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園裡度過了愜意悠閒的午後時光,下午,兩人來到書店,書店就叫新華書店,是全國性的連鎖書店。
這時候博物館、圖書館幾乎都關閉了,民營書店改革開放後才得到發展,唯有新華書店大門常開。
走進書店,櫃檯後面是一整面牆壁的主席頭像宣傳畫,最上面是一行標語:主席是我們最紅最紅的紅太陽。
「我們也買兩張吧。」想起大隊長和老支書,陸西橙提議道,這年頭,家裡貼主席頭像是時尚,是潮流,甚至一些人買不到還會求人畫頭像來貼。
這畫送給大隊長他們,他們肯定高興。
「多買幾張。」霍競川掏出錢包,還有些人在挑選,他們也跟著挑了六張,見他們買得多,工作人員的態度都熱情了,「語錄需要嗎?這個月剛進的,賣得就剩這幾本了。」 於是,又買了五本語錄,隨大流嘛。
貨架是閉櫃的狀態,顧客只能站在櫃檯外隔空看,陸西橙先買了一堆報紙,這些報紙縣城沒見過的,雖然不是最新出版,但拿回去看看打發時間還是可以的。
書並不多,好多文學作品都不能出版。
「同志,我要買這幾本。」陸西橙指了指櫃檯後面,《艷陽天》,《金光大道》,《十萬個為什麼》,《閃閃的紅星》,還有唯一一本外國著作,《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你確定這些都要?」工作人員又問了一遍,這年頭對知識不重視,大家也沒啥錢,這家書店又只是省城新華書店的一家小分店,他坐一天也未必有一人買這些書。
「確定,對了,麻煩再幫我拿兩本新華字典。」陸西橙教孩子們認字,很怕犯一些常識性錯誤,沒辦法,隨著教育的不斷發展,教材也發生了不少的變化,有些漢字的讀音也做出了調整,她上輩子學的放到現在不一定是對的,還是按照字典來最保險。
「橙橙?」角落裡,霍競川對著她招手,「你這是不是你想買的那個?」
陸西橙走過去,踮起腳往櫃檯下的地上看,一疊落滿了灰塵的書,上面的字被陽光曬得很淡了,依稀是《數理化自學叢書》?
居然有這個?
陸西橙知道這本書還是從爺爺奶奶那些老人們口中聽說的,當年參加高考,為了買到這一套書,在書店外面連夜連夜排隊,並且還買不全,只能幾個人你買一本,我買一本,合起來看。
這套書對大學以下的數理化知識講解的淋漓盡致,比十萬個為什麼還詳細,還配有大量的相應習題,答案都是經過大量的有經驗老師反覆論證而得出來的,嚴謹度和新華字典差不多,很多有關係有辦法的人弄到了這本書,只要從頭到尾認真的看懂一遍並且習題都做一遍,數理化幾門課是絕對沒問題的。
陸西橙對霍競川說起過,她是沒想過現在能買得到的,因為這套書也算是命運坎坷,它被認為是為升學服務的,傳授「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不符合現在的學工學農的主流思想。
其實霍競川已經在縣城的廢品收購站找過好幾次,都沒找到,沒想到在這邊店裡竟然看到了。
兩人對視一眼,霍競川馬上問工作人員:「同志,你們這套書賣嗎?」
工作人員走過來,瞥了眼地上,又抬頭看看櫃檯外站著的人,轉身和同事說話去了。
霍競川和陸西橙搞不清狀況,只得等著。
沒過一會兒,其他買宣傳畫的顧客都走了,工作人員才重新走過來,頭朝他們湊近,壓低聲音,像做賊似的:「三套一起帶走,二十塊錢。」
這三套書是遺留下來的,無人問津,他們也不敢明目張胆擺出來賣,所以一直在角落裡吃灰。
「要不……買一套?一套八塊錢?」工作人員又立馬改了說法,二十塊錢太貴了,怕他們買不起。
「不用不用,我們都要了。」陸西橙忙說道,她既然知道這套書以後會多難買,眼下有機會不多買兩套不是傻子嗎?
霍競川塞過去兩張大團結,工作人員還送了他們幾張舊報紙和一根繩子。
一套書有十七本,三套書總共五十一本,霍競川蹲在地上把書包好,再用繩子捆起來,陸西橙去買筆。
這時候還沒有原子筆,寫字的筆就兩種,鉛筆和鋼筆,鋼筆也叫金筆,一支英雄牌鋼筆三塊錢,陸西橙想多買幾支,她和霍競川都需要,還要給家裡人,一問,雖然鋼筆不需要票,卻限購,一人最多買兩支,無奈,她只買了四支。
鉛筆倒是隨便買,三分錢一支,他們不僅是自己買,還要幫公社小學採購,還有知青點的一大群人,算著人頭和錢數,陸西橙不要錢一般買了三百支,把幾個店員看得直愣愣的。
連同本子和橡皮,陸西橙也買了不少,霍競川通統統接了過來自己拿著。
走出書店時,霍競川兩手滿滿當當,陸西橙背著包和水壺,包里除了吃食等原本帶的東西,只有四支鋼筆,她伸手想把鉛筆拿著,霍競川卻不讓:「不重,我來。」
怎麼可能不重,那三套書就不輕,陸西橙不管,把他手上的筆搶過來,一股腦塞進背包里:「你不要總把我當小娃娃,我也是有點力氣的好不好!」
霍競川漆黑眼眸定定看著她,眼裡是不贊同和懷疑,掰個玉米都吃力,她那點力氣叫力氣嗎?
何況,他是個男人,讓自己的小姑娘干力氣活,像什麼話!
最後,霍競川把她背上的包也搶走了,只給她留了個水壺,陸西橙垂頭喪氣地跟在男人身邊,哀怨地瞪他一眼,再瞪他一眼,男人渾然未覺,還朝她晃晃手上的書,意思是:你看,很輕。
夜幕低垂,大馬路是來來往往急著回家的工人,陸西橙穿著小皮鞋踢踢踏踏地走,不一會兒就喊累,霍競川四處看了看,腦中閃出那張地圖,這裡他幾年前來過,他快速分析了路線,然後帶著陸西橙朝一處偏僻的小巷子走去。
「我們不坐車嗎?」陸西橙剛才是故意說累的,就是想讓他坐公交車。
「不坐,」霍競川放慢腳步,「公交車人太多了。」下班的點,車上都是人,會擠到她。
「這裡好偏呀,霍競川,我有點害怕。」陸西橙不由自主朝他靠近。
「我在,別怕。」這條小巷子盡頭是一個派出所和國營小飯店,巷子兩邊是高高的圍牆,走這條路回去,能快十幾分鐘。
陸西橙小手悄悄抓住男人的衣擺,亦步亦趨地走著,經過一個門洞時,被裡面高高的黑影嚇了一跳,猛地跳起來,尖叫一聲:「霍競川,有人!」
「誰?」霍競川一把將她護在身後,厲喝一聲,提著書的手舉起,呈防守姿態。
一陣風出來,黑影又動了動,霍競川抬腳走進門洞,身後緊緊跟著個小尾巴。
這是個廢棄的院子,牆壁上磚瓦脫落,院子裡枯葉飄了一地無人打掃,經過一個冬天已經快腐爛了,而嚇到陸西橙的影子是一棵長得歪斜的香椿樹。
霍競川把手裡的書放到一旁的台階上,伸手拍拍小姑娘的後背:「是樹,沒有人,別怕。」
陸西橙卻眼尖地注意到了男人掌心深深的勒痕。她抓住他的手,指尖輕輕觸碰:「疼不疼啊?」
「不疼,」霍競川要抽回手,不想讓她看到這些:「我們快回去,天色不早了。」
陸西橙看著台階上厚厚一疊的書,手揮了揮,全數收入別墅里。
霍競川反應過來,衝到門洞外面,巷子裡空無一人,他呼出口氣,看向陸西橙:「橙橙?」
「幹嘛?」陸西橙手繞著水壺的繩子,轉了一圈又一圈。
「你……」霍競川張嘴想說這樣太危險了,但小姑娘是心疼他,他又不忍責怪,「以後不准這樣,萬一被人看到,你知道會有多大的麻煩嗎?」
語氣到底是嚴肅了很多。
「天黑了,有人也看不清的。」陸西橙還嘴。
「陸西橙!」霍競川輕喝,他這個人,從小與野獸為伴,沾染了一身的戾氣,雖然長大後收斂了,但一生氣,那股駭人的氣場,用王春才他們的話來講,川哥怒起來,能嚇得人尿褲子。
陸西橙身子一抖,自從兩人確認關係以來,霍競川從來沒用這樣嚴厲的語氣對她說過話,連全名都很少叫。
陸西橙扁了扁嘴,下意識想伸手撓他,顧忌著這是在外面,不能鬧,她抬腳就往巷子裡走去。
霍競川跟在她身後,和她離了兩米的距離,也不說話,兩人沉默前行。
看著前方巷子口隱隱約約的燈光,這是在省城,他們住招待所,回去了她也不能撓他,想到這兒,陸西橙越來越委屈,眼淚開始在眼睛裡打轉。
「橙橙,注意腳下,別摔了。」霍競川語氣沒有起伏地提醒道。
「不要你管我!」陸西橙氣鼓鼓的,聲音里都帶上了哭腔。
「不要我管,要誰管?」霍競川往前兩步,走到她身邊,「不准哭!」
陸西橙愕然抬頭,眼睛瞪得像兩隻小燈泡,他居然不安慰她?
以前,她每次哭,他都抱著她哄的!
男人果然都善變。
霍競川強忍住要擁她入懷的衝動,把手帕遞過去:「擦掉眼淚,我帶你去吃飯。」
吃吃吃,就知道吃!
「我才不要吃,我不要你管,我也不要吃飯!」說完,甩開他的手,陸西橙蹬蹬蹬往巷子口跑去。
來到巷子口,陸西橙茫然四顧,她不認識路!
頓時,陸西橙哭得更傷心了。
霍競川把不肯吃飯又迷路的小羊羔帶回去,一走進招待所大門,就對上沈姐質疑的目光:「你們吵架了?」
看小陸同志哭得,眼睛都紅了,嘖嘖嘖,太可憐了,這男的真不是個東西。
「我惹她生氣了。」霍競川不願意對外人多解釋,把陸西橙送回屋,擰了毛巾給她敷眼睛,又匆忙出去買吃的,此時過了六點,招待所飯廳食堂早就關門了。
陸西橙淒淒涼涼地坐在房間的床上,抱著一塊毛巾抽抽噎噎,狼崽子,把她一個人扔在這兒,她好餓!
霍競川捧著飯盒滿頭大汗跑回來,她正在吃奶糖,小口小口吮著,被抓包,整顆奶糖都塞進嘴裡,差點嗆著,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吐出來,」霍競川簡直好氣又好笑,一手伸到她唇邊,一手拍著她的後背幫她順氣,「以後不准吃一整顆。」
又說不準,陸西橙頭扭到一邊,不理他。
霍競川耳朵留意著門外的動靜,手捏住小姑娘的臉頰,把她的小嘴捏成「O」型,摳出那顆吃了一半的奶糖,丟進自己嘴裡。
接著打開飯盒,飯盒是熱氣騰騰的餃子,筷子擦乾淨放到她手裡:「吃完,一個都不許剩。」
剛才不准,這會兒又不許,兇巴巴的,陸西橙不高興地噘起了嘴。
「不准噘嘴。」霍競川手指捏住她的嘴巴,小小的櫻桃唇上還有吃奶糖留下的奶漬,他用大拇指幫她抹去,「你做了錯事,不乖乖吃飯,不認路亂走,胡亂哭,現在還委屈上了?」
「嗚嗚!」陸西橙不服氣地要辯解,她哪有犯那麼多錯,明明是他太兇。
霍競川卻不聽她多說,轉身提起熱水壺又下樓了。
陸西橙大口吃了三個水餃,飢餓的胃得到一絲滿足,她才想起來,霍競川吃了沒有?這是純肉餡的餃子,不是說國營飯店豬肉供應很少嗎?他從哪裡弄來的?
霍競川當然沒吃,他去了趟國營飯店,飯店裡只剩下些殘羹冷炙,連白面饅頭也賣完了。
霍競川索性去了附近一個廠子的家屬區,敲了幾戶人家的門,運氣好,花錢和個老太太換了這盒餃子。
招待所食堂師傅走了,鍋爐的水正好被前面一波客人倒完,他等了一會兒,提著熱水壺回去,陸西橙把一盒餃子都吃完了,在房間裡東轉西轉,見他進來,把飯盒塞給他:「你去洗!」然後砰一聲關上房門。
霍競川摸摸險些被撞到的鼻子苦笑,感受到飯盒沉甸甸的重量,打開,滿滿一盒米飯,上面鋪著一層濃油赤醬的紅燒肉。
這彆扭的小性子啊,真是讓人又愛又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