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群起抗議(二)

  居家隔離之策確實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不要說普通老百姓不滿意,諸多商戶尤其是那些糧油鋪子不滿意,就連國子監那幫生員們,也忍無可忍。

  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向來養尊處優,生活條件優渥。

  對於普通老百姓而言,每天按照三個土豆的標準充飢,還勉強可以接受。但讓國子監生員們也每天吃三個土豆,那不是開玩笑嗎?

  這些國子監生員們,雖然家境一般不錯,但主業畢竟是讀書,即使家中不缺銀子,但也不可能將家中所有資財,都讓這些生員們帶在身上。

  就好比周進上一世讀高中和大專時,家裡按月給生活費一般,大多數國子監生員,也是按季度或者按月份,從家中長輩那裡獲取一定生活費。

  如今整個北平城中都封禁起來,國子監生員們出不去,親友們也進不來,生活費不能及時拿到,便拿不出現銀購買吃食,好吃好喝都沒了,天天啃土豆充飢,誰還能安心讀書?

  「偌大一個北平,都放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了。」國子監內某間生員宿舍內,一個臉上長滿絡腮鬍子的年輕人喟然長嘆道。

  另一人馬上接話說道,「是啊,都他麼的啃了十幾天土豆了,嘴裡能淡出一隻鳥來。都說北平疫情嚴重,但國子監這些天來,僅最開始有一位雜役染病,很快就抬出去了,並沒有影響到別人,為什麼要把我們也關這麼久?」

  隨後,他又悵惘若失道,「也不知道我在金香園認識的那個姐兒小慶子,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還活著?真想牽著她那柔滑細膩的小手,合唱一首《甜蜜蜜》呀!」

  「哼,她又不是原創,還不是從張圓圓姑娘那裡學來的?可恨張圓圓姑娘傾城國色,竟然被周進這廝一文錢沒花,娶回家暖被窩去了,真是可恨啊。」旁人嘀咕道。

  「他周進香軟在抱,大口吃肉,大秤分銀,咱們在這裡吃也吃不好,喝也喝不好,真是憋悶得慌。」

  他這一番話,引起了在場諸人的共鳴。

  大家刻苦攻讀,可不就是為了升官發財、情場得意嗎?自從北平發生疫情以來,大半個月過去了,連個女人都見不上一面,這還讀個什麼鳥書?

  大家越說越氣憤,便嚷嚷著來到國子監博士宋濤面前,都聽說松江伯周進這廝向宋濤博士執弟子禮,那麼,諸人向宋濤博士反應問題,也不能說是無緣無故。

  宋濤博士也心中苦悶。北平發生疫情之後,所有公職人員全部返崗,他也被關在了國子監不得自由,到了晚上,還要統計諸位監生中間有無出現新增鼠疫病例,實行向上零報告制度,不知道給他增添了多少額外的工作?

  而回想著家裡那兩位貌美妾室的音容相貌,宋濤博士更是心中焦急,這兩個女人原本是歡場女子,廣陵瘦馬出身,被他花錢贖回家中,看中的就是她們倆水性楊花、輕浮可愛的一面,如今長久見不到人,焉知她們倆不會勾引家中年輕僕人?

  這些天來,宋濤博士食不甘味,做夢都能夢到自己戴著一頂綠帽子。

  雖然松江伯周進和他關係不錯,但一來宋濤本就心懷怨氣,二來在群情激憤的監生們面前,他也不敢公然站在松江伯周進這邊,便也跟著諸位監生,說了幾句牢騷話。

  國子監諸位監生有了宋濤博士的支持,膽子便愈發大了起來。他們聚集在國子監門口,揚言要衝出大門,恢復自由。

  負責值守的兵丁們如臨大敵,一邊加強戒備,一邊將這個情況趕緊上報。

  消息傳到禮部,禮部堂官錢敬文和禮部司官張有為不敢自專,又將此事報到了內閣。

  反正事情都是松江伯周進鬧出來的,便應當由他出面解決,與禮部諸位官員有什麼關係呢?你周進借著疫情防控大發橫財,難道讓禮部諸位官員給你擦屁股?哪有這樣的道理嘛?

  北平城中出現鼠疫,我們禮部官員是插不上手,但遇到突發事情甩鍋,難道還不會嗎?

  「國子監里的諸位生員,現在心情很激動,一直嚷嚷著讓松江伯周進出來對話,我們禮部派出的官員,他們不但不理會,還差點將來人給打了。現在再讓禮部官員前去交涉,人家不認帳,也沒什麼意義啊。」在忠順王陳西寧面前,禮部堂官錢敬文小心翼翼地說道。

  忠順王陳西寧眉頭緊鎖,也忍不住在錢敬文面前坦露真言道,「哎,這都是北平疫情鬧出來的事情。現在採用封城之策,每日新增病例仍舊高達數百人,若是突然放開管控,鼠疫全面爆發又將怎麼辦?這真是左右為難。」

  陳西寧的潛台詞是,周進不敢放開管制,取消封城之策,他忠順王陳西寧也不敢輕言放開啊?要不然到時候出事了,到底算是誰的責任?

  「松江伯運籌帷幄,想必早有對策。要不然就派他去國子監,和諸位生員對話,監生們都說要他出來對話,那便讓他出來對話好了。」錢敬文對於周進曾給他房中婦人柳如非挖坑一事,早就懷恨在心,不介意在這個特殊時候,給周進埋釘子,也好討得房中婦人的歡心。

  為此,錢敬文早已給自己在國子監的門生捎話,讓他們暗中慫恿,等到周進出來對話時,再偷偷摸摸地給他一板磚,讓他知道花兒為什麼這麼紅?

  「為今之計,也只能這麼辦了。」忠順王陳西寧痛下決心道。他不知道錢敬文會因為一個風塵女子和周進鬧矛盾,對錢敬文的建議,也就沒有任何懷疑。

  周進得知朝廷授意他處理國子監生員們鬧事一事,不由得喜出望外,他終於等來一次好時機了。要不然,北平城中長期實行居家隔離之策,不要說別人了,他周進自己也受不了啊。

  按照規定,北平城中防疫工作人員,即便回到家中,也不能和家人同居一室。眼看著嬌滴滴的貌美妻子白秀珠在內院獨守空房,他卻不能進去看望一眼,這不是讓自己活受罪嗎?

  不過,周進畢竟是順天府丞,遇到生員鬧事,也不能表現得太軟弱。

  因此,周進不僅帶了一些順天府衙役,方昆、孫萬千、俞發春等人,也都跟著他一同來到國子監,數十人手持武器,殺氣騰騰,倒是讓那幫鬧事的生員們,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

  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他們也不想被周進這廝暴打一頓之後,再去刑部大堂喊冤呀。

  周進一來就先聲奪人,給這件事情定下了基調,「北平是一座英雄的城市,主動封城、居家隔離,是為了早一步讓鼠疫平息。你們這些人倒好,相互鼓譟鬧事,視北平自疫情防控以來的初步成果於不顧。你們是影響北平安定團結的罪人;你們是破壞北平向前發展的元兇。」

  國子監諸位監生,哪裡見過這種陣仗,被周進幾頂大帽子扣下來,讓他們一個個你望著我,我望著你,都不知道接下來應當如何接話了。

  要不然就這麼散去算了,周進這廝伶牙俐齒,動輒上綱上線,包藏禍心,大家都不是他的對手啊。

  眼看著諸位監生都有臨陣退縮之意,周進不禁有些著急了。你們這些工具人都走了,他還怎麼順勢而為,將居家隔離之策取消?

  「不過,北平城中實行隔離曠日持久,對大家的日常生活帶來諸多不便,我作為順天府丞,對此深感歉疚。大家想要早日恢復自由的心情,我也能夠理解,不會怪罪於大家。」周進的表態,適度軟和了一會兒,果然引得諸位監生心浮氣躁起來。

  「你要真理解我們,那就給我們自由啊。真要以後得了鼠疫,那也是我們咎由自取,以後絕對不會找松江伯周大人的麻煩。」有人在台下嚷嚷道。

  「好好好。」周進笑眯眯地說道,「既然大家要求這麼強烈,我這邊也不是不能通融。恰好國子監的防疫工作做得好,已經連續十日沒有出現新增病例,可以嘗試著解除封禁了。只要國子監諸位師生員工,有三分之二的人同意解除封禁,我作為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組副組長,親自來到國子監,給諸位解禁。」

  周進這麼好說話,倒是讓大家都沒有想到,一時間面面相覷,不知道對周進這番話,是不是應該相信。

  可是不相信他,還能相信誰?他可是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組副組長,北平防疫的實際操盤者啊?居家隔離、糧油管控、網格管理等等,還不都是他想出來的壞主意?

  就在這時候,有人暗中甩出了一塊石頭。本來這塊石頭還距離周進有點遠,怎麼都不可能砸到他,但周進不想錯失這次機會,假裝腳步一滑,硬是讓這塊石頭擦著了自己肩膀一下。

  「哎喲。」周進痛得呲牙咧嘴,忍不住叫喚起來。

  方昆、孫萬千、俞發春等人連忙衝上台,將周進護在中間,他們視周進為恩主,主人受傷,可以說是他們的失職,諸人的臉色很不好看,若是周進下令揪住肇事者,他們不介意趁此機會,把這些監生打得鬼哭狼嚎。

  但周進卻沒有作出進一步的指示,只是袖子一甩,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假裝氣呼呼地離去了。

  周進受傷雖然是一個意外,但北平城中想要打他一頓的人不少,眾人得知後,不但不以為奇,反而還拍手叫好。

  周進表態說可以解禁,同樣在北平城中引發一陣軒然大波。順天府尹王允大人更是追到了周進家裡,向其詢問背後因由。

  王允大人也害怕解禁之後,疫情發展失控,他作為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組組長,怕是要做替罪羊啊。

  周進耐心解釋道,「北平城中那些豪門富戶,殷實之家,凡是能刮到油水的人,都差不多颳了好幾遍了。再想要從他們身上刮油水,也刮不了多少,就此放開正當其時。我們通過糧油管控,給朝廷掙得了好幾百萬兩銀子,這個功勞不小,也說得過去了。」

  「我不是說這個。」王允憂慮道,「我是擔心解禁之後,鼠疫病例再度增長,到時候這防疫不力的大黑鍋,可不得就由我們來背上了?」

  「要咱們背鍋,憑什麼?」周進指著自己的臂膀,義憤填膺地說道,「我都被國子監生員們打成這個樣子了,可以說是鞠躬盡瘁,盡力而為了,還把責任推到咱們頭上,說得過去嗎?」

  「況且話說回來,要求解禁是他們自己的意見,也經過大多數人同意,在解禁前,讓他們簽署一張責任自負同意書,就算有天大的事情,那也是他們咎由自取,與我們何干?」

  「而且,這幾天來,北平城中新增鼠疫病例,穩中有降,要說放開,也確實可以嘗試性地放開了。我列舉了一些解禁標準,府尹大人可以審閱一番,若是沒有問題,咱們再張榜公布,按照流程,逐步解禁大街小巷,讓北平城中恢復正常。」

  王允大人粗略地看了一下,只見周進在紙上寫明道,凡是連續十日沒有出現新增病例,且整個街巷或府邸中的大多數人都沒有意見,集體簽署責任自負同意書後,便可以立即放開,准許在北平城中自由活動,再等連續十日,闔家老少都平安無事,則可以准許出城。

  「好啊。」王允大人興奮地拍了一下大腿,大聲叫好道,「這樣一來,即便今後出了事,鼠疫捲土重來,那也與咱們沒有關係了。」

  說干就干,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組很快在北平城中大街小巷貼出公示,並讓衙役們沿街呼喊,等將諸多解禁條件都告知民眾以後,那些想要鬧事的人,便一下子少多了。

  不過即便是解禁,也涉及到大量工作,必須有人核對人數和身體情況,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組,一直堅持到了冬月份,直到北平城中再無出現新增鼠疫病例,才正式宣告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