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臣既然都能被姚太后買通,紅桃當然也有可能背叛衛夫人!
首耶端因為「捕獲」了行宮監這麼個活口,才稍微理清了今晚這場突變的頭緒——如果是東豫使團打算闖宮出逃,務必得等舟楫接應,可留守在東平門的宮衛直到此時還沒有鳴鏑示警,說明並沒有發現行宮渡頭有異況,而東豫使臣,畢竟是兩個嬌滴滴的女子,不靠著使團衛,絕無可能硬闖東平門!
而那些使團衛,畢竟沒有配備弓弩,當知硬闖東平門絕無勝算,且就算闖出東平門,要想避開射殺登上舟楫更無可能,且就算逃去縣城,憑著區區前來的接應的細作,也絕無可能出武關歸東豫!
使臣為何要送死?!
因此只可能是楊家臣聽令於太后,先把使臣、衛夫人等害殺,他們放火焚宮,就是為了提示已經得手,藍田令說不定也已被太后收買,就算沒被收買,藍田令見行宮被焚,也必會上報京城,早有準備的太后就會逼令鎮湟王前來察辦,只要鎮湟王按照太后的示意,倒打一耙,反說是他與明布昌勾結北趙或者北齊等國,刺殺豫使,便能將他們控制,私縱楊家臣等兇徒!
楊家臣作案,才可能平安脫身。
首耶端既然已經鎖定了楊家臣為兇徒,登即又想到:楊家臣能籠絡者,除了紅桃,尚有原本就聽令於他的宮人內侍,說不定還有行宮裡的宮人,這些人絕無可能被外使收買懾服,卻大有可能攀附太后,以圖榮華富貴。在這些人的配合下,關鍵是紅桃,楊家臣就有了機會毒殺豫使親衛,甚至寶華殿裡那些武婢,但他為什麼要留行宮監這麼個活口呢?
對了,楊家臣是為了讓行宮監引誘我們搜尋行宮,他一夥兇徒人數不多,不需要大舟大船接應逃脫,也就是說,楊家臣未必需要闖東平門,西平門可無人防守!!!
雖然有行宮監這麼個活口,但楊家臣只要從行宮脫身,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我們就難逃太后的追責,刺殺使臣的罪名就會牢牢扣在我們頭上,是了是了,明布昌應當已經遭了毒手,紅桃憑一己之力,就算能夠趁明布昌不備將他害殺,卻哪來的本事同時在涼生苑和西平門放火?
楊家臣猜到當我發現火情,必定會先確定寶華殿是否生變,一步步引我來此,他一伙人就有了足夠的時間伏殺我派去的人手,經西平門撤逃!
就在此時,似乎正應首耶端的推測,涼生苑方向響起鳴鏑示警。
尖銳的呼嘯聲徹底撕毀了這個沉寂的夜晚。
「去一個人,通知東平門弩手迅速支援西平門,告知諸衛,是楊家臣策變,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再讓東豫的使團衛發生騷亂躁變,必須盡力安撫!」
首耶端甩下這句話,便也率隊奔往西平門。
他們這時已經到了中興門,自然不會原路返回再經繞行,得取捷逕趕往西平門,首耶端只以為先期安排的十員步衛並沒有被楊家臣盡數伏殺,因此才有鳴鏑示警。
這支鳴鏑,其實是梁會射發。
他親自率隊,不廢吹灰之力就已經在涼生苑伏殺得手,先除掉了十員步衛,北漢宮衛僅餘九十人。
鳴鏑驟然驚響,使團衛們當然不可能再「佯睡」,同時也發現了幾處火光,當然要確定使臣是否平安,但他們未出舍院,就已經受到了阻攔,這個時候留守東平門的宮衛們還未得到首耶端的囑令,不知道寶華殿內是什麼情形,因此與使團衛發生了小小的衝突,到底是在弓弩手的威脅下,小小的衝突才沒有進一步激化。
東路仍然詭異地平靜著。
首耶端一心以為楊家臣一夥此時尚在和他先期遣往的十員步衛死戰,著急趕去支援,途中便放鬆了戒備,倒仍然是讓那十名弩手在前,眼看著秋涼苑已經在望,誰知道突聽一聲呻吟,首耶端後脊一涼,轉身,便見約有七、八名步衛相繼倒地,他立時反應過來——中伏了!!!
然而他們現在立足這地方,正是一條夾道,黑黢黢的牆頭,成為了伏兵的絕佳屏障,但他們手持火把,把自己暴露在了光明里。
首耶端甚至沒有徹底回過神來,就覺一側脖頸似乎有針扎的,極其細微的刺痛感,下意識抬手去摸脖子,眼前頓時掠過了一片血色,腦子裡「轟然」一響,他知道自己做出了錯誤的判斷,可這個有如醍醐灌頂的醒悟,就此凝結成為他最後的意識。
弩手雖沖在前面,當然也意識到了身後的變故,立即轉身,又聽幾聲不太響亮的悶響,似乎像是沙包墜地,轉瞬便覺辛辣撲鼻,弩手眼不能視物,不由大驚,弩箭於是抬高亂發,一波亂射之後,還不及重新填裝箭矢,牆頭已經躍下了十個窈窕的黑衣蒙面的女子,長劍出鞘,數息之間,就已經把驚慌失措的弩手斃命。
弩手在高處,攻擊力十分讓人忌憚,但弩手一但置身低處,且人數又不夠龐大,周景和發明的飛芥丸就足以攻其不備,讓其驚慌失措,當射失了弩箭,不及填裝之時,弩手反而成為待宰的羔羊。
首耶端所率的三十人,被十名武婢伏殺得手。
又是一支鳴鏑射向無星無月的夜空。
瀛姝早已經就從水底浮出了頭,聽聞這第二聲鳴鏑,心中大定:「首耶端死了,現在行宮宮衛中,再無發號施令的人!」
但仍然還有四十員弓弩衛!!!
不過,因為首耶端臨死之前所下的命令,這四十員弓弩衛已經急援西平門,東平門處,再無弓弩居高威懾,當第二支鳴鏑再度從西路片區發出後,那聽令於首耶端趕來安撫使團衛的隊首自然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危情。
他能調動弓弩衛,必須是隸屬弓弩衛的隊首,可現在他只有一人一弩,根本不可能阻擋「疑惑不安」的浩浩近百員使團衛,因此他也只能聽令行事,以安撫為主,但漸漸理屈詞窮,無奈之餘,只好說了半個實話。
「是楊家臣作亂,擄了使臣在手為質,應是想經西平門突圍,眾衛安心,統領已經趕去西平門攔阻,必定不會讓亂賊得逞!」
可使團衛哪裡能安心?
莫說使團衛,就連現在還剩餘的二十步衛,他們無不疑惑自己的統領明布昌不見人影,宮內多處卻生險情,被首耶端遣走的三十步衛,沒見一個返轉,生死未卜,雖然說他們也知道明布昌和首耶端一貫交厚,不大可能自相殘殺,然而今晚的情況實在太蹊蹺了,其中一個步衛隊首,不由質問:「寶華殿裡尚有十員親衛,楊家臣區區宦官何至於擄得使臣為人質?寶華殿中現在到底是何情形,烏丁你務必如實說明!」
自從南次回國,梁會其實已經「晉升」為使團令,因此自然也會提拔一個隊首擔任副令之職,副令莫大英原本就該率先質問,結果居然落了後,這時強忍著發笑,用力蹙著眉:「不是我等不從行宮衛部的指令,烏丁隊首自己都說了我朝使臣被扣為人質,卻阻止我等展開營救,烏丁隊首的行為,確實蹊蹺,我等使命在於保護使臣安全,現在使臣卻生死未卜,如果烏丁隊首還執意阻攔我等前往寶華殿一探究竟,就休怪我等闖禁了!」
莫大英拔劍出鞘,使團衛也紛紛亮出了武器。
剛才質問烏丁的那個隊首,眼看著氣氛緊張,突然意識到現在自己一方並不占人數優勢了,而且首耶端畢竟是弓兵統衛,就算真有什麼陰謀,不能硬拼,只能智取,於是此人便道:「莫副令稍安勿躁,我可先去寶華殿探一探情形。」
烏丁聽這話,心中一慌,就怕這個魯莽的隊首發覺寶華殿的一片血腥之後當場宣張,使團衛們一聽殿君、左副使已經遇害,還哪裡沉得住氣?更不會輕信楊家臣是罪魁禍首的說辭,如果使團衛暴動,情形無疑更加糟糕。
他有心阻止隊首,轉臉卻見那隊首已經奔出了十餘步,喝止是無效了,烏丁只好射出一支弩箭,沒有瞄準隊首,意在警告,誰知道他這一支弩箭射出,卻激怒了那莽撞的隊首,一聲號令,餘下的十員步兵,竟紛紛拔劍直逼向他,烏丁立即舉起令符,這是首耶端賜予他的憑信,剛才他已經出示了,現在也只好再用統領符威懾。
也不知道從哪裡飛出的羽箭,正中一個步衛的後背。
「是首耶端謀逆!!!」並沒有被弩箭射中的隊首,此時已經徹底踩入了離間的陷井。
莫大英當然不會手軟,趁著烏丁發怔之際,已經手起刀落砍掉了他的人頭,於是乎竟然是北漢宮衛的這個隊首,在前開路,勒令端寧門的步衛解禁,隨他們一同「平亂」,還煞有介事跟莫大英商量:「咱們先往寶華殿察看情形,再決定如何追擊叛賊!」
這二十個把脊樑暴露的北漢步衛,又哪裡是人數比他們多出三倍有餘的使團衛的對手?暗殺同樣異常迅速,現在,北漢宮衛就只余那四十弓弩手了。
四十「精銳」現在卻陷入了迷惘。
藍田行宮,共六座宮門,因宮城倚南山而建,故而宮門只分布於三面,六座宮門之間,當然建有高聳的宮牆,宮牆之上築有防道,弓兵不必下牆,經宮牆防道完全可以趕至任何一座宮門或者哨崗,如果北漢皇帝巡幸行宮,這三面宮牆上當然會駐兵防守,然而現在北漢處於戰時,長安城岌岌可危,因此僅只調了兩部宮衛共計百員駐防行宮,現在未上牆的六十部已經折損,剩餘的四十弓弩衛經宮牆防道趕往西平門,居高而望,並沒見任何人攻擊宮門,一時間都鬧不清應當如何是好了。
他們都是聽從首耶端的號令,但首耶端卻遲遲不見人影,所幸的是因為雨勢突然增大,西平門厥本不算多麼激猛的火勢竟然被雨水澆熄了,倒是涼生苑、神極殿仍然火光沖天,伍長八人,四個隊首,雖然沒有發生爭執,但誰都不知如何決斷。
他們剛才當然都已經聽聞了第二聲鳴鏑。
鳴鏑示警,當然預示著危急之變,可站在城牆上的人,哪裡能在這此漆黑的雨夜目睹行宮裡的變況,四十「精銳」在牆上站了足有兩刻,往裡看,不見有人闖禁,往外看,也不見舟楫渡河,可又沒有等到有人前來通報消息、下達指令,他們畢竟都是極富疆場廝殺經驗的士兵,哪能沒有感覺異常?
突然間,又見神極殿後,一路向北往高處,居然再有火光沖天。
「鍾南樓也起火了!」
再是一聲驚慌失措的喊聲,四個隊首也完全亂了陣腳,他們僅知的是楊家臣作亂,意圖奪西平門出逃,可眼看著行宮多處宮苑起火,甚至一直還算太平的東路,最高處鍾南樓也是火光沖天,這怎麼可能是小撥兇徒作亂?
不能站在城牆上只是觀望而已了!
「我們務必先確定東平門是什麼情形!」有個隊首提議。
好不容易有個提議的人,大家頓時如釋重負,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牆下情況不明,牆上的人必須團結一致才有可能共度險關,四十人於是奔回了東平門,提議的隊首隻帶著兩個弓衛下牆查看情況,回來後神色凝重。
近百使團衛已經不知去向,烏丁卻陳屍值院!
可寶華殿,依然一片死寂。
等,或不等!
這是個極其艱難的抉擇,沒有人膽敢立下決定,牆頭上人心惶惶,看著越來越多的,有如遍地開花的著火點,他們終於意識到,他們一方,很有可能僅餘還在牆頭觀望的四十人!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看!西平門方向確有異動!」
其實是西平門外,隱隱約約,有竹筏撐過灞水。
於是只能分兵,二十名弓弩手向西平門奔襲,然而此時已有伏兵也登上了城牆,潛藏於行宮最重要的一處門禁——昌平門的門樓里,這是伏殺完全是以人數做為壓制,同樣大功告成。
於是西平門的門樓又再冒起了熊熊火光。
仍然留守東平門的弩衛僅餘二十人。
但現在,大豫的使衛團已經繳獲了三十弓弩,至少二百餘弩箭,他們還可以摸上城牆,跟北漢僅餘的二十弩衛形成「水平」戰位,己方的弓弩手已經勝過對方,就算北漢所備的弩箭更多,但填裝需要時間,大豫使團衛人多勢戰,已經不懼正面交鋒。
害怕的一方,成了北漢宮衛。
留在城牆上只有死路一條,就算不直接獻門,至少深入行宮,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說不定情況並沒有想像那麼糟糕,說不定還能捕獲幾個未及脫逃的兇徒將功抵罪,再是一無所獲,也總有個已經做出應對的交代。
但他們一下城牆,就立即中了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