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阿東還從未見過首輔如此慌了神的模樣,他追上來提醒,徐孟州才想起來,日常隨身帶著壓製毒性的藥物。

  男人略微有些發顫的手,將赤色藥丸塞進盛長樂烏黑的唇瓣之間,捏著她的下巴,讓她吞下。

  隨後徐孟州大掌捧著她已經冰涼的臉蛋,貼在她耳邊,喘著粗氣說道:「昭昭,堅持住,夫君這就帶你去找大夫。」

  徐孟州用外衫裹著少女無力的身子,一路抱著她出雲雀樓後門,翻身就躍上備好的快馬,策馬飛奔而去,人命關天,也顧不得在鬧市橫衝直撞,徑直回了寧國公府。

  因為寧國公長年怪病纏身,反反覆覆,所以國公府養的門客里就有一名號稱賽華佗的神醫秦艽,本是徐孟州請回來專為寧國公治病的。

  徐孟州帶著盛長樂回府的時候,秦艽正好收到消息匆匆趕來。

  眾人進屋,徐孟州匆忙將盛長樂放在床上側躺。

  情況危急,秦艽屏息凝神,眉頭緊皺,只隔著一層絲帕,將手指搭在盛長樂手腕上替她把脈。

  診脈之時,屋內死一般的寂靜。

  徐孟州負手立在床邊,表面上看似波瀾不驚,可心下早已心急如焚,一想到她可能會死,他實在無法接受。

  他久久看著盛長樂,只見原本少女絕美的臉已經是面目全非,臉上籠罩著一層氤氳,整個人死氣沉沉,氣若懸絲,好似隨時都可能會斷氣,他的心也隨著她的呼吸一直懸在半空。

  秦艽把完脈,差不多情況已經了解,先寫下藥方讓人立即去抓藥,而後叫身邊一名女藥童,按照他的囑咐替盛長樂針灸排毒。

  女藥童在婢女的幫助下針灸時候,秦艽去門外迴避等候,徐孟州也快步追上去詢問,「怎麼樣?」

  秦艽還皺著眉,道:「是暗殺常用的一種蛇毒,從血脈進入,一炷香時間就可致命,不過還好是遇上秦某,剛好研製出解毒之法,加之六爺及時給夫人服了秦某的藥壓住毒性,尚未氣血攻心。

  「秦某已經讓徒弟為夫人針灸,排除毒血,再用上幾服藥,便能轉危為安,今後只需按照秦某的方法清除體內餘毒,很快就能痊癒,六爺大可放心。」

  徐孟州還有些不放心,詢問,「你確定沒有性命之憂?」

  秦艽很確定的點頭,「夫人若有不測,秦某願提頭來見。」

  聽他敢以性命保證,徐孟州只得暫且相信下來。

  待到針灸完,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

  別看只是那麼一小點傷口,盛長樂足足吐出一大碗黑血來。

  吐完之後,臉上黑氣散去,再飲下煎好的一副藥,她臉色這才恢復了一大半。

  看她肉眼可見的速度,轉危為安,徐孟州才總算放下了心裡懸著的巨石,長吁一口氣,早已經內衫都被冷汗給浸透了。

  他坐在床邊,由上而下,目光籠罩著她那張蒼白如紙的臉蛋,指腹自她輕薄如蟬翼般的肌膚上划過,將耳邊凌亂的碎發輕輕撩至耳後。

  他喃喃自語的喚著她,「昭昭……」

  回想起她幫他擋暗器的一瞬間,徐孟州還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她難道不應該巴不得他早點死,她就可以跟心上人雙宿雙棲了,為什麼要替他擋這一下?

  當時情形始料未及,就連阿東反應過來的時候,也只能出手去阻止那個刺客,那一瞬間的條件反射,根本不可能是裝出來的。

  她昏迷之前,還說「我們是不是扯平了」。

  徐孟州當時第一反應就是,他們是扯平了,她奮不顧身替他擋這一下,再有什麼仇什麼怨都已經互不相欠了。

  不過後來他才反應過來,她就算當真對他有所虧欠,那也是前世的事情,這輩子還什麼都沒發生,她何來扯平一說?

  徐孟州眉頭緊擰,面目沉凝,久久若有所思。

  很快,盛長樂受傷的消息就傳到了宮裡,傳進皇帝耳朵里。

  皇帝當時聽聞這消息,驚愕得拍案而起,「什麼,昭昭替他擋了?」

  程啟如實說道:「據說郡主現在還身中劇毒,昏迷不醒……」

  皇帝呼吸急促,厲聲說道:「那還不讓人給她把解藥送過去!」

  程啟湊到他耳邊小聲道:「陛下,不能送,送了解藥,豈不是等同於不打自招,承認是陛下派去的人嗎,到時候首輔怎能善罷甘休?」

  皇帝想了想,焦急道:「昭昭性命要緊,承認就承認了吧,反正姓徐的也奈何不得朕,快去送!」

  程啟道:「現在就算送解藥也來不及了……想來,這麼久都沒有聽說郡主的死訊,可能是已經解毒也說不定,陛下不必送了。」

  皇帝一想也有道理,只能派人前去寧國公府打聽,盛長樂是否已經化險為夷。

  次日,皇帝和靖安侯盛儼正在大殿之內密談此事。

  皇帝當時還稍微有些歉疚,「盛侯,朕不知道昭昭怎會在雲雀樓,也不知下頭的人怎麼辦事的,竟然誤傷了昭昭……還好有驚無險,不然朕心裡真過意不去。」

  盛儼今日已經去了寧國公府一趟,不過盛長樂還沒醒,誰知道這事竟然是皇帝搞出來的。

  盛儼輕嘆一聲,也只好說道:「陛下切勿操之過急,幾次三番派人刺殺,徐孟州也並非傻子,早晚會查出端倪。」

  皇帝冷笑一聲,「那讓朕由著他徐家與衛王勾結麼?」

  本來皇帝是得到消息徐孟州跟衛王要談和,想破壞他們的好事,這才派人過去搗亂的,加之最近好些計劃都被徐孟州給各個擊破了,他心裡憋屈,想出一口氣。

  當然他並且親自出馬,下頭都不知周轉了幾層,徐孟州肯定查不到他頭上來的。

  沒想到會誤傷了盛長樂。

  不過說來也奇怪,盛長樂怎麼會幫徐孟州擋了暗器,莫不是這麼快就已經叛變了?

  盛長樂仿佛陷入深淵,不知在黑暗混沌之中沉睡了多久,眼前前世今生一些零零碎碎的畫面在眼前不停閃過。

  她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見自己回到前世,回到上元節她跟徐孟州一起進宮那天晚上。

  一開始,其實她並不知道李元璥想殺徐孟州,因為先前說好的只是跟謝家一樣,奪權貶職,抄家流放。

  她還以為,徐孟州再怎麼也對大周朝做過不少貢獻,朝中又有一大半他的死忠擁護他,估計就是把他發配邊疆過苦日子,要是寬鬆一些,說不定只是貶到窮鄉僻壤去做官,念在他對她這麼好的份上,到時候還可以為他求求情。

  她的認知里,徐孟州本來就是奸臣賊子,徐家一家子就沒幾個好東西,那種下場也是罪有應得,她完全就是為民除害,所以沒有多少猶豫。

  一直到最後,李元璥下令射殺徐孟州的時候,盛長樂才猛然反應過來,李元璥竟然想要取徐孟州的性命。

  可當時已經萬箭齊發,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徐孟州的屍首都已經被帶走了,只剩下地上一灘血跡。

  她一個嬌養著的婦人,根本不敢看那種血腥畫面,所以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過去看一眼。

  她也只能在心裡不斷安慰自己,她是被逼嫁入徐家的,五年來一直都迫切想擺脫徐家,一直都想擺脫徐孟州,現在終於如願以償,應該高興才對,她是聽從皇命,聽從父命,徐孟州都是罪有應得,死了也怪不得她。

  事情來得太快,去得也太快,徐孟州剛死,盛長樂還沒來得及反應,自己也隨他而去。

  死前的痛苦一直纏繞著盛長樂,讓她即使重生了,也沒有完全從噩夢之中走出來。

  此番看見有刺客掏出暗器的時候,盛長樂知道是衝著徐孟州來的,想也沒多想,就下意識的想護著他,不願他再死在她面前。

  想來她這次若是丟了性命,也算是把前世欠他的拿命還給他了。

  盛長樂喉里久久帶著一股血腥氣息,整個人天旋地轉的,不知多久,才朦朦朧朧睜開眼甦醒過來。

  沉璧正守候在床邊,發現她甦醒,激動得眼淚都涌了出來,連忙詢問,「郡主,郡主你醒了,感覺如何?」

  盛長樂面無血色,神情呆滯,目光渙散,餘光掃了一眼屋內,發現自己正身處在寧國公府的新房裡,許久才反應過來,她這是還活著麼?

  沉璧看她不說話,也顧不得其他,趕緊派人去通知首輔。

  徐孟州還在大理寺牢房內,親自出手,嚴刑逼供昨日的刺客。

  此人昨日混進雲雀樓,殺死一名酒樓夥計,偽裝成他的模樣給他們上菜行刺,本來在門口已經搜身檢查過的,卻還是被他藏的暗器鑽了空子。

  有人匆匆來報,說是夫人醒了。

  徐孟州聽聞,陰翳的目光頓時明亮了幾分,抽出手帕,擦去指尖染上的血跡,手帕落地時候純白的絲絹上染著的鮮血仿佛盛開的梅花一般刺眼。

  將拷問的事情交給旁人,徐孟州便匆匆離去,馬不停蹄的趕回寧國公府。

  推門進屋,大步來到床邊。

  就見盛長樂慘白的臉上,唇角浮出一絲微笑,正目光熠熠的看著他,無力的嗓音,糯糯的喚了一聲,「夫君。」

  徐孟州昨日到現在都還沒有合過眼,聽見她聲音的一瞬間,疲憊一掃而空。

  男人來到床邊坐下,久久凝視著她,那模樣像是被摧殘的柔嫩花瓣一般,性命都要丟了一半,著實讓人看著心疼不已。

  盛長樂自被子底下伸出一截小手來,拉著他的袖子,虛弱無力的說道,「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夫君了……」

  徐孟州憂心忡忡的詢問,「感覺如何,還疼不疼?」

  盛長樂感覺整個人都已經虛脫了,背上傷口處隱隱陣痛傳來,讓她都不敢平躺著睡覺,只能側躺。

  她癟嘴,楚楚可憐的說道:「好疼的,要夫君親一下才能緩過來。」

  「……」

  現在她的要求,徐孟州自然是無不答應。

  男人彎下腰,俯下身,滾燙的嘴唇在她額上輕輕落下一吻。

  他捧著她的臉,貼在她耳邊,嘶啞的聲音問道:「行了麼?」

  盛長樂憋著笑,指著血色全無的唇,「要這裡才行。」

  「……」

  作者有話要說:(≧ω≦)/老實說吧,我昭昭其實心裡是有粥粥的,但是她並沒有意識到,反射弧有點長,前世如果讓她反應久一點,等她發現沒有粥粥有什麼不同,她肯定就能意識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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