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霖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話:「你敢!」
梁以書充耳不聞:「我說,我要慕南……」
最後與一個音字還未說出來,下一瞬……
「轟——」
沈君霖周身,轟然爆發出強烈的殺意。
緊張的空氣瞬間爆炸。
客廳內,所有的茶盞,杯具,在一瞬間,轟然碎裂成渣。
桌椅板凳,齊聲斷裂,轟隆隆地砸在地上。
塵土飛揚之間,沈君霖的聲音宛如來自地獄一般,每一個字,每一個音節,都帶著陰間的氣息。
寒意入骨。
「梁以書,你在找死!」
梁以書臉上的笑意不變,可那笑,卻絲毫不達眼底,那雙溫潤的眸子裡,是如冰山一般。
「霖王殿下何須動怒?我不過說說而已,還未付諸行動,你殺我全家之時,可曾想過今日?再者,我以全家的血海深仇,換一個慕南音,這要求,很過分嗎?」
沈君霖冷笑:「那你可真是個大孝子,不知令尊大人泉下有知的話,可會氣得活過來?」
梁以書也笑了:「過獎。」
他提出這麼個要求,還有個更不為人知的理由。
他,也曾中了嘉林帝的血蠱。
所以,他懷疑,此事或許還有更深的內情。
霖王,也只是那個人權衡朝局的一把劍而已。
但不管如何,眼下這把劍,沾染上了他父母的鮮血。
那就必須,脫層皮!
沈君霖抿了抿唇,許是想到終究是自己理虧,主動退讓一步。
「除了音兒,任何條件,任何代價,本王都可以答應你。」
梁以書卻是輕嗤一笑。
「霖王殿下說笑了,我要你付出代價有什麼用?就算殺了你,我父母和妹妹,便能起死回生嗎?」
他走上前一步,堅定地重複:
「我的條件,早已開出來了,我、只要她。」
沈君霖眸子沉了又沉:「那便沒什麼好談的了,本王會用自己的法子,解決此事。」
梁以書做出一個請的手勢:「是嗎?既然如此,梁某拭目以待。」
「王爺請便。」
沈君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後大步離開。
在踏出客廳之前,他卻又突然頓住。
右手手臂上,突然傳來一股淡淡的疼痛。
不太劇烈,好像被螞蟻咬了一口那般,不仔細感知,甚至能被直接忽略。
他沒有服音兒給他的七傷粉。
血蠱已解,他能感覺到體內的反噬之力,正一點點消散。
每消散一點,那股痛感就弱上一分。
眼下,該只剩最後一點兒了。
按照消散的速度,當他踏出梁府大門,反噬之力,就徹底沒了。
可……
可心臟的位置,卻又泛起一陣陣尖銳的痛。
那是一種……名叫「良知」的東西,在他的體內翻江倒海。
沈君霖低頭,看著自己白皙修長的雙手。
這雙手,被清水洗滌得十分乾淨,在陽光下根根分明,如蔥段般好看。
可他也忘不了,這雙手,也曾手染梁府滿門的鮮血……
他自嘲一笑。
是他將所有的事情想得太過簡單了。
以為梁府的案子結案了,以為他是被嘉林帝操縱著的棋子,所以便下意識地忽略了……
梁府滅門案,不論他當時是否清醒,不論他是否自願,終究,是經過他的手的。
終究,是他的雙手,染滿了梁家滿門的鮮血。
自古以來,殺人者要償命,可殺人者手中的那把刀,也是要隨之一起扔進鍛造爐中毀掉的。
他的身上,背負著如此重的罪孽,背著這麼多條人命……
又怎能心安理得地和音兒離開京城,去過神仙眷侶的日子?
手臂處的疼痛徹底消失,心臟處的疼痛蔓延至全身。
沈君霖轉過頭,眼神清明地看著梁以書。
「梁府滅門一事,終究是我對不起你。」
「本王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向你贖罪。」
「可你若是打音兒的主意,你休想。」
大婚當夜,音兒曾在宮宴上,當著嘉林帝和文武百官的面,說他沈君霖不是用來打賭的籌碼。
如今,他也想說,音兒於他而言,不是交易的棋子。
不是用來替他償還血海深仇的砝碼。
她是他此生,唯一的摯愛。
「我們之間的恩怨,不該讓一個女子來承擔,梁以書,你也曾飽讀詩書,別讓本王瞧不起你。」
梁以書身子微僵。
直到沈君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深處,他才斂眸,遮住眸中的掙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漠然。
曾飽讀詩書?
他也說了,曾經而已。
梁以書轉身朝著巡防營走去,剛入營帳,就看到執墨被押著趴在板凳上。
兩個士兵,正舉著厚重的木板讓他身上招呼。
「啪——啪——」
沉悶的板子聲中,執墨只低頭咬著牙,一聲不吭,額頭上,滿是稀碎的汗珠。
壓抑的空氣中,隱隱夾雜著刺鼻的血腥味。
五十大板打完,他已脫力。
梁以書走上前,簡單慰問了兩句。
離開時,有什麼東西自袖間滑落,落入和著血和汗的泥土上。
恰好,映入執墨眼中。
恰好,掉在他無力垂著的手邊。
執墨的手一頓。
「哎,將軍,你有東西掉……」旁邊有士兵叫嚷。
執墨眼疾手快地將地上的玉佩撿起來,不顧身上的傷,撐起身捂住那士兵的嘴。
直到梁以書又走出軍營,騎上馬離開,執墨才鬆了手。
「執副將,您為何不讓屬下叫住將軍?」
執墨若無其事地將玉佩藏進懷裡。
「將軍腳步匆匆,定是身有要事,為了一塊小小的玉佩耽擱了將軍的腳步,你負責?玉佩我幫將軍撿著,之後定會親自送還到將軍手上。」
說罷,他讓士兵將自己抬回營帳,簡單上了些藥之後,就忍著痛,去了將軍營帳。
梁以書骨子裡不喜舞刀弄槍,所以平時不在軍營時,都不會穿盔甲,巡防營的令牌也不會隨身攜帶著。
執墨身為他的心腹,自然知道東西都藏在了哪兒,迅速從他的枕頭下翻出令牌,往身上一藏,就匆匆出了軍營。
「哎,執副將,您身上還有傷,您這是要去哪兒?」
「我給將軍送玉佩。」
士兵撓了撓頭,頗為不解。
一個玉佩而已,用得著這麼著急?連身上的傷都不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