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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顧重陽就來到了臨江侯府。

  趙夢蘭就住在臨江侯府隔壁的巷子裡,那裡也是臨江侯府的宅邸,住的大多是侯府幕僚的家眷。

  顧重陽去的時候,趙夢蘭也收拾好了,二人正準備出門。沒想到在門口遇到了一大一小兩個和尚。

  趙夢蘭微微有些吃驚:「厚普師傅,您怎麼來了?」

  那年長的和尚就道:「前日趙施主去鄙寺上香,是否遺留了東西?」

  原來是廣濟寺的和尚,竟然會親自登門給趙姑娘送東西。怎麼這麼短的時間,趙夢蘭就跟廣濟寺的和尚這麼熟了嗎?顧重陽錯愕地朝趙夢蘭望去。

  趙夢蘭大喜:「是,我的確是有東西掉了,我回來之後就發現不見了,到處找了一遍,沒想到哪裡都找不到,竟然是落在貴寺了嗎?」

  那名叫厚普的和尚就微微一笑,像個白面饅頭一樣白白胖胖的臉上,眼睛眯成了小小的一條縫:「趙施主可否告知貧僧您遺失的是什麼東西呢?」

  趙夢蘭道:「是簪子,半舊不新的桃木的簪子,上面的花樣是貴妃賞花,貴妃是刻在簪子上的,牡丹花是雕出來的。」

  厚普和尚就道:「看來的確是趙施主遺失的了。」

  厚普和尚就從身後的小和尚手中接過一個小匣子,交給趙夢蘭,然後就提出告辭。

  趙夢蘭忙將荷包中的銀兩交給厚普:「多謝師傅跑一趟,這點銀子請師父喝茶。」

  竟然是一個大元寶。

  厚普今天出來就是化緣來的,笑眯眯地接了銀子就走了。

  趙夢蘭趕緊將匣子打開,見裡面果然是她的簪子,臉上就露出高興的笑容,先把簪子握在手心裡摩挲,像是摩挲一件失而復得的寶貝一樣。摩挲了好一陣子,才一抬手,將簪子插入髮髻之中。

  那簪子半舊不新,一定是她天天簪發的緣故。

  這個簪子,顧重陽認得。

  她跟郝邵陽第一次見面,就是在泊頭鎮一家賣梳篦的店裡,這簪子分明是就郝邵陽從她手中買走的那一套。一套梳篦宮有四把,最小的那一把可以做簪插在髮髻上。

  沒想到時隔幾年,竟然會再次見到這簪子。

  上了馬車,顧重陽就問:「趙姑娘,你剛才給那厚普和尚一錠大元寶,會不會太多了,這個簪子不過是普通的桃木,雖然之前流行過,可現在看來也甚是普通,有這一錠元寶,可以買幾十個這樣的簪子了,何必給他這麼多錢?」

  簪子失而復得,趙夢蘭心情很好,她嘴角掛著笑道:「這簪子雖然普通,但對我來說卻十分的珍貴,別說是一錠銀子,就是用我全部的財物去換,我也願意。」

  話說的時候,她的手又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頭上的簪子。那雕的牡丹花邊緣線條流利光滑,一看就知道是她經常摩挲的緣故。

  她笑得心滿意足,顧重陽心裡也咯噔一下,覺得自己好像窺到了一個隱秘,而且是自己不應該知道的隱秘。

  話說到這個份上,應該戛然而止的,可顧重陽卻像被施了咒一樣想繼續問。

  「趙姑娘這麼珍愛這個簪子,這簪子定然有特殊的來歷了?」顧重陽微笑道:「不知道趙姑娘能否跟我說說這簪子的來歷呢?」

  趙夢蘭的臉色微微一變,眼中也閃過一絲慌亂,她的手下意識地去摸簪子,卻又收回來,對著顧重陽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也不是十分珍貴,就是一個故人送的,所以十分愛惜。」

  她說了是故人,沒有題名道姓,分明是不想說了。

  可顧重陽卻像沒有發現她的意願一樣,刨根究底道:「是哪個故人?」

  趙夢蘭對顧重陽對視一眼,然後把臉轉開,不去看她,若無其事道:「是我先母。」

  顧重陽心頭微微一頓,然後道:「原來是令慈之物,怪不得趙姑娘如此珍愛。我母親去世前留下一雙沒有繡完的鞋,我十分珍愛,放在匣子裡,從不輕易示人。」

  趙夢蘭卻突然撩了車窗的帘子,裝作去看外面的景色。

  氣氛有些尷尬。

  顧重陽就道:「剛才厚普和尚來的時候,我看他跟你很熟,趙姑娘是京城去廣濟寺嗎?」

  「是的。」見她不再繞著簪子打轉,趙夢蘭明顯鬆了一口氣,說話的聲音也軟了很多:「我在京城待著沒事,就喜歡在寺廟裡轉轉,跟著厚普和尚也算熟悉了。」

  氣氛比剛才輕鬆,顧重陽就笑:「你怎麼不叫上我?」

  「我怕你沒時間。」趙夢蘭微微一笑:「你是大家閨秀,豈能跟我一樣到處亂跑。」

  「你說得也是。早知道你之前已經去過很多次了,我今天就自己來了,免得讓你又跑一趟。」

  趙夢蘭卻正色道:「那怎麼能一樣?求神拜佛不嫌多,拜得越多越顯得心誠,菩薩見我們心誠,一定會保佑少陽師弟跟我爹爹在邊疆平安的。就算你今天不來找我,我也是要去廣濟寺的。除了廣濟寺,還有潭拓寺、大鐘寺、紅螺寺、甘露寺,聽說這幾個寺廟也十分的靈驗,我準備過幾天每個寺廟都走一趟,佛祖一定能聽到我的祈禱,幫我保佑少陽師弟與爹爹的。」

  她這樣誠心,顧重陽聽在耳中,只覺得五味雜陳,說不上來心裡是個什麼滋味。

  可她不是那種狹隘的人,她覺得趙夢蘭與郝邵陽從小就認識,會喜歡郝邵陽也很正常,自己並沒有干涉的權利。

  她提醒道:「這幾個寺廟的確香火鼎盛,別說在京城,就是在整個北直隸都是赫赫有名的,所以前來供奉的香客很多。你去的時候最好帶幾個下人,免得被人衝撞了,或者像這一次丟了東西就不好了。」

  趙夢蘭卻哈哈一笑,豪爽中帶著幾分對高門千金不屑一顧的輕視:「顧小姐你多慮了,你們養在深閨嬌弱不堪,自然要多帶一些人。我有功夫在身,尋常五六個男子也沒有辦法近我的身,我不衝撞別人就好了,豈能有人衝撞得了我?你實在是擔心太過了。」

  丹心聽了,臉色就有些不好看,她覺得趙姑娘不識好人心,自家小姐好心提醒她,她不接受就算了,反唇相譏是個什麼意思,真是好心被當做驢肝肺!

  顧重陽卻不以為杵,只覺得她性格就是如此,她微微一笑道:「趙姑娘武藝高強,的確是我關心則亂了。」

  她笑的時候如明月初升,荷葉滾露,讓人移不開眼睛。好像是想起了什麼,趙夢蘭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得稀薄。

  顧重陽只當沒有看見。

  到了廣濟寺,趙夢蘭遇佛就拜,不僅將自己抄寫的《金剛經》供奉到佛祖面前,還給郝邵陽與趙好義各點了一盞長明燈,捐起香火錢來也是毫不手軟,十分大方。

  顧重陽越看越覺得心裡有些不是滋味。趙夢蘭對郝邵陽的感情,絕對不一般。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九月,等到顧重陽跟著長房崔老夫人、英大夫人一起去潭拓寺登高的時候,邊疆也傳來了大捷的消息。

  顧重陽與趙夢蘭都十分的高興。

  大軍班師回朝,顧重陽卻沒有等到郝邵陽。

  她立馬派人去找趙夢蘭,趙夢蘭卻不見了。服侍趙夢蘭的下人說,郝邵陽跟著趙夢蘭一起去了滄州。

  丹心話說得很含蓄,顧重陽聽了,半晌都沒有說話。

  「小姐。」丹心道:「許是郝公子有急事,您再等幾天,他一定很快就會從滄州回來的。」

  顧重陽不置可否,只點了點頭。

  誰知道這一等,就是整整一個月。

  十月中的一個傍晚,沒有任何徵兆的,郝邵陽回來了。朝中打了勝仗,有功的將領單上他榜上有名。

  可他鬍子拉碴,面容憔悴,精神委頓,完全沒有打勝仗的意氣風發,也沒有上戰場的那種英氣勃勃。

  「重陽,我師父他去世了。」

  顧重陽大吃一驚,上上下下打量他:「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裡受傷?」

  「我無事。」郝邵陽搖了搖頭,他雙目通紅,眼淚一下子落了下來:「若不是為了替我擋箭,師父他也不會死,我沒想到那箭上有毒。重陽……都是我一意孤行,不聽師父的勸阻,否則師父也不會死,都是我的錯……」

  他摟著顧重陽,聲音哽咽,十分自責。

  顧重陽與趙好義見過幾面,聽了這個消息,心裡也不是滋味。趙好義是郝邵陽的師父,郝邵陽視他為家人,郝邵陽的傷心難過一定不會比當初自己失去母親時候的少。

  她反手摟著郝邵陽,想給他安慰。

  「那現在怎麼樣了?趙大叔已經入土為安了嗎?」

  「嗯。」郝邵陽點了點頭:「我去了滄州,幫師父料理身後事,師父停靈三七二十一天,已經安葬了。」

  怪不得他去了滄州,原來是給趙好義料理後事去了。

  「逝者已逝,趙大叔一定不願意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你要振作起來,趙大叔雖然不在了,但是趙姑娘還在,她需要你的照顧。你打算怎麼安置她?」

  「我是快馬加鞭回來的,師姐還在路上,估計明天上午能到。」

  「別說師父是為了救我而死,就算不是,念著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我也不能坐視不理。師姐是我的姐姐,也是我的妹妹。師父不在了,我一定要好好照顧師姐。」

  郝邵陽的情緒比剛才平靜了不少,他擦乾眼淚道:「祖母她老人家已經同意讓師姐在侯府長住了。重陽,師姐在京城沒有熟悉的人,除了我,只認識你一個,你會幫我照顧師姐的,對嗎?」

  郝邵陽是個性格直爽說一不二的性格,他對趙好義有愧疚,趙夢蘭如今父母雙亡,比自己還要可憐。自己再不濟,還有伯祖母照顧,她今後卻要寄人籬下。

  顧重陽點頭:「你放心好了,趙大叔是為救你而死,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救命恩人。趙姑娘是他唯一的女兒,我一定盡我所能的照顧趙姑娘。」

  郝邵陽動容地握了握她的手:「我就知道你跟我的心是一樣的。」

  第二天,二人在臨江侯府門口接趙夢蘭。

  短短一個月未見,趙夢蘭瘦了很多,原本小麥色健康的肌膚也變得蒼白,她穿著孝衣,神色哀戚,平添了幾分柔弱的嬌媚。可就算是如此,她眉宇間的驕傲與剛毅還是一望就能看見。

  在見到顧重陽的那一瞬間,她愣了一下,好似沒想到顧重陽會來。也不過是片刻的功夫,她的神色又恢復如常。

  安置了趙夢蘭之後,三人對坐說話。

  趙夢蘭精神還好,就是消沉了很多,不怎麼說話。

  郝邵陽就給顧重陽使了一個眼色。

  顧重陽會意,勸解道:「趙姑娘,死者不能復生,活著的人更應該好好活著,這樣才能安慰趙大叔在天之靈。」

  趙夢蘭抬頭看了顧重陽一眼,見她與郝邵陽坐在一起,俊男美女說不出來的般配,就扯出一個笑容:「多謝顧小姐勸慰,你說的我都懂,只是事情臨到自己身上,一時難以釋懷。我長這麼大,一直都是我爹爹照顧我,如今他去了,我只是不習慣而已。」

  笑容有些勉強,神色有些冷峻,也有幾分驕傲。

  就算是被人看出來她很傷心難過脆弱,她也依然不願意承認。這大抵就是習武女子跟一般女孩子最大的不同。

  「師姐!」郝邵陽站起來,面容肅穆道:「師父已經去了,以後由我來照顧你。臨江侯府就是你的家,現在先委屈你在這裡住著,等三個月熱孝過了,你就搬到侯府裡面去,只管安安心心的住下。只要我在一日,絕不會讓你受委屈,就像你小時候照顧我一樣。」

  趙夢蘭也了站起來,她眉宇間那淡淡的憂傷散去了大半,望著郝邵陽的神色也十分的動容:「少陽師弟,多謝你,沒有了爹爹,還有你,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郝邵陽就點了點頭道:「萬事有我,你別擔心。」

  顧重陽坐在凳子上,看著兩人對視,雖然告訴自己不要多想,可心頭依然生出一股異樣。

  她有些怕。

  怕郝邵陽會跟賀潤年一樣喜歡上別人。

  說她小氣也好,心思陰暗也好,看著自己的未婚夫婿對別的女子噓寒問暖,她怎麼能視若無睹?

  郝邵陽說過,他當趙夢蘭是姐姐、是妹妹,是親人。可趙夢蘭呢,她當郝邵陽是什麼呢?

  耳邊傳來郝邵陽的聲音:「師姐快坐下,這一路顛簸,你該累了吧,快別站著了。」

  聽著郝邵陽的關懷,趙夢蘭的臉色比剛才又好了幾分,甚至帶了幾分笑意。

  顧重陽心頭不由一緊。那溫柔的笑容與情意綿綿的眼神,分明是看情郎的眼神。

  這可是當著自己的面呢!

  再去看郝邵陽,眼神清明,一派風光霽月,並沒有什麼。

  她微微鬆了一口氣,就端了茶盞給趙夢蘭:「趙姑娘不必擔心以後無所依靠,你只管在這裡住著,把這裡當成你的家就是。少陽不止一次跟我說過,當你是姐姐,又是妹妹,他會好好照顧你的。你功夫這麼好,長得又這麼漂亮,我跟少陽一定會幫你找個如意郎君,以慰趙大叔在天之靈。」

  趙夢蘭去接茶盞的手一下子就頓在了半空,她愣了愣方去接,臉色有些發緊。一股冷氣凝上了她的眉頭,她的臉上有幾分凜冽。

  她沒有說話,只轉頭去看郝邵陽。

  郝邵陽卻是沒有想到顧重陽會這麼說,他先是一愣,接著就反應了過來:「是啊,我之前還擔心會照顧不周,聽了重陽的話,我就茅塞頓開了。師姐要為師父守孝三年,三年之後除服,我一定會為師姐找一個大好兒郎。師姐,你放心,這次戰役中我也立下了不小的功勳,姨母說會安排我做御林軍右統領,我有了官身,一定努力給你攢嫁妝,讓你風風光光的嫁人,一定不會辜負師父臨終前的託付。」

  趙夢蘭的臉色一下子落了下來,剛才是發緊,現在則是發青了。她握著茶盞的手指節也隱隱發白。

  她低了頭,一言不發,脊背卻挺得直直的,哀戚中帶著幾分倔強。

  顧重陽注視著她,道:「少陽,趙姑娘旅途勞累,讓她歇息一會吧。」

  郝少陽也注意到趙夢蘭臉色不如剛才好,就依言起身離開。

  出了趙夢蘭的院子,顧重陽不由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趙夢蘭剛剛失去父親,此刻正是傷心的時候,自己卻在她的傷口上撒鹽,讓她斷了對郝邵陽的念想,她覺得自己有些殘忍。

  可她也不能坐視不理。有些話點到為止即可,她相信趙夢蘭是聰明人,一定聽懂了自己的暗示。以趙夢蘭的驕傲,斷不會做出奪人夫婿之事。

  郝邵陽送顧重陽會慶陽侯府,二人同車,郝邵陽就道:「下個月我就要去御林軍當職,在此之前我要先在宮中熟悉御林軍日常作息。明天起我就進宮,要十天才能出來。」

  他看著顧重陽,神色有幾分愧疚:「讓你等了我這麼久,我終於回來了,卻依然不能陪你。重陽,你再等我十天,等十天之後,一切都步入正軌,我就天天陪著你。」

  他的眼中,由著不容錯識的深情。

  郝邵陽對自己,從來都是極好的。

  顧重陽心頭溫暖,因為趙夢蘭帶來的不適也丟到一邊,她主動握了郝邵陽的手道:「你別擔心我,我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做,並不寂寞。男兒志在四方,從前你身上沒有軍功,皇后娘娘自然不好給你安排,如今你名正言順進了御林軍,就要大展拳腳,好好作為才是。不必擔心我。」

  握著他的手,顧重陽能感覺他手心裡的繭子,粗糙的皮膚,骨節分明的手指。

  經過一場血的洗禮,郝邵陽瘦了很多,肌膚黑了很多,氣質也跟原來大有不同。

  原來他是成長在陽光下的樹苗,茁壯又朝氣蓬勃。現在他像一塊經過血雨腥風的石頭,整個人都沉澱了下來。

  他再不似從前那樣歡脫,而顧重陽也不能像從前那樣對他頤指氣使,跟他玩笑無度。

  昔日那個胡攪蠻纏的少年長大了,顧重陽心裡不由覺得可惜。

  她說話的時候,言語溫柔,雙眸剪水,郝邵陽看著不由就心頭一動。

  半年未見,重陽表妹長得更漂亮了,比他夢裡見到的還要漂亮。

  雙手稍稍用力,他就把顧重陽拉到他的懷裡:「重陽表妹,你真好!」

  懷裡是軟軟的重陽表妹,她身上好聞的氣息令他蠢蠢欲動。他的下巴抵著她的額頭,她髮絲烏溜溜的,勾著他的魂魄,他很想親吻她。

  郝邵陽舔了舔嘴唇,看著她光潔的頭,秀麗的鼻子,嫣紅的嘴。

  他心跳得厲害,臉也有些發紅。

  他放在一邊的手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肩膀上,撫摸著她的秀髮,並一路滑下去,落在了她的腰際。

  他沒有繼續動,只親了親她的額頭,就突然讓車夫停下,然後逃也似的下了車子。

  十月的風已經有了幾分凜冽,寒風吹在身上,他心裡的躁動漸漸平息。

  對於重陽表妹,他珍而重之,所以更不敢隨意褻瀆。

  車廂內,顧重陽臉上也在發燒,心也「咚咚咚」跳個不停。

  外面突然傳來郝邵陽低沉的聲音:「重陽表妹,你等著我,十天之後我一出宮就立馬去看你。除了我,還有會寧伯夫人,她這個做大媒的,也該去跟崔老夫人說說我們的婚期了。」

  「可是,我上面還有兩位姐姐未嫁,而我也沒有及笄……」

  郝邵陽就笑:「你要相信我,事在人為,我既然敢登門,就有十足的把握會讓崔老夫人同意的。你等著我,十天之後,我們的婚期一定可以定下來。」

  轉眼就是十天之後,天氣越來越冷,烏雲壓境,一整天都陰沉沉的

  屋裡地龍已經燒起來了,顧重陽哪也沒有去,只抱著手爐等郝邵陽來。

  從早上到下午,都沒有等到郝邵陽的身影。顧重陽覺得心頭惴惴的,郝邵陽從來都不是食言之人,他說十天之後會來,就一定會來。

  除非發生了什麼不可逆轉的事情。比如,之前從邊疆回來,他沒有立即來看自己,就因為趙好義亡故了。

  不知道這一次是不是又出了什麼事情。

  她有些悶,就讓丹心鋪了紙開始練字。

  等到了傍晚的時候,突然飄起了雪花,寒風也呼呼地吹著。

  看這樣子,郝邵陽今年是不會來了,顧重陽收拾了東西,正準備去給崔老夫人請安,沒想到趙夢蘭來了。

  顧重陽以為自己聽錯了,趙夢蘭如今尚在熱孝中,根本不能出門做客,否則會衝撞別人。

  她怎麼會突然登門,難道是郝邵陽出事了?

  顧重陽心頭一跳,來不及想其他,立馬道:「快請趙姑娘進來。」

  趙夢蘭是隻身一人來的,她身上還沾著雪花,臉色十分難看。

  她這個樣子,讓顧重陽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來:「趙姑娘,是不是郝邵陽出了什麼事情了?」

  趙夢蘭搖搖頭,又點點頭,她沒有回答,而是低聲道:「顧小姐,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她的嗓子沙啞,雙目有些紅腫,精神也不大好,嚇了顧重陽一大跳。

  可顧重陽由此也放下心來,郝邵陽此刻定然沒有性命之憂,因為趙夢蘭神色複雜,卻獨獨沒有焦急之色。

  顧重陽讓丹心帶了下人下去,請趙夢蘭坐下,又親自給趙夢蘭沏了一杯熱茶。

  顧重陽坐回到椅子上,不動神色地打量她:「趙姑娘,現在已經沒人了,有什麼話你請直說吧。」

  趙夢蘭沒有說話,她不敢抬頭看顧重陽,只死死地捏著茶盞,好像要將茶盞捏碎一般。

  她在做思想鬥爭。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竟然會讓她如此糾結,畢竟趙夢蘭是個爽利之人。

  顧重陽也不催促,只小口地抿著茶,打發時間。

  一室靜謐,竟無人開口。

  足足過了有一盞茶的時間,趙夢蘭才將茶盞放到手邊的小几子上,抬起頭來看著顧重陽。

  顧重陽知道,她這是做好準備,決定要開口了。她不由注視著趙夢蘭。

  二人視線相接的一瞬間,趙夢蘭卻眼神閃躲,不敢與顧重陽對視。

  顧重陽納罕!越發好奇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顧小姐。」趙夢蘭聲音沙啞,語氣更像是結了冰的河水,凝澀得不成樣子:「昨天晚上,我跟少陽師弟睡的。」

  趙夢蘭跟郝邵陽一起睡……

  顧重陽像被人照頭打了一棍子,頭腦中有片刻的空白,過了好久她才問道:「趙姑娘,你這是什麼意思?」

  趙夢蘭低頭,聲若蚊吶:「就是你心裡想的那個意思。」

  「這不可能!」顧重陽大驚失色,霍然起身,手中的茶盞也掉在了地上。

  不、不、不,明明十天前郝邵陽親口對她說會來定婚期的,他也答應過自己絕對不會再有別人,他看自己時滿滿的情意也絕對不是假的。這一定是趙夢蘭在胡說八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賭上自己的清白,是為了挑撥自己與郝邵陽嗎?

  一想到這個可能,顧重陽的眼神就如刀子一樣毫不留情地瞪著趙夢蘭:「趙姑娘,你雖不是大家閨秀,卻也是江湖兒女,豈能信口開河,胡說八道!我知道你喜歡郝邵陽,可我更知道,你是個聰明、驕傲、自尊自愛的姑娘,你今天的所作所為,太令我失望了!」

  聽了顧重陽的話,趙夢蘭霍然抬頭,像受了極大的震動。她不敢相信地望著顧重陽,嘴唇慢慢變得發抖,臉色一點一點變得蒼白。

  顧重陽傲然與她對視,就看到她眼中的震驚,後悔,失落……種種複雜的情緒,還有她鬆散的鬢角與擴開的眉心。

  她的心不由一個咯噔!

  眉心擴開,分明已經不是處子!

  難道趙夢蘭剛才說的是真的?

  難道她跟郝邵陽真的有了事實?昨天晚上,他們……

  一想到這個可能,顧重陽只覺得一股涼意像小蛇似地爬上了她的脊背。

  在她不敢置信地眼光中,趙夢蘭緩緩地跪在了她的面前,她語氣苦澀,臉色蒼白:「顧小姐,你說的對,的確是我不自尊,不自愛,做出了這種沒廉恥的事情……」

  她說著眼淚就唰唰直流,為了不哭出聲,她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她這個樣子,更加證實了顧重陽的猜測,趙夢蘭多驕傲的一個人,這種事情她怎麼可能撒謊?怪不得郝邵陽今天一天不見蹤影,原來竟然是發生了這種事情。

  她心裡涼颼颼的,往後退了一步,跌坐在椅子上,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

  耳邊是趙夢蘭哽咽的聲音:「顧小姐,我做下如此沒廉恥的事情,自知釀成大錯,特來負荊請罪。」

  說著,她身子伏下去,竟然是給顧重陽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年輕的女孩子,矯健的身姿有幾分瘦弱幾分狼狽,顧重陽看著只覺得有些刺眼。

  「你走吧!」顧重陽坐正了身子,臉色端凝:「你要說的,我都知道了。」

  不管別人說什麼,她都不會相信,除非郝邵陽親口告訴她。在見到郝邵陽之前,她不會做任何表態。

  「不、不、不。」趙夢蘭霍然抬頭,眼中都是焦急與擔憂:「顧小姐,你不知道,這事情都是我的錯,跟少陽師弟沒有關係,是我不知廉恥,做了錯事,少陽師弟是無辜的。」

  「無辜?」顧重陽怒極反笑:「他若無辜,你又怎麼會破身,難道是你自己破的嗎?你們簡直……」

  她停了下來,更難聽的話,她說不出口。

  趙夢來再次給顧重陽磕了一個頭,方跪直了身子道:「我怕不敢求顧小姐原諒,只願顧小姐不要責怪少陽,不要與少陽生出嫌隙,只希望顧小姐能夠接納我,我以後一定奉顧小姐為尊……」

  她跪著,雖然脊背挺得很直,眉宇間依然是傲然之氣。

  顧重陽的嘴角就閃過一絲冷笑。

  男歡女愛就真的那麼重要?為了一個男人,失去自己的尊嚴,無媒苟合,不顧熱孝在身,就爬上了男人床,這個男人還是已經訂下婚約的。

  萬一男人事後不認帳,她能如何?

  不,她絕不會打沒有準備的仗。

  她這麼做,是篤定了郝邵陽答應了趙好義會照顧她嗎?還是篤定自己不得不接納她?

  顧重陽越想越覺得怒火中燒:「你說完了沒有?說完了就走吧,我這裡不歡迎你。」

  「不,顧小姐,我沒有說完。」趙夢蘭的眼淚順著臉頰淌了下來:「你是少陽師弟的未婚妻子,是我無恥,做出這種對不起你的事情。若不是形勢所逼,我斷不會做出這等事情,少陽師弟他中了媚.藥,我趙夢蘭雖然不是大家閨秀,卻還沒有無恥到那步田地……」

  「夠了!」顧重陽目光凌厲,重重地打斷了她的話:「你說這麼多,無非是想要嫁給郝邵陽,這是你跟他之間的事,不必跟我解釋。」

  「這是我跟他的事,可這跟你也有關啊,畢竟你才是少陽師弟的未婚妻子,我希望顧小姐能接納我。少陽師弟把你放在心尖上,只要你點頭,他一定會同意的。最重要的是,這件事情不是少陽師弟的錯,請你不要怪他。」

  「我不會點頭的。」顧重陽神色凜冽,聲音冷漠如冰:「你想嫁給郝邵陽,那是你跟他之間的事,我不感興趣。至於我跟他會如何,也不勞你費心。」

  趙夢蘭的臉色一點一點變得蒼白,她繃直的身子萎頓下去,無力地跪坐在地上。

  顧重陽撇過頭去,不去看她,只高聲喊著丹心「送客」。

  丹心進來的時候嚇了一跳,正要去扶趙夢蘭起來,只見趙夢蘭突然站起來,轉身離開。

  走到門口,她鄭重道:「顧小姐,我知道你心裡恨我怨我,可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並非故意的。」

  顧重陽沒有說話,只當沒聽見一樣大步走進了內室。

  這一天晚上,她一夜都不曾合眼。

  除非見到郝邵陽本人,否則誰的話她都不會相信。

  她必須要見到郝邵陽。

  郝邵陽是第二天下午來的。

  他面容憔悴,滿臉肅穆,身上隱隱有著酒氣。精神比趙好義去世的時候還要差。

  他站在門口沒有走進去,只定定地望著顧重陽,目光中都是眷戀與不舍。

  看著他這個樣子,顧重陽的心一下子就跌入谷底。

  幾年的相處,她不說對他瞭若指掌,也差不多了。不用開口,他這個頹廢的樣子就證明昨天趙夢蘭做的沒有錯。郝邵陽跟趙夢蘭之間的確有事。

  二人面對而立,誰都沒有說話。

  看著眼前的郝邵陽,顧重陽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重陽表妹。」郝邵陽大慟,朝前走了幾步,卻又生生地止住。他不敢,在得到她原諒之前,他不敢靠近她。

  事情到底要有個了結。

  顧重陽轉身坐下,然後低聲道:「說吧!」

  「是我二嬸,在我房間裡點了香。」郝邵陽眼神閃躲,聲音懊悔:「她將田家三小姐推進了我的屋子,還把門從外面鎖上了。我打暈了田家三小姐,準備從窗戶逃走,那香就起了作用,我迷迷糊糊的,控制不了自己,後來師姐就來了。她把我帶了出去,準備帶我去找大夫,是我沒有把持住,輕薄了師姐……」

  說著,他低下頭去,雙手緊緊攥成拳頭,肩膀微微發抖。

  「這不是你的錯。」顧重陽看著郝邵陽,語氣堅定,眼神都是信任:「始作俑者是你二嬸,你跟趙姑娘都是無辜的。」

  「重陽表妹!」郝邵陽又是震驚又是愧疚又是感激,他上前一步,蹲在顧重陽身邊,緊緊握住了她的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世上只有你最了解我。」

  他望著顧重陽,不僅僅是愛慕,還有前所未有的尊重。

  如果時間能停留在這一刻有多好,不用去想以後的事情,該有多好。

  可顧重陽知道,逃避永遠不能解決問題。

  她深吸了一口氣問:「趙姑娘那邊,那你打算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