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希平決議接手碼頭老大,他所創設的堂口名叫安清堂,總部位於黃浦河港附近的一道巷子裡,是一處三進三出的闊大宅院。
安清堂在松江海港附近亦設有分部,那裡比總部面積很大,據說是未來安清堂的主要發展方向,但目前碼頭黑幫堂口之間的競爭,主要發生在黃埔河港這裡,松江海港分部那邊人手不多,需要等黃浦河港這邊分出勝負,再去那邊進一步發展。
這一天傍晚,周敏秋將銀子一一發送給傷殘者家屬,趕回安清堂總部復命時,遇到了安清堂老大謝希平。
先前周敏秋去謝希平家中,向周氏家族嫡小姐周敏華討要銀子時,曾偶遇過謝希平,雙方還閒聊了幾句。
現在看到周敏秋回來,向他打招呼,謝希平也點了點頭,表揚了周敏秋一句辦事勤勉,讓周敏秋先去廚房裡吃晚飯。
「人手都準備好了嗎?刀劍弓矛都充足否?」謝希平詢問道。
副堂主周敏陽回答道,「人手都準備好了,這兩天又從我們親族中間,調集了上百人過來,大家都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戚朋友,絕對靠得住。幸虧咱們在撫恤金和診療金方面做得比較大方,即便這一段時間死傷慘重,已經有好幾十人非死即殘,但士氣還可以。我就怕長此以往,遲遲分不出一個勝負,大伙兒最終堅持不下去了啊。」
謝希平心想,不將你們周氏家族打殘,我也不敢坐在安清堂老大這個寶座上。不過這一層算計,不管周昌盛、周敏陽父子倆能不能猜測出來,他這裡肯定是不會透露任何風聲的。
在謝希平看來,周氏家族的底蘊,估計也掏摸得差不多了。侵襲松江海港時,周氏家族損失了好幾百人,這次碼頭生意上的爭奪,周氏家族又墊進去了將近一百條人命,也到了他們松江伯府一系出手的時候了。
況且話說回來,周氏家族是需要進一步削弱,但也不能削弱到底,總得給人家留下一口氣。要不然,還怎麼幫助他謝希平打理碼頭生意,還怎麼幫助松江伯府一系繼續發展?
想到這裡,謝希平便給周敏陽透露道,「差不多也到了快收網的時候了,你叮囑兄弟們,今晚上一定要堅持住,只要我們能保住這個堂口不失,明天的黃埔河港,必然是我們安清堂的天下。」
周敏陽本來還心中擔心,想著碼頭生意的爭奪曠日持久,他們周氏家族也不知道能不能堅持到勝利的那一天。雖然不管勝負如何,他這一家子不用擔心後路問題,大姐周敏華給謝希平做正妻,大哥周敏雲確定將在松江伯身邊做事,即便碼頭黑幫生意爭奪失敗了,也不至於混不到一碗飯吃,但他們周氏家族諸多親友,可就真是血本無歸了啊。
現在聽姐夫謝希平說,過了今天晚上,便能出結果,周敏陽又怎麼能不興高采烈?
他感覺自己背上的那把砍刀,也不像往日那般沉重了。
「加餐,給兄弟們加餐。今晚是決戰時刻,每一個人都要上陣,無論是誰膽敢闖到安清堂,有一個殺一個。」周敏陽厲聲喝道。
夜幕低垂,晚風輕拂,這座簇新的院落中,卻是一片緊張的肅殺之氣。安清堂幫眾們緊握著手中的武器,面色凝重,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不屈的堅毅。
他們的身影在昏暗的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宛如一群守衛著家園的戰士。
連那個新來的帳房文書周敏秋,也身著棉甲,手持一根長矛,躬身躲在院牆下面。
雖然他是一個讀書人,眾人不會將殺敵的重任都寄托在他身上,他周敏秋卻心裡清楚,他要不能在關鍵的幾場打鬥之中,顯露一下身手,怕是在安清堂就永遠都不能爬上去了。
要知道,廚房裡的那兩位大嫂都手持菜刀,準備在最後關頭做拼死一搏,他一個大男人,怎麼也不好意思躲在眾人身後?
即使在這個過程中,有受傷及隕落的風險,但周敏秋卻沒有選擇。要不然,他就得被捆綁在田地里,給那個瘋婆子韓雪做一輩子長工。
這時候,院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喧囂聲,緊接著是雜亂的腳步聲和怒吼聲。敵人如潮水般湧來,他們的面孔在火把的映照下顯得猙獰而兇狠。
但安清堂眾多幫派成員沒有絲毫的畏懼,他們心中只有一個信念:守護住這片屬於自己的宅院。
戰鬥一觸即發,刀光劍影中,鮮血四濺。
雖然戰鬥最激烈的地方,是宅院大門處,那裡有周敏陽帶著周氏家族最後數十幾名家丁好手,正與夜色中的敵人做殊死搏鬥。但周敏秋所防守的這一面院牆,卻也有人試圖攀爬進來。
周敏秋躲在院牆下,見到有人在院牆上露出小半身子,他手中長矛,便會又快有狠地向對方身上戳去。
隨著「哎呦」一聲,有人從院牆上摔了下去。
「院牆下面有人。」周敏秋聽到外面有人說道。
他向那兩位廚房大嫂招手示意,很快,這兩位麻利的婦人,便從廚房裡擔來了兩桶開水。
周敏秋不管三七二十一,他踩上一面凳子,先後將那兩桶開水從牆頭上倒了下去。
「哎呦,痛死我啦。」院牆外面,傳來了好幾聲慘叫聲。
周敏秋趁機爬上牆頭,他手中的長矛向著夜色中那幾團身影刺去,一刺一個準,很快,那些賊人們捱不住燙傷和刺傷的痛苦,很麻利地逃走了。
而宅院大門那邊,也瀰漫著硝煙和血腥的氣息。敵人遭受到堅決反擊,但安清堂幫眾也同樣死傷慘重,每一聲慘叫都令人心痛,但沒有人選擇放棄。
他們知道,一旦倒下,就再也沒有站起來的機會。他們的意志力在生死邊緣掙扎,每一次呼吸都是對生命的渴望,也是對敵人的蔑視。
因為周敏秋表現不錯,他也被臨時抽調到了宅院大門這邊,作為預備隊一員,準備隨時頂上去。
看著敵人的攻勢越來越強,周敏秋向周敏陽詢問道,「二堂主,咱們還需要頂多久?」
周敏陽咬牙道,「快了,快了,我剛才聽到姐夫吹響口哨了。」
「口哨?」周敏秋疑惑道。他剛才確實聽到了一兩聲口哨,當時還以為是敵人的信號,想不到居然是自己人的求救信號。
果然,周敏秋很快聽到遠處街道上,傳來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
「這是?」周敏秋詢問道。
周敏陽卻如釋重負地說道,「我們堅持了這麼久,也到了我姐夫他們出力的時候了。要不然他這個大堂主,也當得實在是太輕鬆了。」
終於,在經歷了漫長的戰鬥之後,潮水般的敵人蜂擁著退走。安清堂諸多幫派成員雖然疲憊不堪,但他們的眼中卻閃爍著勝利的光芒。
他們知道,這場戰鬥他們贏了,雖然代價沉重,但他們的堅持沒有白費。
這一天晚上,新成立的黃埔巡檢司所有成員全體出動。
黃埔巡檢司巡檢柳健雖然是一個廢柴,但因為黃埔巡檢司前身為黃埔建築治安隊,本來就是從當時的建築工匠、民壯之中,所抽調的一批好手組成,又有桃李書院武備學堂學員隊結業學員的加入,使得其整體戰鬥力,雖然不能和松江守備營、松江府團練這些正規軍相比,但對付碼頭上這些亂七八糟的幫派成員,卻相當於降維打擊,一點兒難度都沒有。
「柳領隊,你早就說過,碼頭上的生意之爭,你柳領隊不會插手。你今晚悍然出動,圍剿我這些兄弟們,豈不是食言而肥?」有人在夜色中,向柳健提出質問道。
柳健卻賤笑道,「我那時是黃埔治安隊領隊,只要不影響工程建設和商鋪門面生意,碼頭上諸多水手、挑夫們之間的事情,我是可以一概不管。可我現在已受命擔任新設黃埔巡檢司巡檢,屬於朝廷命官,對黃埔灘一帶治安負總責。我也不知道你張大麻子,還有你熊萬全,究竟是誰推出來的傀儡,等我將你們拘押起來,一頓殺威棒打下去,不怕你們不肯交代。」
張大麻子和熊萬全相互對望了一眼,不由心中一沉,這柳健擺明了是沖他們過來的啊?
張大麻子表示抗議道,「你憑什麼只抓我們?謝希平公然打出安清堂的口號,他就是黃埔河港的最大一顆毒瘤,最近一系列打打殺殺,還不是因為他想獨占碼頭生意。就說今晚這次約架,也是他謝希平挑起來的,說是只要我們今晚能打進安清堂,他就滾到北平,再也不在松江府露面。你們真要抓人,難道不應當先把他抓捕起來?」
「謝希平?」柳健正色道,「我柳健兩袖清風,不畏權威,他謝希平違反朝廷律法,我頭一個不放過他。但你這番說辭,全是你一面之詞,他謝希平讓你攻打安清堂,你就攻打安清堂,他謝希平讓你吃屎,你是不是也吃屎?你明明知道我新上任黃埔巡檢,卻在這裡打打殺殺,把我作為本地治安長官的第一封宵禁通告不當做一回事,不抓你抓誰?」
黃埔巡檢司副巡檢甄祥在柳健耳旁說道,「柳巡檢,你也知道兄弟們都是一幫粗人,那份通告剛寫出草稿,還沒來得及貼在大街小巷。」
「混帳。」柳健小聲喝道,「這封宵禁通告,我明明已吩咐你們貼在大街小巷,結果卻被這些鳥人們撕掉了,你是不是拿了別人的銀子,存心替他們說話?」
甄祥恍然大悟道,「哦哦哦,是我記錯了,我們已經將通告張貼示眾了,也不知道是哪些歹人,無視官方禁令,實在是可恨。」
張大麻子和熊萬全,聽後氣抖冷,感覺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這個新設立的黃埔巡檢司,難道是故意尋他們的晦氣?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再拼殺一場了。
「兄弟們,給我上,抓住或刺死一名歹徒,賞銀一吊錢。」柳健下令道。
張大麻子和熊萬全二人雖然勇猛,但架不住黃埔巡檢司具有官方背景,士氣上本來就更勝一籌,平時訓練也比他們倆手下幫眾更刻苦,沒過多久,就將他們這夥人打得屁滾尿流。
等到周敏陽、周敏秋等人也衝殺過來,堵住張大麻子和熊萬全二人的退路時,許多人都已經開始舉手投降。
他們的理由也是現成的,張大麻子的海上幫和熊萬全的青紅幫既然靠不住,那以後就投身安清堂,反正不過是吃挑夫、水手這碗飯,跟著誰走還不都一樣?
可憐張大麻子和熊萬全二人,空有一身武藝,但卻雙手不敵群毆,被人打折小腿,捆綁了起來。
張大麻子還有些不服氣,在那裡叫嚷道,「柳巡檢,安清堂的人也出來廝殺了,你如何也不管?」
柳健卻回答道,「那是我特意派了兵丁過去,邀請他們過來助戰,像這種支持黃埔巡檢司工作的民間社團,我們黃埔巡檢司肯定是舉雙手歡迎。」
「臥槽。」張大麻子憤憤不平地罵了一句。
安清堂和黃埔巡檢司攜手,抓住了海上幫和青紅幫上百名活躍分子,經過柳健、甄祥等人的連夜審訊,從中甄別出十餘名頭目,與松江三大家之一的錢氏家族有染。
「我就說松江三大家族會按捺不住,一定會在碼頭工人、水手中間安插一定眼線,藉以挑撥生事。死傷者中間,也有好幾名日本浪人,顯然也是這三大家族在背後慫恿。能夠通過碼頭幫派爭鬥,把這些人引出來,倒是給了我一個很大的藉口,我也好加大松江府團練水營的招兵買馬力度,揚言要去翁洲、岱山一旦剿滅倭寇、海盜了。」周進笑眯眯地說道。
至於松江海港和黃埔河港的碼頭生意,自然有謝希平的安清堂負責打理。
周進還明確要求謝希平,要以松江海港和黃埔河港為基地,逐漸將諸多眼線安插在京杭大運河沿岸碼頭之中,形成從松江黃浦灘到通州張家灣一線的整體情報網。
謝希平感覺自己身上的擔子,大得有些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