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正十一年九月,經由今上同意,內閣正式批准兵部所奏《各地團練興辦章程》,決定在各行省、州府範圍內,廣泛興辦地方團練,所需經費由各行省、州府自籌。
忠順王陳西寧擔任內閣團練大臣,各地團練都受其監管。
團練募兵標準參照九大邊鎮,主要招募年齡十五歲以上、三十五歲以下青壯年,身體強健者優先考慮。
經過三個月短期訓練後,這些團丁將擔負起各地城池守衛、清鄉剿匪等職責,以及在必要的時候,開撥到關外前線,接受遼瀋總兵節制。
經內閣同意,兵部核准,順天府團練設團練使一人,由順天府尹王允大人兼任;
設團練副使二人,由順天府治中趙光南和順天府通判周進二人兼任;
設督辦二人,由兵部司官王自如、戶部司官張詩遠二人兼任;
設幫辦四人,包括東城兵馬司副指揮韓奇、大興縣令魏西平、順天府學教授周萬林以及神武將軍府嫡長子馮紫英。
周進之所以建議王允,提名這四人兼任團練幫辦,便是為了考慮在實際操練過程之中,需要藉助於這些人的力量,在軍事訓練、營房配置、思想教育、內部建設等方面,迅速取得一定效果。
比如說,興辦團練,需要一個訓練場地,這個便由大興縣令魏西平負責調度,安排在紫檀堡附近一處山谷中。
又比如說,周進畢竟是文官出身,他在新招募的團丁們面前,想要迅速建立威信,自然少不了韓奇、馮紫英這些武勛貴族子弟替他站台撐腰。
要不然,周進就要深入士卒中間,和他們同吃同住,在此基礎上贏得團丁們的真心擁護,周進哪有這個時間?
不過,在這九人管理團隊之中,府尹王允大人和治中趙光南大人,都純屬掛名,具體事務很少插手。
王自如和張詩遠二人,倒是結伴而行,來到團練營地檢查了一番,核對了一下訓練科目和團丁人數。
「什麼情況,這都快半個月了,怎麼還缺額一千二百人?」兵部司官王自如陰沉著一張臉,很不客氣地說道。
周進連忙解釋道,「兵貴精不貴多,我們所招募的流民,都是一些精壯,那些老弱病殘,連長途行軍都是問題,自然不能隨隨便便地招募進來,要不然空耗糧米,反而不美了。」
「那最好還是要想一些辦法,到時候時間節點一到,順天府抽調不出一千八百名團丁,不要說你,連我都要承擔一份責任。」王自如沉聲說道。
王自如不能不懷疑,周進這廝沒有招到足額團丁,不過是為了節省成本,替順天府省一些口糧錢,便又說道,「你也不用太過於擔心這些團丁的吃穿用度問題,兵部已經向內閣呈文,每向錦州前線押送一名壯丁,便可以得到一兩銀子的獎勵,也算是有所彌補了。你們盡可以放手施為。」
周進恨不得破口大罵,「我們憂心勞神,操持數月之久,難道就是賺取你們兵部所核發的那一兩銀子標準的人頭費?」
他心想,難怪早就有人說過,王自如這廝在兵部不討人喜歡,他真的一點兒都不會說人話啊?
好在王自如和張詩遠二人,檢查了一番之後,便很少再來了。
而周進也老老實實地按照既定數額,面向關外流民,再度招募了一批團丁,好歹也算是補上了既定名額。
在山谷中的一處平地上,新招募的團丁們正在接受最後的檢驗。
周進站在一旁,目光如炬,審視著每一個可能的加入者。他們中有的身形矯健,有的稍顯瘦弱,但眼中都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突然,一個身形魁梧的大漢引起了周進的注意。他手持長矛,動作笨拙,但每一刺都充滿力量。
在稍後的模擬對戰中,他更是表現優秀,一個人單挑對面三人,卻仍然不落下風。
休息時,周進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叫什麼名字?」
「李鐵柱,大人。」大漢憨厚地笑了笑。
「好,李鐵柱,你可以進入骨幹訓練班了。」周進點頭,心中滿意。這些團丁,目前還只是一支很弱小的力量,但隨著世態變化,或許將成為周進手中的最大一筆本錢。
聽說可以進入骨幹訓練班,李鐵柱心中大喜,連忙跪地謝道,「大人這份栽培之心,小人必將終生不忘。」
所謂骨幹訓練班,便是從一千八百名團丁中,抽調數十人,作為親兵骨幹,享有良好待遇。
比方說,其他團丁都只能混一口飽飯吃,親兵骨幹卻可以拿到一份團餉。
在訓練結束後,其他團丁還是團丁,但親兵骨幹卻有機會下派,擔任基層官員。
骨幹訓練班成員,其家屬也有一系列優待,如可以安排在紫檀堡附近工場做工,在周家莊園裡做僱農,這對於關外流民來說,都算是一個不錯的出路了。
比如便宜父親周大福搬到了北平城中之後,他在通路鎮上的那處闊大宅院,周進便安排了兩戶流民家庭前去看守,和原來負責看守的那兩戶人家,恰好可以相互監督。
甚至還有三家老實本分的流民家庭,被王熙鳳、林紅玉二人,帶到了金陵,以便王熙鳳、林紅玉二人替他在金陵購置房產、田地時,手中有一些可以信任的人手。
這三位流民家庭,其家中男主都在周進手下做團丁,周進自然不怕他們會中途開溜,做出背棄僱主之事。反過來說,這些骨幹團丁的家人都在周進手底下討生活,他們自然完全聽命於周進,指哪打哪。
經過一段時間訓練後,順天府團練已初有成效,團丁素質得到了極大增強。
雖然團練沒有統一番號,也沒有固定防區,活動範圍僅限於當地,但初步練成之後,卻也可以震懾宵小,大興縣因為關外流民南下所導致的社會治安問題,也一下子緩解了許多。
順天府團練編制有馬隊和步隊兩種,馬隊僅編制有一個營,步隊編制有五個營。
一個步隊營滿員設官、弁、兵、夫共300人,下轄左、中、右3哨,每哨設10棚,每棚10人;馬隊營人員編制亦是如此,不過是多配備了幾十匹戰馬。
按道理,馬隊營應當至少保證每人都有一匹戰馬,但因為周進向城中富商豪強募集到的經費不多,只得勉強購買了幾十匹年老戰馬,向外人做個樣子罷了。
這些馬匹僅能供人緩慢乘騎,連加速衝刺都做不到,平常訓練仍舊是參照步隊訓練模式。
團丁所使用的武器,以大刀、長矛為主,也有一些短刀、鋼叉、木棍之類,另有少量皮夾、棉甲,目前僅夠分配給各級軍官、親兵骨幹,普通團丁還尚未輪到。
以至於兵部堂官王自如第二次前來視察時,氣得鼻子都歪斜了。
「這些團丁將來可是要上戰場的,你這樣瞎弄一氣,到時候給前線拖了後腿,遼瀋總兵上書給你提上一嘴,吃了內閣的掛落,你可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王自如很是不滿地說道。
後面本來還要列陣檢閱、攻防演練等項目,但王自如看著眼前這些服裝不統一、衣服也不統一的烏合之眾,再也沒有了觀看的興趣。
他氣哄哄地離開了訓練場,揚言要和順天府尹王允大人單獨溝通,若是能夠得到王允大人允許,他不介意在兵部尚書田沖大人面前給周進這廝告上一狀。
「這不要緊吧?」團練幫辦馮紫英有些擔心地說道。
其他三位團練幫辦韓奇、魏西平、周萬林,都還另有職事在身,平常很少在訓練場出現,只有馮紫英時間上寬裕一些,他父親馮唐要求他有空就多在團丁們面前露幾次面,這也是一次難得的熬資歷的機會。
「要個什麼緊?」周進渾然不在意地說道,「我畢竟是一個文官,不懂軍爭之事,現在摸著石頭過河,鼓搗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人數滿額了,兵甲、馬匹也多多少少配備了一些,可以說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還能把我怎麼樣?」
馮紫英笑道,「這話說得倒也沒錯。不過別人如果不說你,則必然會說我,他們會嘲笑我說,好歹也是武勛貴族子弟,連個團練都辦不好,真是丟了馮家人的臉。」
周進、馮紫英二人作為團練高層,對於兵部司官王自如的氣急而走不怎麼關心,但他手底下那幾個隊領,卻有些坐不住了。
馬隊領隊,有理國公府嫡次子柳健擔任。
當初周進本著打一棒再給一個甜棗的想法,讓理國公府推薦一個人在他身邊做事。
理國公府嫡長子柳康,卻是有些看不上周進,認為他出身鄉下土財且不說,春闈名次也不高,更兼風流好色、生冷不忌,連番邦女子也公然收留在家中,在京師之中名聲著實不好聽,想著跟他混,怕是沒有太大的前程,便對此有些興致缺缺。
嫡次子柳健也不大看好周進,但問題是,柳健娶了大地主張文彩家中丑姑娘為妻,她所帶來的那兩個絕色丫頭,張庭又不同意柳健收用,這讓柳健在家中,更是收到了雙重煎熬。
他便向父親主動請纓,要到周進身邊任職,其實卻不過是想躲在外頭,省得他一天到晚,都要對著張庭那張臭臉,被輕則呵斥,重則打罵,根本沒法安心過日子。
一開始,柳健的表現很不好,純屬躺平摸魚,周進便安排他在縣衙戶房打雜,給那個戶房書吏董雷做助手,當董雷得到周進授意,和戶房房首李暢打擂台時,柳健便可以仗著自己的出身,指著李暢瘋狂輸出,一頓大罵,讓李暢生了一肚子悶氣。
李暢後來在大興縣衙戶房實在是干不下去,便主動請辭,投奔他哥哥李燦去了。結果李燦受到玉田騷亂的影響,被抓捕入獄,李暢也沒有落到好,現在四處求情,尋人搭救他兄長呢。這都是題外話了。
董雷升任戶房房首之後,在戶房可以做到一言堂,柳健的作用便沒有那麼大了。
但柳健眼看著周進新官上任,屁股下的位置都還沒有坐熱,便立馬趕走了大興縣丞劉頓,又迫使前任御史陳耀北永久開革,現在更是憑藉土豆統收統銷之策,升到了順天府通判這個位置,柳健若是仍舊看不清形勢,那太也就太沒有眼力見了。
事實上,柳健已經多次向周進表示忠誠,還偷走了他老婆張庭的一部分嫁妝,送給周進作為投名狀,周進當然也要投桃報李,給柳健安排一條出路。
這不,馬隊領隊的位子,便落到柳健頭上了。
如今,柳健熱情高漲,想拉著五位步隊領隊,包括周昆、孫萬千、俞發春、胡永、沈明,好好地把這些團丁們訓練一番,爭取給周、馮二位上官長長臉。
「要不然等以後去了錦州前線,丟了周大人的臉面且不說,真要平常訓練不到位,戰場上的生存機率也要小一些。」柳健頗為憂心地說道。
「柳領隊所言極是。」孫萬千表示贊同道,「咱們這支團練,也訓練了一段時間了,憑良心說,確實還有一些不足之處。有些是受限於經費問題,這個也一時間解決不了,但是眾人的精氣神問題,卻是可以通過訓練提升上來的。我建議從今日起,每天多完成一次集體列陣,場面上弄得好看,大家臉上也有光彩。」
孫萬千在萬柳園保安隊幹過一段時間,原本以為自己是一個身殘之人,再也沒有機會過上營伍生活了,萬萬沒有想到,周進居然會受命興辦團練,給了他孫萬千一個再度操練士卒的機會,他當然也想要大幹一場了。
既然柳健和孫萬千二人,都主張加強操練,周昆、俞發春兩位領隊,也不想平白無故地落人下風,只是苦了胡永和沈明二人,他們倆原本都是讀書人出身,跟在這些大老粗一塊兒訓練,本來就有些吃不消了,現在還要加練,豈不是比往日還要更加辛苦?
但少數服從多數,他們也只能咬緊牙關,點頭說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