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南下任職(二)

  說起來,周進作為一品松江伯,屢次參預朝政,並不是第一次進宮面聖了,按道理應當心平氣和,沒有任何心理壓力才是。

  但宮裡的周太監來到桃花巷傳旨,讓周進隨他進宮面聖時,他卻陡然感到緊張起來。

  為了能夠南下任職,早點開溜,他籌謀已久,憂心忡忡,現在總算到了該揭開底牌的時候了,又怎麼可能做到雲淡風輕呢?

  周進隨著周太監,穿過一道道宮門,終於來到了金鑾殿前。

  殿前廣場寬闊,青石鋪就,光潔如鏡,反射著太陽的光芒。

  周進抬頭望去,只見殿頂金碧輝煌,雕樑畫棟,猶如仙境。殿門兩側,龍鳳呈祥的浮雕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仿佛在訴說著皇家的威嚴與尊貴。

  周進的心跳得更加厲害了,他知道,接下來,他將面對一場關乎自己命運的考驗。

  行完跪拜大禮,周進得以稍稍揚起頭來,打量一下周邊情況。此時除了他之外,還有忠順王陳西寧、內閣首輔畢景曾、新任戶部尚書王允、北靜郡王水溶等朝中大佬。

  開放海禁,利弊皆有,朝中諸位大臣對此問題,也不是沒有反覆思忖過,誰都能說出一系列原因和影響,今上決意宣召周進入宮面聖,也無意於再對這個問題進行討論,他是想知道,周進南下之後,意在哪裡任職?有哪些具體舉措?收益如何?

  周進也沒有想到,今上這次打直球,連續三板斧,讓他根本沒有敷衍塞責的可能。

  比如說,周進本想去松江府任職,要是不實話實說,虛頭巴腦,說他想去瓊州府發展海貿,要是今上真把他派到了瓊州府,他豈不是連哭都來不及了嗎?

  周進上一世,瓊州府的進出口總額,僅相當於松江府進出口總額的零頭的零頭,周進不過是有著幾百年文明積累的優勢,卻也沒有點石成金的本領,他要是主動提出前往瓊州府任職,那不是腦子有坑嗎?

  因此,即便聖心難測,周進也只能如實回答,他想去松江府任職。

  周進指出,松江府具有優越的地理優勢。作為一個河岸海港,它地處長江入海口和南北海岸線的中點,背靠盛產茶葉、瓷器和絲綢的長三角腹地,有著悠久的商業文化傳統,是聯通沿海、沿江貨物運輸的重要樞紐。

  「這個不用你多說。朝中諸位大臣也都研究過,松江府以黃浦江作為聯通內河碼頭,同時是富庶的太湖平原的延申,有著巨大的農產品與紡織品生產腹地,在發展海貿上有著天然優勢。關鍵是,你的具體舉措有哪些,能實現多少賦稅收入?」今上端坐在御座上,聲音冷冷地說道。

  周進這才割到了今上的重點,敢情他想去哪裡任職,有哪些施政方略,都是無關緊要之事,關鍵是他能為朝廷帶來多少創收?

  他開始泛泛而談,隨口說了一些發展海貿的具體措施,並重點提到了興辦團練之事。

  「要想保證松江通商不受打擾,須得在黃浦江上,編練一支水營,以六百人為限,並代征商稅,陸地上若是松江千戶所不配合,還得允許松江府衙興辦團練,以八百人或一千人為限。」

  老實說,一千六百人倒是不多,但德正帝陳安寧仍舊猶豫了許久,才勉強答應了下來。

  隨後,他便再次追問,松江通商,可得賦稅幾何?

  「以三年為限,或可向戶部上繳白銀五百萬兩。」周進稍一思索,給出了一個保守數字。

  倒不是說,周進沒有把握賺得更多銀子,而是周進意識到,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他要真是為大周朝續命,一口氣繳納數千萬兩銀子,將西北流寇和東北女真都剿滅得乾乾淨淨,他的下場怕是也好不到哪裡去。

  功高震主,真以為只是說說而已?

  他還不如每年向朝廷繳納幾百萬兩銀子,意思意思得了。否則過猶不及,恐有性命之憂呀。

  三年為期,五百萬兩銀子,倒是也不少了。內閣首輔畢景曾和戶部尚書王允都深感滿意,忠順王陳西寧也覺得還行,但今上卻仍舊不滿足,還想著給周進壓擔子,「五年為期,一千萬兩銀子,你若是有把握,我便准許你做松江知府兼松江團練使,必要的時候,松江千戶所也可以配合你行動,以便抵禦倭寇侵擾。」

  三年五百萬,還是五年一千萬,這其中的差別很大嗎?周進剛開始還感覺有些詫異,但他很快明白過來,連忙向今上保證道,「微臣必定不辱使命。」

  等周進走後,今上便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宣布退朝了,讓朝中諸位大佬,一時間摸不著頭腦,也有了各種各樣的猜測。

  在北靜郡王水溶看來,今上對周進的態度,委實有些奇怪,既不像重用,又不像冷藏。

  不過松江知府才是一個五品官員,尚未被他看在眼裡,他的主要關注點仍舊停留在空缺出來的這個順天府丞職位,究竟怎樣運作,才能落到自己人的手裡。

  內閣首輔畢景曾和戶部尚書王允,則很佩服今上沒有被周進這廝牽著鼻子走,周進說三年五百萬兩,今上卻討價還價到五年一千萬兩,平均每年能夠多為朝廷帶來幾十萬兩收入,這也是好的,至少春祭恩賞這筆銀子便有了著落啊。

  但忠順王陳西寧卻始終不能理解,他纏住德正帝陳安寧,詢問道,「松江伯明明有著經天緯地之才,為何要定下一個五年之約,將他固定在松江知府這個小官上,難道不應當大力拔擢,讓其發揮更大的作用才是嗎?」

  德正帝陳安寧沉默了一會兒,這才回答道,「周進這廝晉級太快了。他考中進士才三年多時間,目前也才三十歲不到,便歷任大興縣令、順天府學教授、順天府丞等職務,又有著軍功,若是定下三年五百萬兩銀子的約定,到時候少不得又要敘功升官,按照這個節奏,總有一天將賞無可賞,這不是給我自己挖坑嗎?朕的意思,還是先壓一壓他吧。」

  德正帝陳安寧的這個解釋,也不是沒有道理,雖然忠順王陳西寧感覺這裡面有些問題,但他也沒有興趣深挖此事,便停住不說了,稍後他還要抽出時間,去看望病重之中的太上皇呢。

  不過,忠順王陳西寧不願意再聊下去,但德正帝陳安寧卻顯得有些興致勃勃,他反問陳西寧道,「聽說周進上次納清倌人張圓圓為妾時,是你和已故張首輔二人當場證婚?」

  陳西寧不明白德正帝為何提起這件陳年舊事,如實回答道,「我和張首輔當時也是被他矇騙,他說請我們倆吃酒,結果去了現場一看,原來是他的納妾喜酒。害得我們一行人,白白地給他送了一筆賀禮,迄今沒有收回來,想起來都有點肉疼。要知道,那枚玉佩還是太上皇送給我的,價值不菲呀。」

  德正帝陳安寧對那枚珍貴的玉佩毫不關心,卻詢問起了張圓圓姑娘長得如何,「朕記得她和短暫入宮的陳媛媛姑娘也認識,曾經同台演出過,她們二人之間究竟誰更漂亮妖嬈一些?」

  「誰更漂亮妖嬈一些?」忠順王陳西寧詫異地看了德正帝一眼,想著他這位兄長是不是終於開竅了,也想要廣開後宮了?

  德正帝僅有一後四妃,周貴妃和賈貴妃薨逝後,尚缺兩位貴妃編制,若是德正帝貪戀女色的名聲傳出去,不知道要引起滿城文武大臣多少人的覬覦?

  哪一戶王公貴族之家,沒有幾個標緻伶俐的女兒,若是能送入宮中為妃,作為家族奧援,簡直是天大的榮耀啊。

  陳安寧還在胡思亂想,但德正帝卻倏忽一笑,拍額說道,「是朕糊塗了。那個陳媛媛,入宮時間短,又一直沒名沒分,很快就賞給了邊鎮將領為妾,你未必見過,也就沒法比較了。」

  說道這裡,德正帝狐疑地看了忠順王陳西寧一眼,不悅道,「你不會認為朕貪圖女色,也想像那個周進一樣,把風塵女子接入宮中賞玩吧?皇宮之中,絕色佳麗不知凡幾,我又怎麼可能捨近求遠,和那些出自風月場所的庸脂俗粉攪和在一起?」

  忠順王陳西寧這才知道自己想叉了,聖心難測,他也懶得胡亂揣度,而是直接問道,「那皇兄的意思是?」

  「周進主持京中防疫有功,論理當賞,現在爵位不可能再給他提升了,他由順天府丞轉任松江知府,又屬於平調,但若是賜他金銀財寶,太少了他看不上,多了我又給不起,思來想去,便只能……」

  「給他送女人?」忠順王陳西寧下意識地搖了搖頭,表示反對道,「這沒有必要吧?松江伯房中的女人著實不少,即便沒有二十個,十幾個總跑不脫,他那個正室白秀珠,家世不顯,但姿色卻不一般,很早就有邢州府第一美女的名頭。至於其他妾室,也都環肥燕瘦,各有千秋,無論是小家碧玉,還是大家閨秀,亦或是歡場頭牌,豐滿人妻,都應有盡有。可以說,周進缺什麼,也不可能缺女人,再給他賞賜貌美婦人,恐怕沒什麼效果啊?」

  德正帝陳安寧卻說道,「當然不可能這麼低級。我是想讓他兼祧並娶,留一房子女在京中,也好看管照顧。」

  忠順王陳西寧這才明白了過來。按道理,像周進這般一品伯身份,他赴地方任職時,應當將一部分家小留在京中,以此作為人質。

  本來,周進父母及其小弟周益都在京中,恰好可以當作人質,倒不用特意點醒他,以免寒了功臣之心。

  但問題是,北平城中的老百姓們,誰不知道一品松江伯周進和他父親周大福可謂貌合神離,好多年前就已經分家,迄今也只是維持一種有限的表面上的和氣。

  若是周進南下任職之後,萬一被叛軍或者倭寇裹挾,看在他房中妻妾兒女們被賊人所迫的份上,還真說不好會不會叛變投敵?

  若是讓周進兼祧並娶,留一房妻兒在北平城中,朝廷對於周進這廝的控制,便要緊密多了。

  「這倒是個好主意,不知道皇兄有何高見?」忠順王陳西寧詢問道。他在心裏面卻十分不解,周進不過是個文官,即便興辦團練,也才不到兩千人,能做什麼,怎麼皇兄對他的警惕之心,竟然達到了如此程度?

  德正帝陳安寧卻慢條斯理地解釋道,「高見倒是沒有。我是想著永寧公主張詩韻,自從嫁給川寧侯之子陳瑞安,便很快成了寡婦。我們沒有把這門婚事操辦好,張首輔一家人也對此鬱鬱寡歡,川寧侯府更是人財皆失,這門婚事可以說是沒有一個贏家。現如今,永寧公主張詩韻年紀輕輕便守了寡,她若是認命了,打定主意一輩子就這麼混下去,我也不會貿然干涉,可是我聽說,永寧公主張詩韻對松江伯周進很有好感?」

  忠順王陳西寧終於明白了過來,這確實是一招好棋呀。既化解了川寧侯一家尷尬,讓他們不用再為此日夜懸心,也替永寧公主張詩韻尋找了一條出路。

  而且,已故內閣首輔張楚雖然不在世了,但其故舊門生卻又不少,他們雖然現在保持低調,但那是因為朝廷有意打壓他們這一系。若是朝廷有意對張家人示好,這些人便很有可能立即再度活躍起來。

  周進膽敢傷害永寧公主張詩韻的利益,便等於無形之中得罪了這一大批人啊。

  忠順王陳西寧一直比較關注永寧公主張詩韻,對她的近況比較了解,當下便直言道,「是不是很有好感,我也不大好說,畢竟是女兒家的心思,涉及當事人清譽,不敢打這個包票。但我聽說,北平城中發生疫情時,松江伯周進屢次利用職務之便,給永寧公主府送吃送喝,想來他們二人之間,確實有著一些隱情,倒也不是不能拉郎配,好好地操作一番。」

  陳西寧本以為周進這廝艷福不淺,可等到他聽說德正帝隨後一番話,又不禁對周進這廝深表同情起來,就你那副小身板,應付得過來嗎?

  德正帝陳安寧說,「那行,我就把這件事情交給你了,讓永寧公主張詩韻改嫁,周進兼祧並娶,公主府中的所有伴讀、女官也一併嫁到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