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鶴回首,捏起小姑娘的下巴,仔細看著那側臉,已經腫起了大片。
他微蹙眉,吩咐雲姨去取傷藥,又緩聲問,「疼不疼?」
謝棠芝張了張嘴,剛要說話,卻牽扯到臉上的傷,頓時小臉皺成一團。
凌鶴眉頭擰得更緊,有些自責,「怪我,不該讓你一個人來。」
若非中途被事情絆住了腳,他也不至於來晚,看著謝棠芝受傷。
「該怪我自己反應太慢。」謝棠芝苦笑道。
也怪她不夠堅定,竟還對那雙父母,抱有一絲幻想。
心緒正有些複雜,沒事的半邊臉忽然被一股力道扯住,往外拉了拉。
謝棠芝「啊」地痛呼出聲,委屈地抬頭看他。
就聽男人道:「苦瓜似的擰著臉做什麼?嫌自己的傷不夠痛?」
謝棠芝委屈地想反駁,哪兒有你扯我的痛?
話還沒出,又被搶先,「要怪也是怪他們兩個——你若是氣不過,我讓人去按著溫氏打一頓,給你出氣。」
男人語氣分外囂張。
謝棠芝忍不住笑起來。
看她高興了,凌鶴也勾唇一笑,按著小姑娘後腦,輕輕抱了她一下,「不委屈,有哥哥陪你。」
謝棠芝心裡微暖。
被帶回去上藥時,凌鶴身邊的近衛前來求見,稟報導,「大理寺著人送了消息過來,說那謝禾霜在牢中熬了兩日,虛弱不已……宋二公子想用銀子買通獄中守衛,去給她送東西。」
彼時凌鶴取了用藥包成的小布團,正小心翼翼地往小姑娘臉上敷,聽言動作停頓,垂眸看她。
謝棠芝思量片刻道,「他想見就讓他見,多收些銀子無妨。」
親衛正要應,又聽她接著道,「既然他喜歡見,正好,牢中環境那麼差,讓人提醒提醒他,多給送些被褥衣裳、還有食物之類的。」
「牢中三餐她定吃不慣,最好讓他都送了吧。」
小姑娘只顧著說話,臉上敷藥時又疼,不住地往後躲開。
凌鶴一手扣緊她的後腦,俯下身去,「別亂動。」
謝棠芝抬眼,男人冷峻嚴肅的側顏撞了進來,相近的距離,讓她有些不好意思,臉色一紅。
心臟似都狂跳了起來,直到凌鶴受一滑,藥包重重按在她臉上最腫的地方。
謝棠芝瞳孔驟縮,「疼!」
凌鶴一下緊張起來,停了動作小心看她,「是我不小心……我輕一些。」
上完了藥,凌鶴起身,才見親衛還在後方站著。
他輕斥,「愣著做什麼?小姐的話沒聽到麼,還不去。」
這聲「小姐」太過自然,好似宣示著兩人親密的關係,謝棠芝心裡微一動。
親衛無辜地聲道,「還有一事。」
「直說。」
「是相爺那邊……」親衛的話有些遲疑,似是不知如何開口。
剛聽到「相爺」兩字,凌鶴臉色便冷了下去,「不必管他。」
說完,擺手讓人退下。
謝棠芝盯著他,「是丞相有事找你嗎?」
不等回答,她又追問,「事情是不是與我有關?」
凌鶴的態度,明顯是不想讓她知曉。
「別多想。」凌鶴不假思索地答道。
心中卻忍不住嘆息,這小姑娘也太敏銳了。
被那懷疑的眼神盯著,凌鶴隨口道,「他找我麻煩,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過兩日再回去應付便是。」
話落,他抬手在人腦門前彈了一下,「去歇息一下吧,晚些帶你去喜鵲樓,吃你喜歡的桂花魚。」
謝棠芝捂住腦門,知曉他是在扯開話題,卻沒多問。
凌鶴最為厭惡的,便是凌相這個生父,她不想提讓對方不高興的事。
……
午後。
馬車在喜鵲樓前停下,凌鶴把她抱下來,放上輪椅正要走。
「棠芝!」遠處傳來一聲喊。
謝永寧手裡抓著一個檀木所制的禮盒,從對面的首飾鋪子裡出來,快步走到兩人面前。
目光觸及凌鶴,他先是皺眉,隨即低頭去看謝棠芝,「今日爹娘該去找你了,怎麼不同他們回府?」
「大哥不知道嗎?娘是特地來教訓我的,可並非是要接我回家。」謝棠芝嘲弄一笑,抬起下巴,露出臉側的傷。
謝永寧微驚,「爹娘也是一時氣急了,你別與她計較,誰讓你……」
非要與這等人混在一起,又害禾霜入了獄?
謝永寧聲音稍弱了下去。
還沒說完,就被謝棠芝猛然打斷,「大哥專程過來,就是為了說這些嗎?」
謝永寧一時啞然。
「不,我……」
他想說,自己的本意並非如此,只是不知為何,剛開口話就變成了呵斥。
謝棠芝轉頭,對身後的凌鶴道,「我們走吧。」
類似的話,這兩日她已經聽得夠多了,厭煩至極。
輪椅推動,漸漸走遠。
謝永寧莫名慌了,急切地走上前,把手中精緻的禮盒送到她面前。
「這個給你。」
謝棠芝一愣,盯著那精美的禮盒,還有那上面仔細纏繞的絲綢,心裡有了定論。
她抬頭看著對方,「這是選給謝禾霜的吧?大哥精心挑出來,捨得就這麼浪費了?」
上輩子,謝禾霜回來後,無論是受到寵愛,還是家人精心的贈禮,都變成了她的特權。
如今,也不例外。
謝棠芝想。
「不是的。」謝永寧心裡一緊,連忙把禮盒打開。
裡面靜靜躺著一支銀色的蝴蝶步搖。
謝永寧有些急切地解釋,「這是你上兩個月看中的,一直沒時間來挑,我便正好來給你買了。」
謝棠芝心裡微動。
這支步搖她記得,謝禾霜剛回來那幾日,一家人帶著她去挑選首飾,她當時便看中了這個……
只是當時爹娘一心顧著謝禾霜,她不過隨口提了一句,這支也好看,步搖便連著其他的首飾一起打包,送回了她房中。
今日這支,大概是新送來的。
當時他們是如何說的來著?
「你姐姐剛回家,身上沒多少首飾,你不要與她搶。」
往事在心頭流轉,謝棠芝眸色複雜幾分。
她沒有接,微抿唇把盒子推了回去,「算了吧,我現在不喜歡了。」
無論是首飾,還是曾經視若重於自己性命的家人,都不喜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