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八歲那年,哥哥二十六歲,常言道「三十而立」、「先成家,後立業」,哥哥也將結婚踏上了進程。
本是一件十分值得高興的大喜事,幸福和睦的一家四口開始要加入新成員、成立新家庭了,沒想到哥哥結婚卻成為我們一家幸福的轉折點。
飯桌上,【結婚給我五十萬,以後我不要你們一分一毫!】
哥哥方郝秸恍若變了一個人似的,絲毫沒有平常那般溫柔敦厚的模樣,窮凶極惡地朝父母喊叫。
父母也好像被他兇狠的模樣嚇到了,自家的兒子一向懂事聽話,突如其來的獅子大開口還是嚇了他們一大跳。
不可置信兒子在A市那個大城市裡待了幾年已儼然變了一副面孔。
眼前的方郝秸明明五官還是那個五官,臉還是那個臉,眼神卻變得冰冷至極、毫無溫情。
【我們這裡從來沒有結婚要給孩子五十萬現金的習俗啊!】
父母在短暫的錯愕後還是重拾了父母的威嚴,厲聲反駁道。
【我是你們的孩子,給我五十萬是對我們婚姻的祝福,做父母的難道連這點要求都不能滿足我嗎?你們父母真是太自私了!】
方郝秸對那五十萬的欲望絲毫不減,開始斥責父母。
「這點要求」?五十萬要是有這麼好掙,你也應該早就賺到了吧?
何必過來逼迫父母給你掏出五十萬?我的兄長可真是睜眼說瞎話啊,霸總文看多了嗎?
在現在的社會五十萬可能確實不算數額巨大,但是做點小生意的家庭要賺到這五十萬也絕非易事。
況且我們一家人都心知肚明,媽媽對哥哥的未婚妻並不滿意,那女孩子的父母早早離異,缺席了她的成長過程。
離異家庭的孩子總是敏感些,做父母的總希望孩子能找個原生家庭幸福、更包容自己的良配。
但哥哥就認定了那個未過門的嫂子,非她不娶,媽媽也只好讓步。
畢竟婚姻自由,做媽媽的也沒有權利去阻止哥哥。
方郝秸也知道自己的母親心底里並不滿意他的婚姻選擇,他更是想要打贏這場戰鬥,必須讓媽媽為他讓步再讓步。
媽媽還想維護一下家庭的和睦,壓住怒火,儘量平靜地說【媽媽當然希望你婚姻幸福,也真誠地祝福你們能過上自己嚮往的人生,但這不是我和你爸爸必須要給你五十萬的理由。】
爸爸在一旁聽著也有些動怒,站起身的動作透著慍怒,媽媽拉住他,拍了拍其後背讓他坐下。
許是作為父親也不想和自己兒子撕破臉皮,爸爸終還是忍了下來,坐下無奈地吐了一口長氣。
如果我能聽到他的心聲,那一定是【如果這個兒子不是我生的就好了,養這麼大等不到回報還要繼續倒貼五十萬……】
殊不知他們的忍讓在方郝秸看來就是可以繼續為所欲為的資本。
【我知道你們不喜歡我女朋友,看不起我女朋友,但我就是非她不娶,你們氣不氣?】
【你們只要給了我這五十萬,我以後都會做回曾經那個乖乖的好兒子,也不會再要你們的一分一毫!】
方郝秸挑起一邊的眉毛,眼裡充滿了戲謔與不屑,平日裡溫潤的臉龐此刻盡顯醜惡。
不敢相信,這個拿親情要挾父母給錢的醜惡男人真的是我曾經那個時常照顧我、安慰我的那個哥哥嗎?
記得方郝秸十八歲那年,我十歲,那時候我並不懂什麼事,只知道哥哥待我極好。
去哪玩都喜歡帶著我,陪我玩玩具、教我玩遊戲,哥哥是一個很好的哥哥。
得知他要離開家鄉去往一個遙遠的地方上大學時,不舍的情緒充斥著我的心。
沒想到,幾年過去了,方郝秸已經變成了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樣子,跟社會上那些唯利是圖的男人沒什麼兩樣了。
【郝秸,你拿這五十萬到底想用來做什麼?用來買房我可以給你交首付,但是沒道理要給你現金不知道用於什麼地方啊?】爸爸緩下聲來問出疑問。
【做父母的難道不是就應該給予孩子無條件的支持,付出無止盡的愛嗎?】
【憑什麼我要處處都聽你們的,難道非得要我滿足你們的條件,你們才會給我好臉色嗎?才會愛我嗎?】
【你們要是這樣防備我,那好,我也跟你們談條件,給我五十萬,同意不逼我回這個小破城市工作,以後我都會好好演回乖兒子,生兒育女,工作創業都可以按照你們的意見來。】
從爭吵爆發開始到現在,我還沒敢說一句話,不想淌這灘渾水,但是我這哥哥說話實在太離譜了,父母到底欠你什麼了一定要給你錢?
哪來的就應該?有沒有把父母當作獨立個體來看待,父母不是你無怨無悔的ATM……
【好了好了,先別吵了,喝碗湯,平靜一下】我看著爸媽被我哥的話氣到臉都綠了,實在是不忍心繼續一言不發了,出聲當個和事佬。
方郝秸見父母好一會兒沒作答,從座位上彈射起身,大腿還撞到桌子邊緣,發出「鏗」的一聲悶響,許是撞疼了腿,一瘸一拐地狼狽離桌。
活該!都是你應得的!
方郝秸為了表達自己的不滿還在那大力摔門。都幾歲了?這真的是一個26歲成年人會做的事?
媽媽的臉由綠轉黑,喝了口湯還差點嗆著,都說生孩子能老十歲,生個這樣的「大孝子」更是讓人感覺光陰似箭,人好像能再老二十歲,五十歲的年紀血壓高得像七十。
心臟本就不好的爸爸招呼我給他拿救心丸過來給他吃來救救急,有兒如此,父復何求?再也不用擔心自己活太久無聊了。
吸溜吸溜幾口湯,年過半百的母親還是穩重,平復了語氣對我說【你去勸勸你哥,我們家哪能一次性掏出五十萬這麼多現金來給他結婚?都掏出來我們家可就沒什麼積蓄了。】
是啊,我們家也只是個溫飽無憂的普通家庭而已,隨隨便便掏出五十萬還是不太可能的,方郝秸不可能不清楚,他就是想要「無條件的支持」是嗎?
為了家庭的和睦,就算是粉飾太平也要去勸一勸我的「好哥哥」,我敲了敲我哥房間的門,問【我能進來嗎?】
大概是我在飯桌上沒有表明立場,以及方郝秸對我們兄妹感情的信任,他打開了門鎖,映入眼帘的依舊是一張面無表情的黑臉。
【坐吧。】方郝秸坐在書桌前,頭朝著床那抬了一下,示意我可以坐在床上。態度還行,但語調還是冷冰冰的。
【哥哥,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家不是隨隨便便能拿出五十萬的富裕家庭?爸爸媽媽如果一直不同意給你呢?你怎麼辦?】我選擇開門見山,完成我媽分配給我的勸說任務。
哥哥聽言,也只是冷笑一聲,嘴角一撇,轉頭看向我,不屑的眼神讓我陌生。
【方曉月,你是被爸媽洗腦了吧?你真覺得我們家掏不出這五十萬給我?爸媽做生意賺的錢可不少呢,幫幫子女不是應該的嗎?父母賺的錢到時候不都是留給我們的嗎?】
他說的話,跟我那個一直騙我媽物質幫助的舅舅好像,以前我們還經常吐槽舅舅來著,他終究是變成了他曾經最討厭的樣子。
「留給我們」?哪來的留給我們,我看他分明只是想留給自己罷了,如果有想過父母不只有他一個兒子,還有我這個女兒,就不會提出那樣近似掏空家底的要求了。
人變得自私起來是不會有徵兆的,他好像一夜之間就變得眼裡沒有我這個妹妹。
見我沉默不語,他繼續說【要是不給我那五十萬,以後也別想我照顧他們了,我說到做到,以後就老死不相往來吧。】
如果說先前他說的話只是讓我覺得有些震驚,那麼他剛剛說的話就打破了我對他的所有認知,打破了對他的所有好印象。
居然真的有人為了錢財利益,放棄親情孝道,這個人居然還是我哥???
忍不了了,委婉敲打一下【那你這不是不孝順嗎?】
【方曉月,我從來不信也不管什麼孝道之類的,我現在是在跟他們談判,想要我孝順,那就滿足我的要求。】
方郝秸一句接著一句的奇怪言論猛烈衝撞著我的大腦。
我們老方家到底是怎麼養出這樣一個六親不認的大兒子出來的?我一定要去質問我爸媽的養兒教程,避雷一下。
【哥哥,世界上沒有無條件的愛的,你不能強求父母給予你無條件的付出。】
方郝秸聞言搖搖頭,對我說的話表示不認同。
【去了大城市才知道,原來我從小生活的地方的人素質都這麼低,父母養育孩子的方式也十分低級且錯誤。】
【才知道我以前過得有多麼不幸福,被逼迫控制得有多麼痛苦!】
【我的大學同學家里只有她一個孩子,她是A市本地人,父母對她的決定從未阻攔過,她出國讀博,父母也毫不猶豫地給了錢表示支持。】
【方曉月,世界上是有無私的愛的】
【只是我們父母自私而已,他們想把我捆在他們身邊,因為我是男的,我要繼承家業】
【我被要求守著他們創造出來的成就,剝奪我的人生自由,你不一樣,你是女生,父母不會像束縛我一樣束縛你。】
這人還開始拿性別說事了,他以前就經常暗示我什麼重男輕女,怕我過得不好,感情是一直都有這些想法?我只知道,當下,我爸媽給予了我很多幫助和愛。
父母也不止一次說過他們不止他一個兒子,還有我這個女兒,不是只有他來「繼承皇位」。我爸媽也只是做點生意,方郝秸還真當家裡有皇位繼承?真以為必須是他這個「嫡長子」來繼承?我爸媽還健在著呢。
【我跟你坦白吧,你和爸媽肯定都覺得我現在這樣很陌生吧?】
【其實我一直都是這樣的,以前都是在裝乖討爸媽開心罷了,以為我真笨嗎?】
【以前我需要裝成乖兒子,是因為我還需要接受父母的物質支持,現在不一樣了。】
【我已經工作了,我經濟獨立了,不需要再像一條寵物狗一樣搖尾巴逗他們開心了,拿到這五十萬我的人生就能徹底自由了。】
信息量太大,我要緩一下。
這人為什麼會覺得當個好兒子等於是當只寵物狗呢?我爸媽可從來沒有苛待過他吧?他不聽話的時候我爸媽也沒有真的不愛他了吧?
【可是爸爸媽媽對你一直很捨得啊,給你學美術、給你上補習班,吃穿用度都用的是好東西。】
【對我也是一樣,沒有他們我沒有今天的成績,不能因為一些小的事情掩蓋住他們的付出啊?】
雖然覺得他沒救了,但我還是想勸一下。
【老實說吧,是,爸媽給我的物質是非常足夠的,我缺失的是精神上的付出。其實我精神上是殘疾的,你能明白我意思嗎?】
方郝秸說著就從桌上的小架欄里翻出一盒藥來遞給我看。
來不及去追究他怎麼一會兒要物質,一會兒要精神上的給予,一會兒說自己經濟獨立,一會兒又必須索要五十萬的又當又立的戲碼。
我仔細端詳那盒藥,上網搜了一下用來治什麼的。
「抑鬱情緒和焦慮」,我哥真的有病?
看到我拿起手機搜索的動作,方郝秸乘勝追擊,【我忍了很久了,演了這麼久我也累了,我現在不想演了。】
【這藥我以前就開始吃了,現在每天我都要吃雙倍的量才能保持正常的情緒。】
他這些話說出來我也不敢再說什麼話了,誰敢去刺激一個有抑鬱或者焦慮情緒的家人呢?
歸根到底,他也是我親哥啊,我也不希望他過得不好,如果他覺得他做的是對的話,那就順其自然吧,希望他能過上他想要的生活。
不記得我們的對話是如何散場的,總之他自曝自己有病後我是不敢再說什麼了,說些什麼難聽的話刺激到病人就不好了。
我只能灰溜溜地離開他的房間,將他的言論美化潤色一下傳達給爸媽。
走出他的房間後,如釋重負,呼出一口長氣,仿佛剛接觸的是一個恐怖分子,但於我而言,確實是。
我回到飯桌把情況稟報給爸媽。
【我勸你們還是小心點,他很危險,不要刺激他,順著他來吧。】
我不想直接告訴他們一直引以為傲的兒子恨他們入骨了,還「精神殘疾」……
他們還以為我開玩笑呢,不以為意。
【我們哪裡有刺激他哦,好聲好氣地和他說,錢是我們自己賺的,給不給他不是我們的自由嗎?】我爸說得很有道理,可惜不是人人都講道理。
【現在的年輕人不是都說結婚是自己的事嗎?怎麼還要家裡給錢啊?他自己的婚姻為什麼要父母幫他買單?】我媽也跟著嘲諷。
沒想到我媽還挺緊跟時代潮流的。
【我跟你媽結婚都是自己決定去結婚就去領證了,我爸媽哪會給我錢啊?】
看來我哥完全是因為自己非常渴望那筆錢,才扯出那麼多父母應該無條件支持孩子的歪理。
【總之,你們一定要記住,不要隨便刺激他,他真的很危險,他比你們想像的很敏感很多,很缺愛,要在精神上給他撫慰。】
話扯得有點遠了,我不忘提醒父母一定要注意我哥的心理問題。
【我們還不夠愛他嗎?還缺愛?】我爸媽顯然都不會相信。
行吧,不信就不信,接下來天天都吵架就老實了。反正是你們兒子又不是我兒子。
我沒有預想到的是,接下來的每一天,我哥都好像是我爸媽和我的兒子,作為他的妹妹,每天卻像管兒子一樣去跟他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