,便讓我和胡永給他們倆證婚。而且,雞籠港保安隊如今即將擴編,將由十個小隊二百人,擴充為十二個中隊,一千八百人,其中一個中隊將由這兩位親兵擔任正、副中隊長。他們要是還不答應跟著咱們干,那不是犯傻了吧?」馮紫英補充說道。
「這是給得太多了啊。」謝希平嘖嘖感嘆道,「雖說是娶了兩個花魁做老婆,但畢竟在風雲場所之中迎來送往多年,各自起碼都有上千兩銀子的嫁妝,僅憑藉這一項,這兩位親兵便能從泥腿子化身為富家翁。不僅如此,松江伯還讓他們擔任雞籠港保安隊的正、副中隊長,手底下有上百名大頭兵。美色、金錢、權力,一下子都到手了,李信身邊這兩位親兵,也算是借著這個機會,逆天改命了呀。」
「可不是嘛。」馮紫英笑道,「那兩個風月堂麗人,確實長得非常妖艷,連柳健這廝都曾經垂涎過好幾次呢。」
說道柳健,謝希平一下子笑了起來。
「如今張庭跟著他來到了雞籠港,他還有膽量垂涎其他女人?也不怕被他老婆按在地上暴打一頓?」謝希平不懷好意地戲謔道。
馮紫英卻說道,「等去了雞籠港,可不能這麼說他。況且柳健經此挫折,一下子成熟了許多,她老婆張庭也意識到了自己的不足,向他表示了反省。如今,夫妻倆已經達成共識,柳健每月上旬必定在張庭房中安歇,至於中旬和下旬,柳健則可以自由選擇在心怡或心凌房中安歇。張庭甚至還放出話來說,哪怕柳健再收人,她也不管了,只要柳健這廝每月上旬按時交公糧,其它諸事一概不管。如今,聽說張庭懷中有喜,正一心一意養胎,對於柳健的花花腸子,更是懶得多管了。」
想著張庭那兩百多斤的體重,柳健居然也能讓她成功懷孕,謝希平不能不佩服柳健這廝,也是個狠人啊。
他咋舌說道,「柳健如今也算是熬出頭了,這些年來,他其實也很不容易哩。」
既然在柳健的事情上不便深入探討,謝希平便轉換話題道,「馮院長和胡訓導這次打算東渡,便是為那兩位親兵證婚?這面子還真是給得不小啊。」
「喜酒當然是要喝一口的,也算是為撮合漢中府流民精壯和闖王營中年輕寡婦開一個好頭,但我也不純粹是為這兩對夫婦證婚而來。」
馮紫英解釋說,「你要知道,方昆在雞籠港也待了幾個月了,長時間和家人孩子遠離,也不是長久之計。趁著桃李書院在雞籠港開設分院的契機,松江伯有意讓我臨時執掌雞籠港,頂替方昆,讓他得以回黃埔灘度假,和家中妻小團聚。等到桃李書院寶島分院的工作進入正軌之後,方昆再過來接替我,以後雞籠港重要頭目都實行輪崗,以便加強兩地聯繫。」
「難道今後我也要去雞籠港輪崗?」謝希平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
馮紫英笑道,「那是自然。前一段時間,方敏陽以雞籠港保安隊小隊長的身份,創設了安清堂寶島分堂,已有成員上百人,可謂功勳卓著。但話說回來,一個人再有才幹,也不能把他往死里用。松江伯的意見是,等再過兩三個月,下一次輪崗時,即便你謝老大不過來,你那兩個弟弟,也至少得派一個人過來,主持安清堂寶島分堂。」
聽到這裡,謝希平便說道,「那還是我來吧。我那兩個弟弟還小,尚還應付不了雞籠港那邊的複雜局勢。」
馮紫英說道,「也還好,除了剛開始,和當地土人有過幾次衝突之外,隨著闖王營中大批傷亡士卒家屬搬到此處,近來雞籠港附近一帶的局勢已經平和了許多,土人中有一部分已經依附了過來,充任嚮導或先頭部隊,已經將我們松江伯府一系的活動範圍,擴展到了寶島中部,但在這個過程中,傷亡也不可避免了地大了起來。」
「怎麼回事?難道咱們的雞籠港保安隊,還打不贏當地土人不成?」謝希平詢問道。在他看來,雞籠港保安隊建制完整,訓練有素,又有燧發火銃等先進武器,想要收服寶島上的那些土人,還不是輕而易舉之事?
「土人好辦,無非是一手大棒,一手蘿蔔,合作共處的空間很大。關鍵是寶島南部,有一批紅毛夷占據在那裡。他們橫徵暴斂,濫殺無辜,用武力逼迫當地部落和居民屈服,並強迫他們簽訂歸順文書,根本沒有將咱們大周朝放在眼裡。松江伯有意將這些紅毛夷從寶島上驅逐出去,一場血戰在所難免啊。」馮紫英有些憂心地說道。
這時候,松江伯周進已和那些學員頭目說完了話,看到謝希平回來了,便趕緊將他叫到身邊,詢問他此行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
「大周朝怕是堅持不了多久了啊。這次沿江奔走,但見匪過如梳,兵過如篦,沿途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此乃末世之相啊。」
「尤其是那個左崑山,擁兵自重,保存實力,明知道闖王旗下義軍要撤往豫省,他卻只是象徵性地打了一仗,連闖王的背影都沒有見到,卻有臉向朝廷匯報說,他的部隊已成功擊潰闖賊主力,收復襄陽重鎮,安撫流民百姓,云云。虧得朝廷還在邸報中,表揚左崑山乃大周朝的中流砥柱,任命他為鄂豫聯防提督,主持鄂、豫兩省戰事不說,連各地總兵以下營中將佐,都要受其節制。可反觀咱們松江伯府一系,所掌握的松江守備營和松江府團練,滿打滿算,才兩三千人的正式編制,想要培植實力,擴充兵員,還得偷偷摸摸,假借巡檢司、保安隊之類名義。不是我謝某人說話放肆,實在是咱們松江伯府一系,應當節奏快一些,步子大一點了。要不然都跟不上左崑山這類軍頭的發展速度了。」
周進倒是無所謂,「兵貴精不貴多,咱們慢慢操練士卒,發展水軍,也是一個不錯的思路。況且槍打出頭鳥,松江府境內現在貌似只有兩三千兵力,不被別人放在眼裡,以至於闖王將其營中數萬人疏散到我們手裡,他也毫無察覺,這不正方便我們扮豬吃老虎,悶聲發大財麼。」
「這倒也是。」謝希平點頭說道。
向松江伯周進當面交差過後,謝希平便和馮紫英、胡永等人揮了揮手,不是他不仗義,不想給馮紫英、胡永等人送行,實在是這一段時間以來,他忙得腳不沾地,現在只想回家好好地睡一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