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健、張庭夫婦倆,都被松江伯周進忽悠到了寶島北部的雞籠港,沒有他的允許,也不能乘船返回。
這雖然讓馮紫英輕鬆了一口氣,不用再管這對冤家的糟心事了,但他內心純良,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柳健這廝剛出虎口,又入狼窩,這有些不太好吧?」
周進咂了咂嘴,有些不好意思道,「哎,我也不想這樣,奈何張庭這個小富婆給得太多了。」
張庭為了追上柳健的步伐,這次也是豁出去了。
她來到松江府後,不僅購置了數千畝良田,又買下了數十間商鋪,其財大氣粗,可見一斑。
她捨不得丈夫離開,自然也要帶領貼身丫頭心怡、心凌及數位丫鬟婆子,跟著丈夫柳健來到雞籠港,其名下產業,便一起託付給了松江伯周進代管,恰好可以用來安置陸河從漢中府疏散過來的一部分流民精壯家屬。
可以說,張庭以其一己之力,解決了周進的燃眉之急,對於張庭的請求,實在是很難說「不」啊。
「如此看來,也只能再苦一苦柳健這廝了。」馮紫英苦笑著說道。
想著柳健去了雞籠港之後,又要反覆遭受他老婆張庭的欺壓和摧殘,馮紫英不由在心中感到一陣惡寒。
「不必擔心。」周進安慰他道,「柳健如果一直在方昆身邊任事,呆在雞籠港臨時督管處不出來,張庭也沒有膽子闖進辦公場所,更不可能欺負到他頭上。但如果柳健這廝,還是像往常一樣,到處拈花惹草,自然有張庭收拾他。且看他們二人如何磨合吧,他們倆都需要反思自己的過往了。」
馮紫英一想也對,這對夫妻倆的關係形同水火,也是得好好地磨一磨他們二人的性子了。
很快,馮紫英又另外想起了一件事情,向周進詢問道,「柳健既然已經辭職,那黃埔灘巡檢的職位,又應當如何安排?」
馮紫英的這個問題確實有的放矢。按照道理,柳健既然已經去職,這個黃埔灘巡檢的位子,便應當由副巡檢甄祥接替。
問題是,甄祥年齡小倒是在其次,他曾經做過周進身邊小廝,才是他晉升的大麻煩呀。
雖然說,周進作為松江知府兼松江府團練使,又是黃埔河道稅監,對於其治下一個小小的九品巡檢,有著極大的發言權。在沒有特殊原由的情況下,松江府衙和松江守備營所推薦的人選,報到有司,一般都不會遭到批駁。
畢竟這麼一個芝麻綠豆大小的官兒,犯不著因此和松江伯周進交惡。
但是反過來說,周進所推薦的人選,也不能太離譜,也要有著一些依據和理由,要在場面上說得過去。
比方說,周進有意讓柳健出任黃埔灘巡檢,便是因為柳健乃理國公府嫡次子,屬於武勛貴族子弟,有這個資格擔任黃埔灘巡檢。
而甄祥卻有所不同,他原本已賣身為奴,被周進恩免,恢復自由之身,才不到一兩年時間,就要出任朝廷命官,這樣的人事建議送到有司,怕是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議論,連周進本人也難逃一頂「任用私人」的帽子。
想到這一節,周進自然不可能立即推薦甄祥出任黃埔灘巡檢,總得再過三五年,等到他立下了一些汗馬功勞,才好把他推到更重要的崗位上去。
「這兩天因為柳健、雲蓉、馬達等人的多角戀事件,我也和穆濟倫討論過馬達這個小旗官。此人倒是出淤泥而不染,許多同伴都沉迷於賭博了,他卻能夠靜下心來,不參與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一門心思積攢銀兩,就是為了娶一房老婆,十分有責任心。他在松江千戶所俞咨皋大人面前不受重視,恰好可以把他調到黃埔灘充當巡檢,也算是物盡其用。」周進向馮紫英介紹道。
馮紫英也覺得這個安排不錯,馬達是女真人,不通人情世故,唯聽命於穆濟倫,對於諸多宵小之輩,還是有一些威懾力的,省得發生在黃埔灘一帶的雞毛蒜皮之類小事,都要求情到松江伯周進這裡,讓他不勝其煩。
馬達也對這個安排非常滿意。要不然,他作為松江千戶所的小旗官,要常駐松江衛城,惟有難得的幾次休假時間,才能趕到黃埔灘,和心愛的雲蓉姑娘溫柔繾綣。
都說雲蓉是風塵女子出身,做慣了水性楊花之事,馬達卻不大相信。
這幾天,他也曾暗中觀察過雲蓉好幾回,發現她都是老老實實地呆在家中,沒有外出勾搭過其他人。
馬達哪裡知道,黃埔灘一帶的浮華浪子,得知雲蓉和馬達有染之後,早已嚇得對雲蓉退避三舍,敬而遠之。
黃埔灘一帶的風塵女子那麼多,何必和雲蓉這種人勾勾搭搭,萬一她的姘頭馬達暴起傷人,難道還有誰敢在松江守備穆濟倫面前說理不成?
馬達轉任黃埔灘巡檢之後,便可以工作、生活兩不誤,白日裡在大街小巷巡視,晚上則陪伴佳人,豈不妙哉。
雲蓉得知這個消息後,臉上笑成了一朵花,內心卻苦悶不已。她原本還想著,馬達負責掙錢給她花,她則在黃埔灘勾勾搭搭,養小白臉。
現在就在馬達的眼皮子底下生活了,她哪裡還敢呢?
不過,這也不完全是一個壞消息。馬達做了黃埔灘巡檢,她便是巡檢夫人,也算是松江官場夫人團之中的一員了。雖然不大受人待見,但要是有哪家,真要犯了什麼事情,還不是要托人找到她這裡,乖乖地給她送銀子?
「也罷,既然做了馬達這廝的女人,便當作是自己從良了吧。」雲蓉私下裡計較道。
她對馬達也越來越溫順起來,晚上親自將馬達從門口迎進家中,早上又將馬達從家裡送到門口,主打的就是一個相夫教子、賢妻良母的做派。
馬達對此很滿意,他對雲蓉一心一意,一旦從別人那裡得到了孝敬,便給雲蓉購買各種金銀首飾,各種時髦衣裳,自己卻捨不得吃,捨不得穿。
以至於黃埔灘巡檢司的許多刀弓手,都在背地裡罵他是舔狗,他對雲蓉毫無底線地付出,以後怕是討不到好啊。
這天早上,馬達佩戴著一把長刀,向身後的雲蓉揮了揮手,囑咐她先回屋,自己則向黃埔灘巡檢司所在方位走去。
作為黃埔灘巡檢司的老大,馬達本來可以不必每天都來辦公,但因為黃埔灘巡檢司營地,向所有兄弟們提供有免費的一日三餐,可以讓馬達省下來一大筆嚼用。他自然要每天都過來看一看了。
否則,以他每天至少三五斤牛羊肉的伙食標準,他那點俸祿連買肉都有點吃力呢。
馬達正在街市上走著,突然看到遠處街道上,有一行人騎著馬,正向他這裡疾馳而來。
馬達心想,是誰這麼大膽,敢在黃埔灘一帶縱馬,難道不知道松江伯早已下達過命令,此地嚴禁縱馬,若撞人致死者賠命嗎?
眼看著對方八九人,離自己越來越近,且沒有減速的跡象,馬達也是來了脾氣。
他一邊大聲呼喊,喝令對方減速,一邊持刀戒備,對方若真是毫無顧忌,他也不介意大打一場。
他連理國公府的嫡次子柳健都敢打,還怕不明身份的陌生人不成?
幾乎是在一瞬間,對方最前面的那匹高頭大馬,已經衝刺到了馬達身前。馬達側身一避,手中長刀卻已揮了出去,將那匹快馬的一條大腿給割了下來。
那個騎手原本還得意洋洋,想著是誰這麼不自量力,敢和他這個騎馬者當街硬剛,結果他沒有撞到別人不說,自己反而被突然倒地的馬匹掀翻在了地上。
他感覺到自己的大腿疼得厲害,貌似摔骨折了。
他身後的隊友看到這種突發情況,連忙拉緊疆繩,馬匹的前蹄高高豎起,有兩人因為騎術不精,差一點兒就要被拋下馬背了。
「你好大的狗膽,咱們闖……」某人抑制不住憤怒,朝馬達怒吼道。但他把話只說了一半,卻又停住不說了。
他心想,跟這個長滿絡腮鬍子的莽漢有什麼好說的,先殺了他再說,難道松江伯還敢不給闖王面子不成。
其他人也都是他這般看法。有三五人同時翻身下馬,拔出身上所暗藏的長短武器,向馬達步步緊逼過來。
馬達也沒有多想,他吹響了手中的哨子,想著還是松江伯考慮周到,黃埔灘這一帶聽到哨子響起來,巡檢司的刀弓手們,最慢也能在一柱香的時間內趕過來。
對方雖然人多,但馬達自信地認為,他只需要堅持一柱香時間,還是沒有多大問題的。
實在不行,他打不過還可以躲嘛。自己家中離此處,只隔了三五間住宅,他邊打邊退,撤回家中,把門關上,難道短時間內,還怕這夥人攻進他的住宅不成?
馬達久經戰場,但對方幾人也不是弱手,雖然沒有一哄而上,但車輪戰的打法,也讓馬達感覺格外吃力。
馬達不由暗自懊悔,想著自己趴在雲蓉肚皮上的次數太多了,以至於戰鬥力下降這麼快,連隨便幾個路人,都能把他逼迫到這種程度了。
馬達只好一邊戰鬥,一邊向後退去,趁著對手不注意,他一個閃身,回到自己家中,把宅院大門關閉上了。
此戰,他砍倒一匹馬,傷了三個人,其中最開始的那個人,還被摔傷在地,再也爬不起來,而馬達自己卻毫髮無損,也不算丟人了。
對方遭受重創,自然不可能輕易罷休。很快,屋外響起了撞門的聲音,嚇得屋內婦人瑟瑟發抖。
好在與此同時,黃埔灘巡檢司所特有的口哨信號也越來越響,顯然援兵越來越近。
當馬達聽到院外響起一陣雜亂的兵器碰撞聲,猜到應當是黃埔灘巡檢司的援兵已經到來,馬達便當機立斷,將院門突然打開,依靠在院門外邊的兩個對手一時間沒有防備,頓時摔了進來。
馬達這個時候不可能再心軟,他一刀一個,將這兩名對手砍翻在地。
隨後,他便毫不猶豫地沖了出去。馬達在戰場紛亂中的天賦,在這場戰鬥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展現,又有兩人被他砍殺。
以至於對方頭目不得不抱拳求饒道,「我們是來找松江伯談事情的信使,你們不能殺我們。」
既然是信使,自然不能趕盡殺絕,等到對方所有人都放下刀子之後,穆濟倫和黃埔灘巡檢司的刀弓手們,也停止了出手。
「馬巡檢沒事吧?甄副巡檢得到消息後,便第一時間派我們過來助陣,他自己則在營地整頓第二支援兵,稍後便能趕過來。」一名刀弓手向馬達稟報導。
馬達向他點了點頭,眼色中滿含讚許。剛才打鬥的過程中,雖然這些刀弓手沒有給這些陌生對手造成實際上的傷害,但他們的出現,成功地轉移了對方這些人的注意力,為馬達的再次出手提供了良好戰機。
這時候,對方首領也看出了馬達是諸多刀弓手的頭目,便向馬達請求道,「這位大人,我們是松江伯特使,一時誤會導致衝突,還希望你們能夠諒解。」
「好說,好說。」馬達笑眯眯地說道。此戰,對方傷了好幾人,甚至有人連小命都保不住,而黃埔灘巡檢司這邊,卻僅有一個倒霉鬼崴到了腳,他當然願意諒解對方的無禮舉動了。
反過來說,如果是黃埔灘巡檢司吃了虧,他絕不會善罷甘休就是了。
對方首領又說道,「這位大人好勇猛,我們這幾位兄弟技不如人,也不敢有什麼抱怨,惟願大人同意他們前去求醫,稍後再討論這件事情如何處理吧。」
馬達也是一個好商量的人,便說道,「下個路口往左拐,便是田七郎中的醫館,你們可以把人抬到那裡去,是死是生,就看他們這些人的造化了。」
「沒有這份本事,以後就不要當街縱馬,萬一傷到了老百姓怎麼辦?」馬達還特意批評了他們一番,以便於事後打口水仗時,確保自己站在道德制高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