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二號攝影棚,內景室。
《山楂樹之戀》劇組繼續拍攝。
胡軍和江姍扮演的弟弟妹妹在疊被子,龔雪在床上包紮傷口,而後敲門聲響起。
龔雪說:「我去開,我去開!」
她下床開門,唐國檣拿著燒餅和麻辣魚罐頭以及一個盒子進來。
龔雪有點擔心地看著他。
這也是林正軍的糾正!
在原版中,靜秋看見老三,只有欣喜沒有緊張,這是不對的。
一個大男人進了女孩家,在那個時代是一件很要命的事兒。
原版《山楂樹之戀》在某瓣有那麼高的評分,其實是有水分的。
因為部分年輕觀眾並不充分了解當初的時代背景,看不出好壞來。
「沒人看見我,你媽走了,我才進來。」唐國檣一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雙眼仿佛在發光。
「你來的這麼早,應該是昨天晚上就來了吧?」龔雪小手揉著衣襟,羞喜和擔憂的情緒都有了。
「來,燒餅,還有麻辣魚罐頭!」
倆孩子跑過去,就著麻辣魚罐頭吃燒餅。
龔雪也拿起燒餅,被燙了一下,遂捏耳朵片刻,又拿起燒餅,說:「他是我的一個朋友,你們千萬別告訴媽媽!」
胡軍說:「大哥哥,你上次還給我山楂果吃呢……」
唐國檣撫摸胡軍腦袋,笑出一口白牙,道:「小弟弟,保密工作做得很好!」
然後江姍給胡軍使了個眼色,倆孩子一起閃人,給他們留下二人世界的空間……
接下來的戲,依舊很順利,兩台攝像機從不同角度拍,但一鏡到底!
「停!」
謝鐵酈哈哈一笑,直接拍手,道:「成了!正軍了不得啊,讓龔雪和胡軍江姍那麼親近親近,立馬成了!」
「正軍這法子好!功夫在詩外!演員之間關係親近,在表演中就能自然流露了!」張瑞芳贊道。
龔雪也敬佩地看了一眼林正軍,心說,他腦子是怎麼長得啊,這麼多奇思妙想,但又行之有效!
眾人臉上都露出欣喜之色。
謝鐵酈接著道:「準備下一場戲,外景,就在咱們招待所樓下,拍弟弟收到山楂果,給靜秋的戲!」
大家紛紛扛設備出門。
謝鐵酈笑:「這場戲是冬天的,龔雪小胡軍,你們能穿上棉衣,終於不用挨凍了!」
眾人都笑了起來。
來到招待所樓下,架攝像機,調整置景,謝鐵酈和林正軍分別說戲,演員走幾遍,各種熱熱鬧鬧的忙活。
「呵,老謝,拍得順利嗎?」
一個穿著藍色夾襖,踩著大頭皮鞋六十來歲的老伯提溜著幾棵大白菜走過來,戴著眼鏡,頭髮花白,五官周正,相貌堂堂。
「嚯,懷愷!」
謝鐵酈抬手一指林正軍,笑道:「正軍通知也在這裡幫忙,還是挺順利的,年前城市內景戲內拍完,明年春去黃淮市拍鄉村戲!」
謝鐵酈介紹一嘴:「正軍,這是陳懷愷導演,《大河奔流》就是我們倆合作拍攝的,他水平很高的哦!」
「可以啊!」
陳懷愷隨手放下白菜,握手寒暄,滿臉驚喜,笑道:「正軍同志真是年輕有為啊!《山楂樹》劇本我看過,寫得很好,能載入影史的!」
他身後還跟著一個青年,身材高大挺拔,五官端正,眸光深邃,散發出一種隨時隨地都會吟詩作賦的氣質。
是他兒子陳愷歌。
陳愷歌特別喜歡詩歌,自認為不是一個俗人,是地下詩刊《今天》的那幫人的忠實擁躉,對趙振凱芒克等人非常崇拜。
《今天》是非法出版物,沒有正規發行渠道,在燕京各大院校都有聯繫人,北影這塊就是陳愷歌。
忙裡忙外,不要一分錢,妥妥鐵舔狗。
林正軍客氣地道:「陳導演好,借您吉言了,非常喜歡您的作品!」
「哈哈,我老了,拍的東西也老了!」
陳懷愷很高興,然後把陳愷歌推出來,道:「這是我兒子陳愷歌,在北影學院上大二呢,你們倆以後可要多親近親近哦!」
林正軍和大導演握手,道:「哎呦,久仰大名了!」
陳愷歌矜持地笑道:「正軍同志,實不相瞞,我也喜歡文學,其實你那首《你一定要等到花開》……」
「我寫的不好,垃圾!」林正軍笑道。
陳愷歌還想和林正軍「探討探討」文學呢,沒想到林正軍這麼自我貶低,一時間都傻眼了,一肚子話說不出一句來。
林正軍懶得搭理他,轉身看著片場,給演員們說戲,安排道具置景,指導攝影取景。
陳懷愷提溜起白菜,和陳愷歌一起往家裡趕去。
陳懷愷有點感慨:「這個林正軍當真了不起,謝鐵酈對他很看重,不僅是編劇,完全當副導演來用了,你瞅瞅他,統籌全局,一點不亂!愷歌啊,你可得向人家虛心學習!」
「呵呵,世道真是變了,堂堂北影廠,藝術聖地,什麼貓三狗四的都能混進來了?」陳愷歌突然不忿地道。
陳愷歌是藝術世家子弟出門,中學讀的都是名校燕京四中,當年他都是想考北大的,分數不夠才屈尊去了北影學院。
當時的北影老師倪震後來回憶北影78級學生說,學們的家庭背景分成「三個世界」。
「第一世界是高級幹部子弟,他們享受著社會特權,得到許多常人沒有的機會和可能性。」
「第二世界是藝術世家子弟,他們有知識優勢和電影界廣泛的社會關係,藝術前途平坦順利。」
「第三世界是平民家庭子弟。他們二者皆無,只有刻苦用功,加倍努力,才有希望將來藝術上出人頭地,有所成就。」
按照這樣的劃分,田狀狀和大導演屬於「第二世界」,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當然兩者相比,大導演又略遜一籌。
田狀狀的父親是田方,是北影廠第一任廠長,汪洋就是接他的班,母親是於藍,《江姐》扮演者,22大電影明星,後又去了兒童電影製片廠當廠長。
倪震說,從四中的時候開始,大導演身上就有一種矛盾,在四中的同學裡面,相對於那些「紅色貴族」,他是被邊緣化的,小透明;
但他又以這段經歷驕傲。
按照矮大緊的說法,這個學校的畢業生,包括李敖、陳大導演、于丹等,出去自我介紹,哪怕後來考上清華燕大,都說自己是四中的,而不說自己是清華、燕大的。
總之,大導演身上始終有一股迷之自戀。這會兒瞧著林正軍一個黃淮縣來的社員在片場指手畫腳,當然不服氣了。
「呵,你還不服氣呢!」
陳懷愷打擊他,道:「你不是愛文學嗎?論文學,十個你加起來都不如他!」
「他寫的那些小說,忒通俗!」大導演臉紅嘴硬。
「詩歌也寫了不少啊,《一代人》《面朝大海》……你寫的呢?發表過幾個?」陳懷愷訓斥道。
「哼!他詩歌也不成,寫的太清淺了,就是抒情詩,陳詞濫調。趙振凱芒克他們那詩才叫尖銳呢,讀的時候,震撼人心,腦袋嗡一下子,差點沒暈過去……」陳愷歌繼續表示不屑。
「你歇了吧!咋就不懂得謙虛謹慎呢。哎呦,我真和你說不清楚!」
陳懷愷越聽越煩,突然把穿著大白菜的草繩往他手裡一塞:「你給我拿著!讓當爹的拎白菜,你空著手,你倒瀟灑!」
八棵沉甸甸的大白菜入手,很沉很沉,陳愷歌手掌被草繩勒得生疼,突然感覺現實沉重,藝術和浪漫很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