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我也原諒你

  大紅的喜塌上,謝棠芝依偎在凌鶴懷裡,就這麼聽他說起了當年的身世。

  前朝鎮國將軍沈樅,是先帝最為信重的武將,多年來拓土邊疆,守衛邊關,深受百姓愛戴。

  凌鶴便是他與夫人唯一的孩子。

  「父親他性格剛正不阿,一生都在為天下百姓奮戰……」

  「可他地位高了,總會被人視作眼中釘。」

  凌鶴嗓音微啞,回憶起往事,整個人身上似乎都籠罩了一層陰霾。

  「多年來,不斷有人明里暗裡給他使絆子,想置他於死地,從他手中奪權……」

  「他躲過了許多次,直到先帝病重。他被幾大世家聯合算計,誣陷謀反,最後,被一道假傳的旨意,賜死了全族。」

  謝棠芝心中猛地一震。

  即便早就預料到,這些往事聽起來會十分慘痛,如今聽在耳里,還是不可避免的心驚……

  「我是僅存的遺孤。」

  「那年我剛五歲,被賜死前,雲姨帶著我從狗洞跑出沈家,一路逃到了京都外。」

  「後來,我父親身邊僅剩的幾個親信,找來一具差不多大小的孩童屍首,縱火燒了整個沈家。」

  也因此讓他的死,由假的變成真的。

  「逃出生天后,我一直在設法復仇。可憑我當時的身份,什麼也做不了……」

  凌鶴抬頭朝外看著,目光卻沒有焦距,似是在凝視那個在時光長河中,踉踉蹌蹌求生的自己。

  「直到後來,我在一座小城中,遇到了一個年齡與我相仿的小孩。」

  「他……是凌相真正的私生子?」

  謝棠芝心中一跳,好似想起了什麼,主動問。

  「嗯。」凌鶴應了一聲。

  「他的母親身份低微,只不過是京都城外一介農女……」

  「所以即便生下了他,那老東西也從未想過要留下這對母女,將他們放逐到京城外。」

  「那小孩天生體弱,我遇到他時,他們母子倆受人欺壓,已然離死不遠了。」

  「後來城中鬧起洪災,在我弄清楚他們母子身份時,他們也死在了那破屋裡。」

  再後來,凌鶴用身上僅剩的銀兩安葬了這對母子,自己則是帶著女子身上留的「信物」,孤身入京去找凌相認親。

  彼時凌相才剛剛坐上高位,權柄卻不太穩,他不敢在外留下一個拋棄親子的名聲,只好把他收留回府里。

  「剛開始那幾年,我雖留在相府,卻從來沒有得到過重視……待遇比尋常奴僕家的小兒還要差些。」

  也是在那段時日,他遇到了謝棠芝。

  謝棠芝看他受欺負,會主動站出來幫他。

  「我還記得,那時有個小姑娘,時常把自家娘親做的糕點藏在衣裳里,偷偷帶來給我吃……」

  凌鶴說著,又像是回憶起了什麼甜蜜的往事,眼底溢出幾分笑。

  謝棠芝臉色微紅。

  「再後來的事,你應當也有所耳聞。」

  凌鶴眯了眯眸,又接著道。

  凌相風流,光是妾室就有十幾個,生下的兒子也有七八個。

  每日在府上鬥來鬥去,最後斗得死的死,慘的慘,唯一剩下的一兩個,也都是廢物。

  唯有凌鶴,在他面前展現出了驚才絕艷的天資。

  不論是文還是武,都堪稱天才。

  他這才被凌相看中,也是從那段時日,被培養起來。

  但凌相併非是培養他當繼承人,而是將它當做一把可以利用的刀。

  他把人推到高位,給了他堪稱至高無上的權柄,卻也將天下所有的惡名都推到了他身上。

  讓凌鶴此生都只能被他控制著,當一把處理麻煩的刀刃。

  卻殊不知,這把刀,從一開始就是帶著殺了他的目的而來……

  謝棠芝聽在耳中,心情複雜。

  原來,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凌鶴暗地裡藏了那麼多秘密……

  也不知,從前那麼多個日夜,他是如何熬過來的?

  想必,是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那血海深仇,憋著一口氣,義無反顧地往下走。

  可上輩子,謝棠芝沒有給他復仇的機會。

  她什麼也不知道,聽信奸人讒言,害死了凌鶴。

  害了他的性命不說,也讓整個沈家都不得昭雪。

  可偏偏,她做了這麼多愚蠢的惡事……

  上輩子的凌鶴,到最後一刻,還是維護著她。

  謝棠芝永遠記得,凌鶴滿身是血把自己抱在懷裡,沙啞著嗓音,輕聲安慰她。

  「有我在,不會讓你出事……」

  到最後,屍首一點點涼了下去,被丟棄在大雪中。

  謝棠芝緊緊咬著下唇,直至口中嘗出了血腥味,也絲毫感覺不到痛一樣。

  她的情緒,像是又被困在了前世的那一日。

  等到回過神來,感覺面上有些濕潤。

  再一看,分明已經淚流滿面。

  身後的人把事說完,也注意到了異常,低頭看她哭的難過,心中同樣一緊。

  「怎麼了?」

  謝棠芝艱難地搖了搖頭,想開口,卻又說不出話。

  她不知該如何說。

  關於前世。

  關於她欠下凌鶴的一切。

  她都不知該如何啟齒。

  凌鶴卻以為她是聽了自己從前的遭遇,覺得難過,便喃喃道。

  「怪我,同你說的這麼仔細做什麼……」

  「快別哭了。」

  凌鶴一時找不到帕子,乾脆把衣袖裡面的一層扯出來,用最柔軟的部分,輕輕擦拭著女子眼角的淚。

  「再哭下去,我可要心疼了。」

  謝棠芝抿著唇,不言不語地轉身,抱緊了他。

  「對不起。」

  凌鶴微愣,緊接著,整個身子都跟著僵了僵。

  半響,才聽他笑起來。

  「對不起什麼?」

  謝棠芝張了張口,不知該如何將前世的事說出來。

  「我從前……」

  「大喜之日,不必提起不高興的過往。」

  然而,話才到嘴邊還未出口,就被打斷。

  「即便你真有對不起我,我也原諒你。」

  凌鶴語氣淡淡的,說話時也是輕描淡寫。

  仿佛,不論她從前做過什麼,只要如今兩人還安然無恙地坐在這裡。

  他便一切都能原諒。

  他並非是傻子。

  當日謝棠芝在深谷中被他救下,之後便像是換了個人。

  像是他記憶深處的小姑娘,在渾渾噩噩的幾年後,又重新活了過來……

  若說這當中沒什麼都沒發生,他斷然是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