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安念解開薛凱眼睛上纏著的紗布,一圈一圈地捲起來。
「別急著睜眼,你先隔著眼皮適應一下光線。」
「好的。」
薛凱聽話地點頭,臉上混合著喜悅和忐忑。
「安醫生,我的眼睛徹底好了嗎?我這兩天感覺它不再像之前一樣酸脹了。」
安念轉身把紗布放進廢棄盤中,安撫道。
「你的眼睛不是疾病導致的,只是有外物侵入。外物已經取出,又敷了幾天藥,應該沒事了。」
為了讓他能更順暢地睜開眼睛,安念取了兩團棉花,蘸取少許蒸餾水,開始擦拭他的眼皮。
她力道放得很輕,確保不會傷害到他的眼睛。
確定眼皮上已經乾淨清潔,安念這才退開一些。
「薛同志,你可以嘗試睜眼了。」
「嗯。」
薛凱輕聲應答,眼皮煽動,睜開眼睛。
剛才他看不見,唯一能聽見的只有安醫生的聲音,睜開眼睛後才發現病房內其實有很多人。
他的母親緊張地盯著自己,翁老和朱遙主任也安靜地等待。
這一刻,薛凱竟難得地感覺到了一絲溫暖,來自母親,也來自他一直覺得陌生的醫生們。
安念拿過一面鏡子遞到他面前:「你看看?」
薛凱對著鏡子看著。
他的眼睛已經恢復了清明。
以前真的不覺得眼睛有多好看,經過「紅眼病」的洗禮後,時隔這麼久再次看見自己這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薛凱由衷地開心。
「謝謝醫生!謝謝翁老,謝謝朱主任。」
翁老兩人趕忙擺手:「你好轉了就行,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薛凱遲疑地看向床邊的母親:「媽……」
梁女士眼圈微紅,水光閃爍,伸手搭在兒子手臂,捏了捏。
「小凱,你不用多說……媽知道……」
「對不起,媽媽。」
梁女士心下一酸,眼淚立馬就下來了,她趕忙轉身擦拭。
等兩人冷靜下來,翁老和朱主任這才上前做完剩下的檢查。
薛凱的眼睛已經徹底恢復,這三天增加的檢查也顯示他體內的炎症已消。
朱遙主任大大地鬆了口氣,他的名聲保住了!
「薛凱同志,你已經可以出院了。」
沒有哪個人願意在醫院裡長住,薛凱幾乎是立刻就從病床上跳了起來。
「媽,我們收拾東西吧!」
安念看著好笑,把他甩到地上的枕頭撿起來放回病床。
薛凱發覺她的動作,不好意思地沖她笑了笑。
「安醫生,謝謝你。」
安念搖頭:「沒事。」
薛凱頓了頓,不著痕跡地往病房內環視了一圈,蕭瑾年沒在。
也對,蕭總這種大忙人能抽空過來看自己一回已經很難得了,怎麼可能每天都過來報到?
他暗自鬆了口氣,看向安念,笑著說道。
「安醫生,我能留你一個聯繫方式嗎?你家住哪兒?有電話嗎?」
安念怔了一下。
薛凱沖她露出略帶羞澀的笑:「安醫生,你醫術很好。我想交你這個朋友,總感覺成為你的朋友,會很有安全感。」
安念失笑:「我沒你想的那麼厲害。不過聯繫方式可以給你留一個,我暫時會在深城呆一段時間,地址是XXXX。」
她把服裝廠小樓的地址報了出來,電話也報的服裝廠的座機。
廠區距離小樓不遠,薛凱如果有急事,服裝廠的員工接到電話也會給她轉接。
——
送走了薛凱,安念的生活又恢復到之前的作息。
翁老在深城醫院呆了一段時間就離開了。
安念也開始進入急診科上班,沖在了醫療的第一線。
如此忙碌了半個月,安念把急診科的工作摸順了,寫了一份詳細的改進計劃,提交給師父。
喬永生拿到後,將它放入自己的策劃案中,作為一線的補充。
又如此過了一周,深城醫療開始進行一場轟轟烈烈的改革!
變化之大讓所有人都震驚。
其中安念貢獻了不少,她幾乎把所有精力都投入了進去,無形中加速了改革速度。
喬永生都有些驚嘆於她的進步。
「念念,你怎麼這麼著急?」
安念手裡動作未停,只是頭一直低著:「師父,我很久沒有收到元元的信了。」
「嗯?」喬永生愣了一下,「前線想要寄信很難。」
安念抿了抿唇:「我知道,只是我很擔心。」
從一周前開始,每天都會出現在空間內的問候紙條也不再出現了。
那句不走心的【一切順利,勿念】,之前她還覺得於路遠很過分,現在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喬永生不太理解:「戰場是這樣的。汪主任不是說,前線一切順利嗎?咱們做家屬的,就在後方安靜守著就行。」
「不一樣的。師父,這不一樣的。」
「哪裡不一樣?」
安念沒辦法說出真相,只是執拗地搖頭:「我要去前線看看。」
喬永生猛地睜眼:「念念,不要胡鬧!」
「我不是胡鬧。」
安念語氣平靜,彎腰抱起面前一大疊資料,轉身看向自家師父。
「師父,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喬永生濃眉緊皺:「戰場不在國內。現在推進到哪兒了,我們完全不知道。你貿貿然跑過去,除了給國家拖後腿,還能做什麼?」
「我可以去做軍醫,醫生在哪裡都是稀缺的。」
安念認真地說。
「師父,我考慮過了。也和汪主任那邊說好了,他可以安排我跟隨最近一趟物資車出發。」
喬永生拿她沒辦法,又放不下心,只能苦苦勸說。
「念念,前線太危險了。刀槍無眼!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於小子回來後,我怎麼跟他交代?
你如果在深城呆著不安心,要麼回老家一趟?你爸媽都在老家吧?
算算日子,你弟媳婦的肚子是不是月份也很大了?或許,你可以回家看看?」
安念知道師父是擔心自己,只是自己脾氣執拗,他不好過於強硬。
如果在這裡的是施施,估計師父都會動手把她綁起來。
師父對於不同的人採取的是不同的教育方式。
這樣的尊重和自由,安念是能感覺到的,也挺喜歡。
她笑了起來:「師父,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您不用勸我啦。如果您真的想幫我,要不把您珍藏的百年人參給我切半根?」
喬永生:「……」
關門弟子很難教怎麼辦?
不僅難教導,還動不動就來薅羊毛!
他頗為無奈:「師父私藏的那點藥材都給你薅完了。」
安念輕笑。
上次於路遠離開的時候,她熬夜趕製的那批丹藥,很多都是從師父那裡拿的成品中草藥。
「其他的我不要,給師父你留著。我只要半根人參。」
喬永生:「其他的本來就沒有了……」
「師父,您就說給不給吧?」
安念傲嬌地仰頭。
喬永生嘆氣:「給給給!都給你!也別半根了,整根人參都給你拿去吧。」
人參在西醫看來,營養成分等同於蘿蔔。
但是在老中醫眼中,人參可是能吊命的好物,特別是百年人參。
喬永生手裡的這根還是多年以前偶然所得,珍藏了很久了。
「謝謝師父!我就知道,你是最疼我的!」
安念用膝蓋頂了頂文件,把它們往上挪了挪,努力抱穩。
「師父,我先把文件送回你辦公室。我知道你的人參放在哪兒!」
這種珍貴的東西,這次來深城,為了以防萬一,喬永生是隨身帶著的。
現在就在他辦公室內。
喬永生有些無奈地跟上她。
安念嘴裡說著知道人參在哪,進了辦公室,卻先將文件分門別類地整理放好。
喬永生自己拉開抽屜,把人參拿了出來。
「拿去吧。」
「謝謝師父!」
安念高興地接過。
喬永生還是沒忍住,交代了一句:「一定要注意安全。」
「您放心,我會平安歸來的。」
「師父等你。」
——
在離開深城之前,安念必須跟三師兄道個別。
畢竟收了師兄們好些禮物呢,之前太匆忙了,她沒來得及準備回禮,正好現在補上。
她知道這段時間三師兄都在到處跑。
無數港商進入深城,首先做的就是買地置業,這些可都是三師兄的業務範圍。
他忙得團團轉。
安念跟他約好了午飯。
從喬永生的辦公室離開後,她就趕往三師兄住的瀾灣酒店。
遠遠的,安念就看見了正在跟三師兄糾纏的女人。
「師兄!你怎麼就不相信呢?我真的是你的小師妹啊!我師父是雲予道長!
你不信可以去六安村調查一下,我就是六安村的人!我從小就喜歡上山玩耍,在道觀里拜的師。
師父當時年紀大了,還是我每天上下山給他送飯呢。」
嚴大師有些無奈:「安倩女士,你真的認錯人了。我不是你的師兄,我是港城人。」
安倩抓著他的衣袖不肯放,雙眼灼灼地盯著他,仿佛在看一座金元寶。
可不就是金元寶嗎?!
這位嚴大師手裡東西可不少,上輩子安念能做化妝品生意,靠的就是他提供的配方!
這輩子,吳錦耀離開了安念,沒辦法做化妝品生意了,只能從物流運輸開始,雖然賺錢也多,但是這種變化還是讓安倩很擔心。
要是因為少了這個機緣,吳錦耀當不成華國首富了怎麼辦?!
沒想到啊!
她果然是天選之子!是能重生的大女主!
只是來瀾灣酒店吃個飯就能碰到嚴大師!
「師兄,我知道你是港城人呀。你十幾年前就去了港城,在那邊成家立業了。」
安倩羞澀地笑了起來,臉上有再見故人的喜悅。
「師兄,我還記得你在去港城之前,曾經去六安村看過我和師父,我記得你。」
上輩子,安念是這麼說的。安倩記得很清楚。
嚴大師本來還以為對方失心瘋發作了,現在聽她一句句言之鑿鑿的,忍不住懷疑地低頭。
「這位女士,你叫什麼名字?」
安倩見他態度緩和了,知道他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離開,鬆開了手。
笑著回答:「師兄,我叫安倩,是六安村安家的孩子。」
安倩、安念,兩人名字很像。
嚴大師打量著面前女孩的臉,從她眉眼間看見了幾分熟悉。
她應該是和自家小師妹有些關係。
或許……她想鳩占鵲巢……
嚴大師心中迅速給出判斷。
作為一個能在港城豪門之間左右橫跳的神棍,不,風水大師。
嚴大師察言觀色的能力是極佳的,在他認真的時候,幾乎無人能欺騙他。
「你怎麼證明你是我的小師妹?」
他這句話一出來,安倩心中的喜悅幾乎壓不住。
剛走到街邊,正打算往這邊趕來的安念腳步一頓,迅速往邊上閃躲而去。
她倒是想看看安倩這齣戲怎麼繼續往下演。
安念沒忍住笑了起來。
安倩有時候挺自以為是的,她覺得僅憑她幾句話,嚴大師就會相信她的身份?
他們師門之間可是有獨特的辨認方式的。
安念想起和三師兄相認時,他對自己的試探。
那一頭的安倩,低頭挽了挽自己鬢邊的頭髮。
「師兄,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證明,只是我有師父送我的玉佩。」
她說著,從脖子那裡拽出來一塊小小的,只比一截大拇指稍微大一小圈的玉佩出來。
和常見的綠色玉佩不同,它是黃色的,看著像一塊雞油。
實際上,它真的是一塊玉質上佳的雞油黃的暖玉。
嚴大師在看見這塊玉的時候,瞳孔倏地就收緊了。
這……
這是師父貼身佩戴的玉佩!
難道眼前的女孩真的是自己的小師妹?!
那安念呢?
這一下,嚴大師都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他確定安念會他們師門的獨門功法。
但是,師父的貼身玉佩也做不了假。
安倩微微抬頭,清晰地看見了嚴大師眼中的震驚和鬆動。
她從脖子上取下那塊玉佩,托在掌心,抬高。
「師兄,這是師父送給我的玉佩。他讓我貼身戴著,說能保我平安長大成年。」
嚴大師手指顫抖。
見到這塊玉佩,就如同見到了師父本人。
嚴大師一大把年紀了,眼圈在此時竟然有些微濕潤。
他手指顫抖著,探手去拿。
玉佩很神奇,觸手溫潤。
只短短時間,它上面已經絲毫沒有安倩的體溫,只是純粹的玉質。
嚴大師拿在手中,好似能看到師父當年的模樣。
破敗的道觀內,衣著破舊但是乾淨的老道人從自己脖子上取下常年佩戴的暖玉,將它送給自己的小弟子。
不遠處,安念直勾勾地看著那塊雞油黃的暖玉,眼淚直流。
破敗的道觀內,身體已經差到下不了床的老道長,艱難地把玉佩取下來,戴在她脖子上,溫和地撫摸她的發頂,輕聲祝福。
「我們念念要平安長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