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是大站,候車室挺寬敞,擺著一排排長條木椅,三三兩兩坐著候車的乘客,更多的是坐在自己的行李上,是怕被人偷東西。
霍競川找到一處人少的角落,眼疾手快地把位置占住,椅子上的漆已經被磨光了,他拿出件破衣服鋪上去才讓陸西橙坐。
陸西橙興致勃勃地打量著候車室,她見慣了後世豪華高檔的機場候機室,高鐵候車室,這裡當然是很落後簡陋了,但簡陋之餘,有一種特別的樸素之美,乘客的臉上充滿了對生活的希望。
「火車票的錢給了嗎?」陸西橙掏出火車票看,這時候的火車票是一張很小的卡片,票面還印有盲文,有人走過,瞥見她手裡白色的票,投來極其羨慕的目光。
硬座和臥鋪票底色是不一樣的,硬座車票為淺紅色,臥鋪為白色無底紋。
「給了,秦叔沒收。」實際上,錢也不是秦廠長付的,只是有人把信和票交給他,他收了錢也不知道還給誰去。
「那等回家問問爺爺。」臥鋪票的價格是一百三十二元,相對於普通人的工資,這真的是非常貴,都能買輛自行車了。
霍競川打聽過,坐票是四十五元,也不便宜,這年頭除了出公差和探親,一般人不會沒事去坐火車,除了買火車票需要介紹信,票價貴也是個重要原因。
到了八點,一趟趟火車過去,等車的人少了,候車室也冷了下來,霍競川給陸西橙披上棉衣,又去倒了熱水:「少喝點,到車上再喝。」
陸西橙極其討厭髒髒的公共廁所,這邊的廁所是半敞開的蹲廁,沒有隱私可言,她還不能像知青點那樣跑進去馬上去自己的小別墅,所以她不敢多喝水。
過了八點,時間就很快了,他們下午休息了,相比等了大半天的人,精神頭十足,霍競川在提行李,陸西橙率先跑到檢票口排隊,她是第一個。
這時候的國人沒啥排隊講秩序的意識,尤其工作人員不在,沒人管,見她只是個小丫頭,有幾個人便想把她擠走。
一道人影快速地站到她身邊,男人長得人高馬大,冷著臉看人時頗為不好惹,剛才還想上前的眾人紛紛倒退了幾步。
陸西橙仰頭一笑,霍競川無奈地輕斥:「以後坐車不准離我三步遠。」
真是一刻都不省心。
「我知道你在的嘛!」他在,她就誰也不怕!
今天火車很幸運的沒有晚點,伴隨著熟悉的「況且況且況且」,火車進站,檢過票,行人走上站台,沒有月亮,只有幾盞昏黃的燈照亮腳下的路,霍競川提著行李,一手緊緊牽著陸西橙的,怕她被人撞到。
他們的車廂在前面,越走人越少,對比擁擠的硬座車廂,這裡簡直稱得上安靜。
走進去,車廂的整體布置和陸西橙所了解的後世的硬臥車廂差不多。
三層鋪位,隔斷隔開車廂內部,每個隔斷內有相對二組、六個鋪位,她和霍競川的座位是相對的最下層。
乘客只有小貓兩三隻,陸西橙聽到打呼的聲音,不自覺放輕腳步。
「這裡。」找到位置,霍競川把藤編箱子塞到行李架上,從皮箱裡取出兩條灰色的床單,陸西橙接過一條鋪在床上,坐下來打量一圈,高興地小聲道,「這兒挺好的。」
臥鋪車廂每個位置上配備有一把暖水壺,霍競川拿起來:「我去打水給你洗臉,你不要亂跑。」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陸西橙拍拍他衣服上沾到的灰。
「嗯?」霍競川的眼神明顯在說,你確定?
「好嘛,我就坐著,哪兒也不去。」兩人說話的聲音都刻意放低了。
陸西橙望著男人提著熱水壺和臉盆的背影,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陌生的列車,漫長枯燥的路途,因為有他的存在,她特別安心。
此心安處是吾鄉。
洗漱完,霍競川給她蓋上毛毯,再蓋上火車上的被子:「睡吧,很晚了。」
「你不睡嗎?」
「我等你睡著了再睡。」手掌貼上她的耳朵,「是不是嫌吵?」
車輪與鋼軌碰撞發出的「哐當」聲規律傳來,還有呼嚕聲,磨牙聲……
「不吵。」陸西橙側過臉,嬌嫩臉頰貼著他的掌心,在他手腕處親了一口,然後火速閉上了眼睛,「我睡著啦!」
霍競川失笑,更親密的事都做過,怎麼還是這麼害羞,他手指在她臉上摩挲,另一手輕輕拍打她,「睡吧,我看著你!」
陸西橙睡著後,霍競川沒有回去自己的床鋪,他取出摺疊小板凳放在兩張床中間的過道上,坐下來,沉默的背影像一堵刀槍不入的牆,給他的愛人守夜。
……
滬市,陸家。
陸國平面色沉重地坐在餐桌前,抬眸看了眼對面的妻子。
「要不,算了?」他小心開口。
「不行。」蔣主任給他盛了碗粥,「你多吃點,我明天再試試。」
「唉!」陸國平拿起盤子裡的饅頭,左看右看,不想下嘴。
他實在不想吃這死面做的饅頭了啊,噎死個人。
自打知道女兒出發的日子,蔣主任就開始練習包餃子,她可聽說了,北方人都愛吃餃子了,小女婿第一次來家裡,她可得好好招待人家。
正好,陸西橙給家裡送了不少麵粉,於是,蔣主任早晚都跟麵粉較上了勁,偏偏,沒什麼做麵食的天賦,揉麵團不行,擀麵皮更不行。
糧食是不能浪費的,做壞的麵團那也是細糧啊,得,隨便搓搓當饅頭吧,全給陸國平吃了,吃得陸廠長那叫一個鬱悶。
「競川不愛吃餃子。」陸廠長反覆說服妻子放棄,「我們住那兒,沒見他吃過一頓餃子的。」
「那是沒人給他做,他一個孤兒,好不容易有了家人,連頓餃子都吃不上,多可憐啊!」
「那你找對門周大娘幫忙和面擀麵皮,你來包也是一樣的。」周大娘是陝省過來的,做的一手好麵食。
「那太沒誠意了。」她去學了,只是沒學好。
「讓橙橙回家做。」陸國平不幹了,他把饅頭撕巴撕巴放進粥里,「明早去國營飯店吃。」
家屬院外面就有一家小國營飯店,夫妻倆吃一頓才一塊錢,家裡孩子都不在,蔣主任偷懶時就愛上那裡吃,燒餅豆漿不用票。
「行吧。」蔣主任妥協,死面饅頭太難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