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端午佳節,北平城中人們的興趣點,都是掛菖蒲插艾葉,吃粽子喝黃酒,歷來如此,年年如此,可以說是毫無新意了。
但是今年卻有所不同。隨著永利賭場開出賠率:紫檀堡農作物試驗園土豆單季畝產超過一千二百斤,賭場一賠二;單季畝產一千斤至一千二百斤,賭場一賠一點五;單季畝產一千斤以下,賭場一賠三;單季畝產八百斤以下,賭場一賠五。
於是,很多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這個賭局上面來了。
緊接著,又有兩種說法,開始在北平城中廣泛流傳。
有人說,周進這廝確實屬於農業實幹專家,他去年就在紫檀堡鄉下收穫了兩季土豆,畝產高達一千一百多斤,這在官方奏章中都是能夠查到的。
這次屬於第三次收穫,周進經驗更加豐富,畝產必定會有所增加,單季畝產超過一千二百斤,可以說是一個大概率的事件了。
也有人說,周進這廝雖說去年畝產高達一千一百多斤,但那是因為種植面積小,可以精耕細作,產量稍微高一些,實屬正常。
現在周進將土豆種植面積擴大了數十倍之多,產量必然會有一定減少,他這次單季畝產跌落至一千斤以下,可以說是鐵板釘釘了。
兩種說法看似都有道理,最終只能在賭場上一較高低。
許多人都跑到永利賭場下注,他們懶得和那些持有對立觀點的人爭論,惟有將對方口袋裡的銀子,變成自己的,這才屬於真正的勝利呀。
一時間,整個北平城中的老百姓,都在討論周進及紫檀堡農作物產業園,討論永利賭場的這個賭注了。
傅檢用腳後跟都能想到,這個賭注,說不定就是周進、韓奇、馮紫英這些人在背後推波助瀾,他想借著這個機會,撈一筆銀錢不說,還想將土豆這個概念,進一步推向千家萬戶。
好一招一箭雙鵰之計,傅檢不得不心服口服。
不過,傅檢也不是一個傻瓜。既然這兩種相互矛盾的說法,都是周進在背後一手推動,那最後的結果,勢必不會是這兩種說法中的一個。
否則,永利賭場還怎麼賺錢?永利賭場背後的周進還怎麼賺錢?
想明白了這一點之後,傅檢便掏出了一百兩銀子,也參加了這個賭局。他買定的是「單季畝產一千斤至一千二百斤」這個選項,賠率是一賠一點五,預計可以掙到五十兩銀子。
雖然賠率不高,但勝在十拿九穩,傅檢幾乎可以肯定,最終紫檀堡農作物試驗園的春土豆單季畝產,大致就是在這個範圍之內。
倒不是說傅檢拿不出更多的銀子,也不是說傅檢不想再多買幾注,實在是因為永利賭場有規定,每戶人家最多只能下注一百兩銀子,超過這個數字,他們就不接受這個賭約了。
而如果有人隱瞞身份不報,或者借用他人名義下注,則不會受到永利賭場的認可和保護。
傅檢心想,周進這廝也真是太小心謹慎了,他是怕下注的資金太多,導致一些老百姓破產自殺,最後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吧?
不僅是傅檢對周進這個下注限額心懷不忿,忠順王陳西寧和戶部尚書畢景曾大人,也對周進所堅持的這個下注限額心懷不忿。
本來嘛,既然有那麼多傻子想要賭一把,那就讓他們賭嘛,有多少資金都可以壓上來嘛。
看誰能笑到最後,看誰能笑得最好?
結果周進這廝,卻堅持給這場賭局設置了一個下注本金限額,最多不超過一百兩銀子,最少不低於十兩銀子。
考慮到通過永利賭場籌集遼東兵餉這個主意,是周進在吃酒時所構想出來的,最終也得通過周進來施行。
因此,忠順王陳西寧和戶部尚書畢景曾大人,即便心中再不滿意,也只能依照周進的意見,讓他想辦法聯繫永利賭場,聯手做成這樣一筆買賣。
畢竟,忠順王陳西寧和戶部尚書畢景曾大人,身份特殊,不可能親自下場坐莊,他們倆甚至都不能與永利賭場產生任何接觸。
否則,要是被那些言官們知道了,那事情可就真是鬧大發了。
什麼與民爭利,什麼引誘他人聚賭,一頂又一頂高帽子砸過來,即便是忠順王陳西寧和戶部尚書畢景曾,也頂不住言官們群起而上的這種巨大壓力啊。
好在據周進匯報說,這次關於土豆單季畝產的賭局,在北平城中引發了轟動效應,甚至連附近的保州、津門等地,也有那些富裕人家子弟特意趕來,想要賭上這一把。
最終,共吸納賭金五十多萬兩,扣除應當向猜中者所支付的賠償,大概能盈利四十萬兩銀子。
「四十萬兩?」戶部尚書畢景曾大人失聲問道,他在驚喜之下,簡直還有一些不敢相信。
今年開春以來,禮部開始向大周朝境內所有民辦刊物徵收期刊管理費,比如《青年詩刊》就交了二百兩銀子的年費,合計得到了數十萬兩銀子,取得了一個開門紅,這讓戶部尚書畢景曾感覺頗有壓力。
大家都是同朝為官,禮部尚書能為朝廷撈到銀子,戶部尚書為何不能?
自從在遼東前線瀋州,大周朝和女真諸部形成實際上的軍事對峙以來,遼東重鎮所需兵餉便逐步增加,近年來已突破三百萬兩,而且按照這個趨勢,每年遼東兵餉超過四百萬兩白銀,只是一個時間問題而已。
而整個九邊兵餉,每年約需一千五百萬兩銀子,如此重負之下所造成的國庫虧空,則有八百萬兩銀子之巨。
周進所鼓搗出來的九邊彩票也好,禮部所收繳的期刊管理費也罷,都只能緩解大周朝的財務形勢,卻還尚未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在這個時候,能多上一筆四十萬兩銀子的額外收入,可以說在一定程度上,有效緩解了國庫虧空的緊張局面,堪稱有功於社稷呀。
忠順王陳西寧和戶部尚書畢景曾大人,對周進更是另眼相加,恨不得立即把周進調入戶部任職,再做成幾筆這樣的買賣,但因為周進雖然僥倖中了進士,但名次不高,以至於朝堂之上,為了他的任職去向,還有過一番爭辯。
不過,周進也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歡,北靜郡王水溶便對周進很不感冒。
當他手下探聽到一個消息,說是周進和永利賭場合作,以土豆單季畝產作為賭局,涉及到數十萬兩贓銀時,水溶激動得渾身都顫慄起來。
「好好好。」水溶拍打著書桌,大聲說道。
他早就看周進這廝不順眼了。
以前的恩怨就不說了,就說周進這廝高中春闈之後,竟然拒絕了四王八公一系的拉攏,連理國公府那個童顏巨胸的嫡小姐柳岩都不肯接受,非得和邢州白氏家族的二小姐白秀珠結親,和魏西平、張安世這樣的監生來往,現在更是有向戶部尚書畢景曾大人投靠之意。
周進這廝想做什麼?想要對四王八公一系不利?
既然如此,水溶便不會對周進手下留情了。
「你和賭場勾結,暗中坐莊,吸納賭金數十萬兩銀子。到時候我只需要挑動那些賭輸了的人集體鬧事,把這件事情捅出去,必然要叫你周進聲名掃地,丟掉好不容易得來的功名。」水溶暗中想道,滿臉都是戾氣。
五月下旬,紫檀堡農作物試驗園內,鑼鼓喧天,彩旗招展,眾所矚目的土豆收穫儀式,正式拉開帷幕。
參加土豆收穫儀式的有大興縣境內各個裡長、保長,一些大家族的族長,北平城內一些酒店、飯堂的掌柜或東家,永利賭場特邀過來的一些賭客,桃李書院農學堂學員中的優秀代表,參與土豆收穫工作的附近農家子弟,等等,大約有三五百人之多。
還有更多的人,則等候在紫檀堡農作物試驗園的院牆之外,他們對於其他事情都不關心,只想知道試驗園內的土豆單季畝產能夠達到多少斤,這直接關係到他們是大賺一筆,還是輸了一個精光。
戶部主事魏東寧和順天府治中趙光南,手持鐵鍬,在圍觀群眾的歡呼聲中,鏟下了第一鍬土。
當幾顆圓滾滾的土豆在土坷垃中,被劉掌柜、劉能父子倆扒拉出來時,幾十雙眼睛都盯著劉掌柜那一隻手,生怕他遺漏了哪顆土豆。
「那裡還有一顆。」
「那位老漢,你左邊腳頭還有兩顆。」
……
一些人忍不住胡亂叫喊起來。
顯然,這些人都是賭徒,而且是押注了單季畝產一千二百斤以上的賭徒。
他們生怕哪一顆土豆會被人故意遺漏,所以兩隻眼睛睜得像是銅鈴一般,緊盯著收穫現場,哪怕是再小的一顆土豆,他們也要求後面撿拾的人,一定要將這些小土豆扔進竹筐之中。
傅檢也站在人群里。
他是桃李書院院長,受周進囑託,這次桃李書院在紫檀堡鄉下舉辦首屆土豆收穫節,他也一直在幕後參與操持。
前期,他在北平城中,發動桃李書院下設女子學堂的諸多學員,走向大街,廣泛宣傳;
後期,他則帶著兩個跟班章冀、章通,來到紫檀堡鄉下,借住在桃李書院學員宿舍,協助馮紫英,做好相應準備和賓客接待工作。
這次土豆收穫節,可以說是大獲成功。
北平城中的那些老百姓們,聽說桃李書院會在收穫完成後當天傍晚,面向來到紫檀堡附近參觀的每一個人,發放一份免費的食物,內含土豆紅燒肉一份、土豆粉條大盤雞一份,而且還可以添飯時,一個個像是打了雞血一般,動力十足,相互招朋引伴,不顧數十里路途,興沖沖地趕過來了。
據初步估算,最終可能將有不少於五萬人次進入紫檀堡風情一條街,不排除有一些人是城中乞丐,但更多的都是北平城中或者附近保州、津門等地的富貴閒人,由此將給紫檀堡風情一條街上的各類店鋪生意帶來多少利好,給萬柳園的促銷帶來多少便利,不難想像。
眾目睽睽之下,紫檀堡農作物試驗園內的數十畝土豆地,一天時間便收穫完畢。
經過稱重、統計,試驗園喜獲豐收,最終平均單季畝產達到了一千零九十斤。
也就是說,傅檢這次押注得中,白白地賺了五十兩銀子。
永利賭場在紫檀堡農作物試驗園外面,設有臨時兌獎站點,參與這個賭局的人,憑藉手中下注憑證,便可直接前去兌換獎勵。
傅檢也擠進人群之中,依次排隊了半個時辰之久,總算拿到了本金一百兩以及那五十兩銀子的獎金。
這本來是一件很高興的事情,但傅檢看過了土豆收穫節的大獲成功之後,他便知道,比起周進來,他連喝了一口湯都算不上。
不過,傅檢也能心滿意足了。若是桃李書院發財,他也能多拿一些分紅,何樂而不為呢?
那些賭博失利的人,損失了大筆銀子,當然是心情很不高興了。好在桃李書院也為這些人,準備了豐盛的吃食和酒水,讓他們能夠飽餐一頓,借酒澆愁。
於是,這些人便罵罵咧咧,拿著手中的下注憑證,前去吃酒飯了,他們打定了主意,這次一定要吃飽喝足,儘量多吃一些本錢回來,減少自己的損失。
當天傍晚,傅檢也在紫光閣客棧陪同魏東寧、趙光南以及大興縣衙的劉頓、高基、彭念等人,吃了一頓酒飯,在紫檀堡廣場觀看了一陣歌舞演出。
傅檢本想多看一會兒,桃李書院下設風月堂的那些學員們,身材好,顏值高,時不時就有一兩首流行金曲,從那些領銜主角的口中蹦出來,讓傅檢感覺頗為美好。
但傅檢在萬柳園沒有房子,不能像周進等人一樣多待,連續住了幾天學員宿舍,身邊無貌美婦人侍寢,傅檢感覺自己嘴裡都快要淡出鳥來了。
他便喜滋滋地提著兩個活動禮盒,返回北平城中。
剛一開始,得知賈迎春因為流產後發瘋,傅檢是很不高興的。
這個賈迎春,不說她委身於孫紹祖這人的過往舊事了,就說現在吧,她變成了一個瘋婆子,時不時就發瘋亂說話,看病吃藥都需要花錢,讓傅檢有些悔不當初。
好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賈迎春現在的情緒變得穩定了,說話也有條不紊,大概是漫長的時間沖淡了悲傷,她也逐漸從那些痛苦不堪的回憶中,走出來了吧?
尤其是那日晚上,傅驗剛從城外辦完事情回來,賈迎春帶著通房丫頭繡橘來給傅檢送醒酒湯。
她只穿著大紅小襖,散挽烏雲,滿臉春色,比白日更增了顏色,讓傅檢一時間都有些看呆了。
傅檢很吃賈迎春這種禍國殃民的顏值呀。
從這以後,傅檢和賈迎春的感情便慢慢地恢復了一些。
有時候,傅檢會從外面帶一些好吃的點心或者好玩的器物,送給賈迎春;賈迎春則會時常找一個藉口,來到傅檢房中,給傅檢端茶倒水,說一些噓寒問暖的話。
傅檢這個渣男,又找到了一絲戀愛的感覺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