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行悶坐許久,終究說不出挽留的話,兩人都是聰明人,血脈相連,此時無聲勝有聲。
「是葉家對不起你,以後要照顧好自己。」
林汐點頭:「我儘量。」
當晚,葉行在小床上輾轉反側,一夜無眠。
而林汐,睡的前所未有的踏實。
第二天一早,葉行坐在蘇洵的辦公室里,雙眼疲憊,聲音沙啞:「你之前怎麼沒告訴我他身上有那麼多傷痕?」
蘇洵喝了口茶水,醫者仁心,但整個醫院都是葉家的,他也算忍的辛苦,「我告訴你們了他被虐待,是你們自己不重視,或者認為就是一些輕傷是吧?怪我嘍?」
「葉大少,咱倆也算老朋友了,有些話,我忍了挺久,你們雖是豪門世家,但若無情義,名利皆浮雲,生不帶來,死不帶走,有什麼意義?更何況,以林汐的性子,不告訴你們那些不堪的痕跡,是我對他的尊重。」
葉行心裡實在難受:「是,如今他要走,也許離開葉家,他才能活下去。」
一切都晚了。
蘇洵溫文爾雅,心明眼亮:「你想聽聽我的意見嗎?」
葉行垂下眼瞼,像條被丟棄的大狗:「你說。」
「作為醫生,我認為,他脫離葉家,換一個舒適輕鬆的環境生活,會比現在更好。」
葉行從蘇洵的辦公室出來,走回林汐的病房,出乎意料的,在門口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葉行詫異,是誰?
推開門,有點眼熟,他想起來了,是那個景南。
你要相信,有些人天生互相不對付,比如葉行和景南,兩人明里暗裡用眼神鄙視對方一番,葉行上前將景南拉遠了些,坐的這麼近,口水都快噴到林汐臉上了!
景南斜視他:「做什麼?粗魯的傢伙,小汐,你看他啊。」
林汐無奈:「你們幼不幼稚啊?」
景南和葉行同時呸了對方一口,林汐望天,不想管他們。
「你是怎麼知道林汐生病的?」葉行面露懷疑。
景南哼哼一聲,「我自有我的方法,你管不著。」
其實是景南這個社交牛逼症患者,住院期間打通了醫院的關係網,從護士小姐姐那裡偶然聽到的,他剛出院沒兩天,還需靜養一周,聽到林汐又生病了,便火急火燎的過來看他。
葉行心情不好,不與他計較,他轉而對林汐說道:「身體無大礙,下午可以辦理出院手續了。」
林汐點頭:「麻煩你了。」
葉行心裡嘆氣,「爸媽在趕來的路上,一會就到,一切回家再說,好嗎?」
「可以,畢竟葉家的臉面重要。」林汐靠坐在病床上,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哀樂。
「我不是這個意思......」
林汐眉宇間烏雲漸漸消散,顯現出幾分少年英氣:「我知道,不用解釋。」
景南拿過一個蘋果,削的乾淨利落,遞給林汐:「吃點水果,把所有的煩惱忘光光,咱要有除了自己,其他全是渣渣的王霸之氣。」
林汐淺笑:「好。」
葉景和溫琴驅車過來的時候已近中午,景南已經走了,和林汐約定好周末一起出去吃飯。
病房裡只有葉行和林汐在,林汐許是累了,神色懨懨,看著窗外,樹葉已經開始脫落,冬天要來了。
溫琴坐下,伸手想摸林汐的臉,林汐向里挪了挪,不讓她碰,溫琴的手尷尬的縮回來,咬了咬嘴唇:「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林汐冷淡的說道:「沒有,謝謝關心。」
葉景欲言又止,最終只說道:「起來吃點東西,下午就能回家。」
林汐吃了幾口,扭頭向里睡了一會。
溫琴坐在椅子上,看著林汐對自己避之不及的模樣,心裡難受,忍不住落下淚來。
就這麼討厭我嗎?
她這一生養尊處優,年輕時是帝都有名的才女,無論相貌還是家世都是一等一的好,事業最輝煌的時候,名下的珠寶品牌享譽海內外,親手設計的作品一度脫銷,嫁給葉景之後,才漸漸退下來,以家庭為重。
她一生要強,這輩子最大的煩惱,大概就是得知兒子被抱錯時的驚愕與不知所措了。
將親生兒子接回來後,本以為他會感恩戴德,誰曾想,她會有被棄之如敝的一天。
葉景拍拍妻子的肩膀:「我去辦出院手續,你在這陪陪他吧。」
葉行怕吵醒林汐,收拾東西很輕,他心裡越想越沉重,不知回家之後會爆發怎樣的戰爭,父親會如何決定,母親又會是什麼心情?
林汐睡了一會便被葉行喊起來換衣服出院,蘇洵進來,笑著對林汐說道:「小汐,這個送你。」
蘇洵從口袋掏出一個笑得賊丑的小怪獸模型遞給他:「希望你天天開心。」
林汐接過來,胖胖的肚子,短短的尾巴,丑萌丑萌的,「謝謝。」林汐笑出聲,「很可愛。」
葉行湊近看了看,嫌棄:「路邊十塊錢一個,你也好意思拿出來。」
蘇洵笑眼眯眯:「禮不在貴,千金難買真心,小汐,你說是嗎?」
林汐白皙的手指捏著小怪獸的尾巴晃了晃,點頭:「蘇哥哥說的是。」
葉行望天,不就是模型嗎?我給你買個十個八個,不,一車!
回到葉家,林汐回了房間,葉景已經回了葉氏處理工作,溫琴眼見林汐的冷淡,心裡不舒服,回了樓上房間小憩。
葉行跟著林汐走進房間,林汐趕人:「你可以出去嗎?去忙自己的事情,不用圍著我轉。」
葉行看著這間房間,比樓上其他人住的要簡陋許多,從窗戶看下去,樓下是石子鋪成的小道,從這裡掉下去的話....
葉行轉過身看著林汐:「公司有爸在,我今天可以不去。」
「林汐,那天,你是真的想從這跳下去的是嗎?」葉行輕輕的說道。
林汐手裡拿著一個魔方,復原,再打亂,接著復原,周而復始,極其快速,聞言停下來,抬起頭,神色出奇的平靜:「是啊,卻被你們誤會了,抱歉呢。」
葉行真想穿越回去扇自己一巴掌,他黯然道:「對不起,如果能重來......」
他頓住,露出一絲苦笑,如果能重來,他就能做好嗎?
林汐搖頭:「你不用說對不起,你沒有義務對我好呀,相比其他人,你已經做的夠多了,葉行,我不在意了。」
「魔方和樂高你有喜歡的嗎?喜歡的話都拿走吧,或者你看看這個房間裡還有沒有其他喜歡的東西,都可以拿,我走的時候除了我來的時候帶的東西,其餘的都不會帶走。」
葉行心裡密密麻麻如被針扎,他終於潰敗,「真的沒有迴轉的餘地了嗎?」
林汐低頭,復又抬起,眼睫微濕:「從前我身陷地獄,以為我來到了人間,等來了救贖,卻不曾想到,從前的傷,不及這裡的萬分之一。」他指指心臟的位置。
「好狼狽,是不是,最嚴重的一次,是十二歲的時候,被醉酒的林強,用皮帶抽的皮開肉綻,暈倒在了碎裂的酒瓶上,渾身是血,高燒三天三夜,連藥都沒有,我以為我會死,最後居然活下來了,如果那時候死掉,也許也是不錯的結局。」
葉行猛然握住微微顫抖的手指,這個孩子,他從來不訴苦,埋葬所有傷痛來到葉家,以為會迎來新生,可他們都做了什麼呢?
該死,真該死啊!
林汐悵然:「說這些,不是為了博同情,而是告訴你,我不是輕易做的決定,有一天,你們也會成為我不會提及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