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鶴眉梢微挑,片刻後,瞭然點頭。
「我懂。」
這次,不解的人反而變成了小皇帝。
懂什麼了?
「你就是矯情。」
下一刻,腦袋猛地被拍了一下。
疼痛後知後覺傳來,小皇帝踉蹌著往後退了兩步。
「……」
凌鶴何曾不知,他這是心生迷茫了。
可並非什麼時候,都是幾句安慰便有用的。
凌鶴又給了他兩下,才鄙夷道:「蠢成這樣,你這個皇帝,日後要如何當得下去?」
小皇帝再也忍不住了,不高興地瞪視回去。
「朕哪裡蠢了?」
「不蠢怎會想這麼多有的沒的?」凌鶴哼笑。
「朕這是預習一下,日後要如何憂國憂民!」
小皇帝炸毛似的,不服辯解。
這次,凌鶴並不回話,只是給了他一個嘲諷的淡笑。
傷害不大。
侮辱性極強。
小皇帝再也忍不住跳腳了,「朕如今可是名正言順的皇帝了!」
「信不信朕一聲令下——」
他說到這裡,微微一頓。
隨後,在凌鶴有恃無恐的表情下,話鋒一轉。
「即刻就給嫂子安排幾個男寵,把你擠下去?」
凌鶴:「??」
這小子,當真是膽子肥了!
他面上浮現出冷意,接下來的話,近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你、再、說、一、遍!?」
小皇帝不說了。
不僅不說,還要轉身撒腿就跑——
免得被追上了,下場更慘。
謝棠芝站在原處,看著兩人打打鬧鬧,越走越遠。
小皇帝跑不過他,只能時不時吆喝兩句,放狠話道。
「朕是皇帝!」
凌鶴半點不放在眼裡,鐵了心要教訓他似的。
等兩人折騰過,凌鶴終於準備放過他,帶謝棠芝出宮時,已經是小半個時辰之後。
小皇帝氣喘吁吁,看著還有些不忿似的。
眼底笑容卻濃郁了許多。
也不見一開始的煩憂了。
他再如何成熟聰明,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小小少年。
即便那是仇人,可手上沾了血,始終還是讓他有些難以反應。
適時陪他鬧一鬧,反而是好事。
「等過兩日……」
將要出宮時,小皇帝擺正了臉色,沉著嗓音道。
「上了早朝,我便把屬於你的一切,全數還給你!」
凌鶴勾唇笑笑,再度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先回去好好歇息吧。」
與小皇帝分別,他也帶著謝棠芝回了宮。
鬧了一整夜,如今天色都已經微亮了。
兩人坐在馬車上,滿身疲憊,卻誰也沒有一點睏倦。
凌鶴自己的心情想必也有些難以言表,一路上都是寡言少語。
沉默了許久,謝棠芝才忽然想到什麼,主動問他。
「你……」
「原本的名字叫什麼?」
「嗯?」凌鶴頓了頓。
「如今大仇得報,日後也沒有什麼凌相……更沒人能控制你了。」
「你不打算將原來的名字改回來嗎?」
凌鶴這才反應過來,緩聲道:「原來的名字……就叫沈鶴。」
「這個名字,是母妃親自取的。」
他目光複雜,一手抓著女子的手,包裹在掌心裡輕輕揉了揉。
「認賊作父已是恥辱……我不想,連自己最初的名字都丟了。」
所以,叫凌鶴。
這倒是也多虧了凌相,對沈家那個逃脫的小崽子一無所知,更無半點戒心,從始至終沒有懷疑過什麼。
沈鶴微微抬首,目光似乎透過馬車,看向了某個遙遠的地方。
「倘若母親還在,這個時節,便正好可以喝到她釀的果釀了……」
兒時母親就很喜歡同爹爹一起釀酒。
釀好之後,埋在後院的樹下,等到每年這個時候,都會挖出來喝上一兩瓶。
記憶里,這個時候,母親身上總是布滿酒香。
他兒時頑皮,很想試試那酒的滋味。
可年紀太小了,爹娘無論如何也不讓,便只能趁著兩人不注意,自己去後院挖——
誰曾想,最後酒是挖出來了,卻因為酒水還未釀好,難喝至極。
他喝過之後,直接在後院鬧起肚子,疼得暈了過去。
再度醒來,父親一臉無奈地在床前指責他。
母親也是好氣又好笑,卻又寵溺地伸手給他擦去額頭上的汗珠,叮囑他。
「日後可不能再這麼頑劣了。」
兒時只覺煩悶。
可一轉眼,這些情形,就變成了永遠都不能再見到的回憶。
沈鶴眸色一點點沉下去。
無論報多少次仇,他們在意的人,都不可能再回來了。
這才是他們最為遺憾,也是最為無力的地方。
似是看出了他目光的變化,謝棠芝眸底浮現出幾分心疼。
她主動握緊了男人的手。
隨後,又小聲道:「你籌謀了這麼多年,如今能安然無恙地替他們沉冤昭雪……」
「想必,沈將軍夫婦泉下有知,也是高興的。」
男人輕笑了笑,心底有暖意划過。
「但願如此吧。」
從前,心中的仇恨和遺憾,無時無刻不在折磨他。
他總以為,報仇,便是支撐自己走下去的唯一理由。
可如今不是了。
如今身邊有謝棠芝。
他不僅要報仇,還要此後半生都安然無恙,陪著謝棠芝一起走下去。
直到垂垂老矣,一起死去。
「多虧有你。」
沈鶴輕聲說著,嗓音很低,仿若喃喃自語。
「什麼?」
謝棠芝一時沒聽清。
男人便笑了笑,轉頭捏著她的下巴,把人的臉轉過來——
隨即,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最後,鄭重其事道:「我說,多謝你陪在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