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風馬
許晨起了大早。
其實隨著天亮便醒了，說明還是心裡難抑激動和緊張。
這兩天聽到、看到的各種消息，讓許晨原本淡定、篤定的心緒，也變得焦灼興奮起來。
並非對冰哥沒信心，純粹是今天的比賽，在各種機緣巧合之下，變得異常重要起來。
一場100米欄的比賽，也就是十幾秒的時間。
但這短短的十幾秒，卻引發了如此大的話題與關注。
而這十幾秒，或許也將決定未來的好些事情。
……
許晨還是佯裝淡定，一臉悠閒在酒店吃了自助早餐。
這家「亞阪飯店」就在長居體育場旁邊，白天不關窗的話甚至能聽到體育場裡傳來的歡呼躁動聲響。
似乎圍繞體育場，方圓數里的空氣，皆是焦灼浸染。
許晨吃著一碗烏龍麵，又拿了些炸蝦天婦羅。
這不是一家特別好的星級酒店，但早餐出品還算不錯……
美食入口，心緒剛剛淡然了一會兒，旁邊的電視被工作人員打開，卻又開始播放「東亞青運會」的新聞播報。
許晨頗為無奈，大口吃完了烏龍麵，這便起身下樓。
……
海洋氣候下的秋季，湛藍天空中是巨大而厚重的純白雲朵。
許晨穿了一身速乾的運動裝，步行朝長居體育場走去。
大阪是日國第二大城市，富庶而現代。
路上行駛的車輛，所見皆是豐田、本田、日產三家，還有好些日本市場獨有的K-Car小型車。
偶有的「豪車」，便是幾輛雷克薩斯。至於寶馬奔馳，許晨一路走來，一輛也沒有見著。
果然是多少有些強迫症的壓抑民族，街上所有見到的車子，都幾乎是一塵不染、車漆亮的幾乎都要反光。
……
來到長居體育場，許晨按照程紅教練的「指示」，直接去了東門。
繞著體育場而行，便見到不少本地民眾，拿著加油的旗幟朝里走去。
看上去都是沉默內向，神情肅穆、一言不發。
這還是讓許晨有些不習慣。
國內各類運動會的觀眾進場，還是能夠看到開心嬉鬧的興奮和歡樂場景，而日國的觀眾至少在外面，都是一副「沉寂而壓抑」的狀貌。
來到體育場的東門附近，便遠遠見到了「接頭」之人。
許晨笑著快步走過去：
「劉指導你好，我是許晨。」
面前是個年齡不大的姑娘，也是國家隊的助理教練，名叫劉勝男。
此刻程紅教練不方便出來，便安排了劉勝男過來。
類似程紅、劉勝男這樣的領隊、助理教練等等，通常也都是運動員出身。
退役之後，便留在了隊裡做助教，從身形體態上還是能夠看出運動員的底子。
劉勝男跟許晨笑著打了招呼，便遞上了三張門票。
她又轉身指了指：
「等下直接從這個門過安檢，進去後到座位會快一些。」
許晨道：「多謝劉指導！」
劉勝男客氣的笑了笑，這便轉身先離開了。
……
許晨看了眼時間，都還充裕。
他還要在此處，稍等一下吳霏霏和聶菲。
吳霏霏本來自己買了門票和看台座位，但她臨時從公開渠道買到的票，位置非常偏。
許晨便順道幫她重新要了一張門票，跟許晨、聶菲一樣，都是程紅教練給預留的好位置。
……
沒過一會兒，便見吳霏霏遠遠走了過來。
她戴了個紅色的棒球帽，遮擋了有些耀目的陽光。
許晨笑著遞上一張門票，吳霏霏大大方方接過：
「多謝你！」
許晨：「你可以先進去，我還得等個人。」
吳霏霏：「我跟你一起吧……等什麼人呀？」
許晨：「是個甲方的客戶，我牽線過來，聊一下冰哥的商業合作的。」
吳霏霏輕輕嘆了口氣，露出一絲氣餒：
「我爸批評我，說的都對……
我跟你同樣是十八歲，你都折騰了一家公司，做了好些項目、賺了好些錢了。」
許晨：
「這不能比啊，你爸是大領導，你又是女孩子，不需要像我這麼折騰！」
吳霏霏又嘆了口氣：
「冰哥也是女孩子，已經是全國冠軍了……」
……
吳霏霏看向不遠處，忽然說道：
「那是央視的記者哎！」
許晨轉頭看了眼，三人的採訪團隊，正快步朝里走去。
他們胸前都掛著記者證，最前面一個年輕姑娘應該是採訪記者，後面兩個漢子手裡拎著兩個大包，應該是攝像錄音設備等等……
那兩個黑色的大包上，正印著醒目的「央視」台標。
吳霏霏開口道：
「我昨天看網上討論，這比賽本來央視沒有安排記者過來的。
眼見一兩天的時間，話題和關注越吵越熱，估計這才安排了人過來吧……」
一大夥身穿紅衣的觀眾，遠遠走了過來。
他們陣勢頗為搶眼，看上去極為醒目。
許晨笑了笑：「那就是從琦玉縣趕到大阪的球迷啊！」
吳霏霏：「倒是好事情，有人給冰哥加油助威了。」
她仰頭看了眼：「後面好像還帶著鼓呢！」
許晨瞅了瞅，果然後面兩個大叔，正抬著一面碩大的紅鼓。
「球迷的陣仗，果然是強大。」
……
稍侯片刻。
許晨手機震了震，拿起看了眼：
「你在這稍等我下吧，我去接下人。」
吳霏霏：「我跟你一起就好。」
說著，便跟了上去。
兩人迎面走去，便又見到了聶菲。
今天「菲姐」沒穿幹練但拘謹的職業套裝和高跟鞋，而是一身淺灰色的休閒裝扮，腳下也是淺色的運動鞋。
「菲姐！」許晨還是非常客氣，畢竟聶菲是「甲方金主爸爸」。
聶菲笑容拿捏的恰當而精確，伸手跟許晨握了握：
「久等了，路上堵了一會兒車。」
許晨笑了笑，先把身旁的吳霏霏介紹了下，只說是同學和朋友，一起過來看謝冰冉比賽云云。
吳霏霏作為「大千金」，這種場合還是大方灑脫，跟氣場強大的聶菲握手和認識，也是自然隨意、毫不露怯。
「我們進場吧！」
許晨開口說道，這便領著兩人，朝入口的安檢走去。
排隊的間隙，許晨開口對聶菲道：
「體育總局這邊，今天有兩位負責商務資源的領導，一位叫李越是我認識的，另一位是李主任的上級，我也還沒見過。
我已經打好招呼了，我們先觀賽。
賽後我們去一個休息室，會跟兩位領導見面聊一下。」
聶菲點了點頭，又開口道：
「中午有機會請領導吃飯嗎？」
許晨：「我已經問過了，領導中午有其他的接待，可能得等回國之後再安排了。」
聶菲點了點頭：「可以的，那今天先跟這邊建立聯繫，認識一下即可。」
她又看向許晨：「那中午有機會跟許晨老師吃飯嗎？」
許晨笑著道：「那我得多帶倆人。」
聶菲：「沒問題的。」
許晨笑了笑：「除了吳霏霏，還有謝冰冉……」
聶菲愣了愣，旋即笑著道：「那實在是太榮幸了！」
榮幸，當然是說能跟謝冰冉吃飯。
謝冰冉的行程，許晨已經跟程紅教練確認過了。
而許晨想要帶著謝冰冉和聶菲吃飯，也是想要兩人先認識一下，為後面做「燃冰體育」做一些鋪墊。
……
前面安檢的隊伍，傳來一些吵鬧聲響。
吳霏霏歪著身子看了眼，低聲說了句：
「啊……那群球迷大叔的大鼓，好像被攔下來了。」
許晨看了眼，確實如此。
除了那個大鼓被攔下來，似乎一些喇叭、哨子之類，也被安檢的工作人員攔下了。
那群球迷還在客氣的溝通，但似乎負責安檢的日國大叔，沒有任何讓步的意思。
吳霏霏低聲道：「好可惜啊。」
眼見得那批球迷的「裝備」被攔了下來，都兩手空空過了安檢。
許晨：「沒關係，人在就行！」
吳霏霏點了點頭：「能給冰哥看到，有幾十個專門趕來大阪給她加油的，這就足夠的！」
聶菲開口道：「今天早上看到球迷的新聞，原來是真的呀！」
……
……
全世界的體育場，基本都是統一的規格和狀貌。
三人從二樓入口進入，穿過通道便來到了看台區域。
舉目望去豁然開朗。
大喇叭里，男主持人用日語在播報。
吳霏霏聽了會兒，解釋著說道：
「剛剛結束鉛球比賽，正在舉行頒獎……
冠軍是蒙國，亞軍是我們的……」
聶菲有些意外：「原來你懂日語。」
許晨：「她可是滬城外國語，正經日語專業。」
吳霏霏笑了笑：「我也才上大一，原本有些基礎……
另外日語的入門其實比較簡單，聽說其實都好上手的。」
……
現場觀眾並沒有「滿坑滿谷」，但還是坐滿了三四塊的看台區域。
尤其是有一側的兩塊區域，集中坐了一大批日國觀眾，粗看上去也有小几百上千人了。
他們都身穿淺白色的上衣，手裡揮舞著日國國旗。
很顯然，都是來為七個日國選手加油助威的。
其他看台區域，則是零零星星坐了些人，可能是零散過來的觀眾。
許晨三人找到了位置，這是二樓看台的一片區域，視野非常好，正對著底下的跑道。
回頭看了眼，身後有兩三排觀眾，看狀貌便都是日國本地人。
父母帶著孩子，或者是結伴的同學朋友之類……
他們沒有統一的裝束，明顯是不成組織的「散客」。
三人在前排就坐，吳霏霏伸手指著對面的看台：
「那群球迷大叔，隔那麼遠哦！」
只見斜對面的看台上，那幾十個球迷都身穿紅衣，揮舞國旗站在了一起。
他們離這邊的跑道，確實隔了半個運動場的距離。
估計是臨時買票，又要遷就統一的看台區域，沒法買到靠近的位置。
但遠遠看去，那一片紅色的「小海洋」，已經很有陣仗。
當然跟那三四片日國的本地觀眾，還是相比「弱小」了很多……
這畢竟是人家的主場，能有這批球迷趕來，已經是很大的陣勢。
……
一陣鼓譟雄壯的音樂，突然從大喇叭里傳了出來。
接著便是那主持人，用日語播報的聲音。
吳霏霏側耳聽著，給許晨和聶菲大致翻譯：
「正在介紹女子100米欄的的比賽，說馬上就要開始……」
一陣喧囂歡呼，立刻從看台上傳來。
許晨轉頭看了眼，正是不遠處那片日國的白衣觀眾。
他們都已經起身，揮舞著手中的國旗。
看來這批人，確實是專門為這場「七對一」的女子100米欄賽事而來的。
對面看台上空的Led大屏幕上，畫面轉換，是一些選手的介紹。
接著，便是更大聲音的歡呼和鼓譟。
吳霏霏開口道：「正在介紹日國的幾個選手了……」
「正在介紹那個赤羽熏，戰勝了日國前輩名將、前段時間戰勝了印國名將……
曾經的亞洲大學生運動會冠軍……」
一陣陣的鼓掌和叫好，也印證了這位赤羽熏的人氣。
許晨看了眼大屏幕上的宣傳片畫面，赤羽熏也是個漂亮好看的小姑娘，算是典型的昭和美女相貌。
果然無論走到哪裡，這個世界都還是「看臉」的……
……
果不其然。
現場日國主持人的播報介紹里，並沒有針對謝冰冉的專門介紹環節。
果然「東道主」，還是有其便利的專屬操作。
七個日國選手一一介紹完，便直接在大屏幕上，顯示了最終八位決賽選手的名字與賽道信息。
唯一的「外國」選手謝冰冉，在那位日國主持人的口播中，連提都沒提。
仿佛今日的比賽，便是日國內部的一場爭搶。
「好過分啊……」
吳霏霏低聲說道，明顯是有些生氣。
對面的看台上，那群來為謝冰冉諸位的球迷，也明顯傳來了一陣躁動之聲。
……
緊接著，身旁不遠的日國觀眾看台上，突然傳來一陣劇烈喧囂。
那群身穿統一白衣的日國觀眾，紛紛站起身來歡呼。
許晨低頭看去，發現是幾個日國選手進場了……
領頭的，正是那位「赤羽熏」，想來跟她站在一起的，正是另一位高人氣選手多田三吉。
七個日國選手進場，一邊跑動熱身，一邊朝著看台上揮手致意。
他們都穿著淺白色的背心，難怪今天的日國觀眾，也都穿著淺白色的助威T恤。
……
忽然間，身旁的看台上，莫名傳來了一陣「噓聲」。
這陣噓聲，帶有明顯「喝倒彩」的敵意。
與此同時，幾個身穿紅衣的運動員進場了。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謝冰冉。
白淼、董佳佳和另外兩個女生，圍攏在謝冰冉的周圍……
謝冰冉上身還穿著長袖運動服，進場便開始跑動熱身。白淼等人圍攏著她，跟著一起跑動。
而此刻的看台之上，那兩片白衣的日國觀眾，陣陣噓聲不斷……
吳霏霏面色變得極其不好：
「太過分了！」
聶菲沉默不語，但眉頭皺了皺，明顯也很是不滿。
許晨未作言語，低頭朝沉默跑動的謝冰冉看去。
冰哥在起跑線的位置，離這邊還很遠，但能從身形和跑動姿勢上，一眼認出冰哥。
聶菲側著身子看了看，可能是認不出來。
吳霏霏伸手指了指：「最前面那個，短頭髮、身材最高的，就是冰哥……」
隨著謝冰冉等人，在沿著跑道跑動，看台上的陣陣噓聲不斷。
吳霏霏和聶菲互相看了眼，兩個女生心情都有些複雜。
她們都忍不住有些擔心，這些不懷好意的噓聲，是否會影響到冰哥的比賽狀態。
他們又都轉頭看了眼許晨。
許晨神情冰冷，沒有言語，但明顯也心情不好。
……
與此同時，看台上方的巨大LED屏幕上，正在循環切著幾個運動員的鏡頭。
那是攝影區域，幾台攝像機的直播鏡頭轉播。
赤羽熏、多田三吉等人出現在畫面，便又引來陣陣歡呼。
她們也隨之朝看台揮手致意……
而當畫面終於切到謝冰冉時，看台上日國觀眾再次發出滿是敵意和鄙夷的聲響……
許晨沉默不語，但面色變得極不好看。
他仰頭看了看大屏幕。
謝冰冉緩慢跑動著，額前的短髮有節奏的輕輕飄舞。
她微微低著腦袋，精緻的眉眼目視跑道，冰冷而堅定。
看到那雙眼睛、那道眼神，許晨靠在了椅背上，心緒也隨之放鬆了下來。
……
……
忽然間，會場裡迴蕩起了有節奏的呼喊之聲。
循聲望去，只見斜對面的看台之上，那片紅色的「小海洋」泛起了一陣波濤。
那是趕了一千里路，從琦玉到大阪，來給謝冰冉加油的那批球迷。
他們剛剛經歷了國內球隊在日國的慘敗，心中也本就憋著一股氣。
他們看向場中跑道，一邊齊齊鼓掌，一邊呼喊「謝冰冉」……
這個前日之前，他們可能從未聽過、還未了解的名字。
……
某一個瞬間。
紅色海洋中的一個大叔站起身來，對著身後朗聲道：
「兄弟們，今天是他媽什麼日子？！
今天我們是他媽來幹什麼的？！
他們收了咱們的鼓，收不了咱們的怒吼！
陣勢拿出來……
上刺刀！！」
……
下一刻。
一陣嘹亮整齊、憤怒狂放的歌聲，自那片紅色小海洋生出，在體育場裡迴蕩了起來：
「風在吼，馬在叫。
黃河在咆哮！
黃河，在咆哮！
……
萬山叢中。
抗日英雄真不少！
……
保衛家鄉！
保衛黃河！
……」
聶菲和吳霏霏怔了怔，都是目瞪口呆。
卻又莫名有些興奮。
許晨笑了笑，低聲念了句：
「還是……我大國球迷狠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