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張嘉寧的回憶

  依舊是老王頭趕著牛車,先送王林松到車站,他還要從車站坐車去省城,然後才能買火車票南下,這時候出行不容易,有條件坐火車的人並不多,倒是不擔心買不到票。

  省城王滿囤就沒法去送了,他要幫著兒子把行車扛下牛車,王林松卻讓他坐著不要動:「爹,沒有多重,我可以的,你兒子現在我力氣大著呢!」

  「哎,好,這個錢你拿著路上花,在那邊該吃就吃,你寄回來的錢爹都給你攢著。」王滿囤塞給兒子兩張大團結,窮家富路的,帶點錢在身上總要方便點。

  張嘉寧默默看著,他大哥在部隊也省吃儉用把津貼寄給了他,他雖然工作正常進行,但不能請假,更不能離開部隊,這些錢是給他,讓他想辦法去西北看望父母的。父母的信前後只來了一封,他們被安排做最苦最累的活,沒有時間,紙筆也要找人借,張嘉寧不知道他們這個冬天過得怎麼樣。

  好在,聽說西北相比東北沒那麼冷,否則,他們連柴火都不夠,真的會熬不下去。

  可有利有弊,父母所在區域長年乾旱缺水,大片土地是無用的荒地,糧食產量很低,吃不飽是常事。

  想到這兒,張嘉寧的心情就低落了下去,他又想到了徐晉杭,張家剛出事時,他六神無主,父母被帶走,連家裡的房子也被查封,他沒有地方去,第一個就去找徐晉杭。

  徐晉杭和一個女人看完電影回來,那女的張嘉寧也認識,是徐父領導家的閨女,比徐晉杭小一歲,長得不太好看,徐晉杭一直是避而遠之的。

  「嘉寧,你怎麼來了?」徐晉杭的情緒很矛盾,興奮中又帶著絲厭煩,他和那女的告別,「時間不早了,你快上樓吧,我看著你上去。」神情溫柔,看得那姑娘平凡的面容也染上了抹艷色。

  待她走後,徐晉杭才對張嘉寧露出不同以往的燦爛笑容:「嘉寧,你知道嗎,我爸要調去滬市了,任命書下個月就會下來,職務是市長。」火箭般連升好幾級,他將從一個普通的幹部子女變為市長家的公子,滬市啊,不是普通的小城市,是和京城齊名的滬市。

  「哦,是嗎,那恭喜。」張嘉寧呆呆的,好像不認識眼前的朋友。

  徐晉杭對外的形象總是帶著幾分憂鬱,在學校里是好幾個女同學不敢大聲和他說話,有好吃的都喜歡讓著他,他在女人中間比較吃香,相反,在男性朋友中的人緣一般。

  他跟在徐父身邊出去和人交際,那種憂鬱就更加放大了幾分,是一個為家庭,為父親的事業和前途操心的好兒子。

  他總是誰也不得罪,如果朋友們吵架,他還會充當和事佬的角色,好像是最懂事明理的那個,經常被長輩們誇讚。

  現在,他笑得這麼志得意滿,和張嘉寧熟悉的內斂謙虛的徐晉杭判若兩人。

  更和落魄走投無路的自己形成鮮明的對比。

  徐晉杭顯然還不清楚張家發生的事,帶他回家吃飯。而徐母一見張嘉寧就問他有沒有布票,她看中了一塊的確良布,想給父子倆做兩件衣服,徐父的福利待遇沒有張父好,票不夠用。

  張嘉寧叫了阿姨,說沒有,他現在哪還有什麼布票,吃飯都吃不起了。

  徐母就嘀嘀咕咕說他家太鋪張浪費了,應該像他們家學習,勤儉節約。

  而徐父下班回家後的態度與以往截然不同,以前,他把他當成世交侄子,每天掛在嘴邊的就是嘉寧如何如何好,以後會如何如何有出息,只要他來徐家,徐父總會關心問他今天幹了什麼,父親在忙什麼,事無巨細,比對待自己兒子還上心。可那天,他卻只是點點頭,雖然沒有把他趕出去,往日的熱情卻不復存在,那種轉變張嘉寧再大大咧咧,也不可能感覺不到。

  過了兩天,徐母的態度更是三百六十度急轉直下,張嘉寧那時候沒地方去,而且還要為父母奔波,只能暫時投靠徐家。

  徐母對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整天指桑罵槐說家裡少了這個,缺了那個,摔鍋打碗的,又說家裡糧食不夠,買不到肉,吃得差,意思是說被張嘉寧吃掉了,害他們家沒得吃,話里話外都在嫌棄張嘉寧。

  徐母也不想想,當初徐家初到京城,如果不是有張家幫忙打點,就憑徐父一個小小的辦事員,怎麼可能那麼快在京城立足。

  徐父的工作是張父幫著弄下來的,他們那會連租房子都找不到門路。

  徐奶奶是個強勢的,兒子每個月的工資都要拿走一部分,徐父身上並沒多少積蓄,徐母又沒有工作,要不是張家,京城這樣的地界,初來乍到的外地人怎麼生存?

  徐晉杭的態度倒是變化不大,只是言語間一直在暢想以後的生活。

  他們去滬市,滬市的女孩子多溫柔,江南水鄉的姑娘,一定比京城大妞漂亮。

  「嘉寧,我們家屬樓的那些丫頭,天天扯著嗓子喊,嚇都嚇死人了。」

  那人家送你東西的時候你怎麼不拒絕?

  他父親到時候是市長,肯定能分到最好的房子,徐晉杭找人打聽過了,滬市有洋氣的小洋房,會給重要的機關幹部居住。

  「這房子還是小了些,早晨樓上走來走去,動靜太大,嘉寧,你見過小洋房嗎,都是外國人建的。」

  張嘉寧沒見過,就是徐晉杭嫌棄的現在的屋子,不也是張家給弄的嘛?

  徐晉杭還說他父親會認識很多大人物,他要陪著父親各種交際,他父親會給他在政府找個工作,坐辦公室那種。

  張嘉寧每天都被這樣的話包圍著,他想提醒他,他之前之所以能跟著徐父進進出出,是因為徐父的職級不高,談論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大事,真正的重要場合,怎麼會允許他一個外人在場。

  還有,徐父滬市市長的職位也是各方面權衡的結果,他聽人說過一嘴,徐父過去只是個代理市長,實權還是掌握在以書記為核心的中心人員手中,若是兩三年後徐父幹得好,做出了成績,上頭會想辦法給他分權,否則他那位置坐不長久。

  可看著徐晉杭興奮又充滿期待的臉,他終究什麼也沒說,再如何沒有實權,也比他家強啊,他又何必去掃人的興呢!

  直到徐晉杭被要求下鄉的通知下來,他才算消停,他和徐父抗爭過,可徐家有三個兒子,他是最小的那個,他上面兩個哥哥都成家了,只能他去。

  徐父正是關鍵時期,怎麼可能讓自己背上不積極,違反國家政策的帽子,所以,無論徐晉杭母子多不情願,他下鄉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

  張嘉寧原本可以不用下鄉的,他們家只有兄弟二人,大哥去當兵了,父母被下放,他屬於特殊情況,街道辦不會強制他下鄉,所以他在城裡找個臨時工幹著也行。

  他父母的情況不比那些大商人和留學過歐美的人那麼嚴重,房子雖然被收走了,後來又讓他進去了一趟,拿了些生活用品和錢,他的戶口還是城市戶口,糧油本還在,節省點找個房子住著,也能過下去。

  可是,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他的名字被報了上去。

  下鄉這種事,一旦報名了,就不能輕易說不去,那會被認為思想不積極,是要被街道辦和上面組織教育的,他的處境經不起波折了。

  徐晉杭還安慰他,說他們家操作一番,讓他們分到一起,彼此有個關照。

  張嘉寧心中隱隱猜到了他的名字是誰報上去的,可他只能裝作不知,還要感謝徐家的收留。

  以為可以守望相助的朋友,結果在下鄉沒多久便漸行漸遠,是誰的錯?

  張嘉寧收回思緒,重新坐上爬犁,汽車站在城郊,到醫院還要行駛一個小時,他有點迫不及待想見到那位市長公子了。

  ……

  前進大隊,霍競川和陸西橙回霍家小院子,霍競川在灶膛里升了火,扔了幾個乾柴燒著,讓陸西橙坐下烤火,他拿出昨晚開始浸泡的黃豆,溫度太低,小缽子裡結了厚厚的冰,他拿刀柄哐哐哐把冰砸開。

  「黃豆泡開了嗎?」陸西橙站在他身邊看,她伸手想摸一摸,被霍競川攔住,「你別碰。」

  「我沒事了的。」陸西橙覺得他太過緊張,最近幾日,她何止喝的,連一滴冷水都沒碰過。

  「小心為上。」霍競川道,「你還小,受了涼會影響一輩子的。」他把書上看來的知識說給她聽,「前三天到後三天,這中間都不能碰涼水。」

  大隊長給他帶的日曆發揮了大用處,霍競川在上面把日期記下來,以後每次都這樣,如果不規律,他打算帶她去大醫院看看,如果規律,就以記的日期為標準,方便看著她,不讓她亂來。

  這人看了書後,道理一套套的,像半個婦科專家,陸西橙說不過她,主要她知道他是為了她好,雖然誇張了些,但她還是乖乖在旁邊當壁畫。

  「那我給你燒火。」

  「好,別忘了戴上手套。」燒火是可以的,暖和。

  兩人一邊幹活一邊說著話,王春才從外頭進來,他手上端著個大木盆,凍得哆哆嗦嗦,陸西橙馬上倒了一碗熱水給他。

  王春才捧著水,川哥有了媳婦,連他也跟著沾光了。

  「川哥,我娘讓我送大醬來。」木盆里是兩塊磚頭大小的醬坯子,「你找個空屋子放著,現在還不能吃。」

  「嗯,代我謝謝你錢大娘。」霍競川說道,他還在咣當咣當砸冰塊,「等會兒,你再拿點豆子回去。」豆漿豆腐就算了,小姑娘要親手磨,他不捨得送人。

  「豆子?」王春才喝完水走近,看到滿滿一小缸的黃豆,「川哥,你咋泡這麼多黃豆啊?」

  難不成川哥還想自個兒做大醬,他會嗎?

  「因為我想吃豆腐。」陸西橙坐在灶膛後面回道,「這些豆子都是用來做豆腐的。」

  「嫂子你還會做豆腐啊?」王春才可不認為是霍競川會做,這麼多年他可都沒做過。

  他川哥,力氣大,上工輕輕鬆鬆拿滿工分,可這種細緻的活,他恐怕不太行。

  可憐的王春才同志還不知道他川哥是能拿繡花針像模像樣縫補丁的人物,還會燉好喝的羊肉湯,心靈手巧著呢!

  王春才幫著霍競川一起砸冰,陸西橙看著,難怪以前聽老人們說,在北方,柴火最能給人安全感,到了冬天,沒有柴火,不說冷得受不了,水都喝不上一口。

  兩個人把冰砸掉,把下面的凍成一坨的黃豆拿出來放進鍋里,鍋里有熱水,稍微等一會,冰就會化掉,等黃豆一粒粒分開,再把它們撈出來。

  陸西橙早就想吃豆腐了,不是凍豆腐,是新鮮的豆腐。豆腐不耐放,她別墅有豆腐乾,沒買嫩豆腐。

  好在她有不少黃豆,攢幾天下來正好自己做豆腐。

  霍競川搬出家裡那個極少使用的小石磨,王春才瞅著那小磨:「川哥,你咋不去磨棚磨啊,這會兒沒啥子人,磨起來很快的。」這么小的磨要磨到啥時候?

  「慢慢磨,急什麼。」霍競川打了井水把小石磨洗乾淨,這是給小姑娘玩的,磨棚的磨她轉不動。

  王春才也把自己帶來的木盆洗了洗,霍競川給了他好幾斤黃豆,這些豆子泡了一晚上,拿回去和白菜一起燉也好吃。

  「川哥,要不要我幫你磨豆子?」王春才狗腿地還想幫忙,被霍競川一個冷眼瞪了過去,他灰溜溜地跑了。

  川哥嫌他礙事。

  陸西橙圍著石磨轉了兩圈,又上手試了試,她也能推得動。

  「想自己磨?」霍競川故意問道,早看出她的躍躍欲試了。

  「嗯嗯。」陸西橙坐到小板凳上,「你來倒豆子,我來磨。」

  她親手做的純手工的豆腐呢!

  霍競川笑而不語,小姑娘看石磨小便以為這活輕鬆,讓她多玩會兒,到時候可別哭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