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一個浪漫的機會

  七月流火,天氣轉涼,日子似乎也過得更快些,北漢國喪的多項儀程還算井然有序完成了,冉朱孤也接到了冉其吉送來的密報——他見到了毫髮無傷的鎮原王,鎮原王現在襄陽,但拒絕立即回國,藉口是質疑太尊乃病歿。

  這個事情,瞞不住姜泰,也不能瞞。

  姜泰自然大發一場雷霆,可他心知冉其吉必會把太尊的真正死因告之姜漠,姜漠就有可能猜到他的計劃,那個窩囊廢,畏懼遭遇刺殺,以為留在東豫才能保住小命,冉其吉當然不會勒令姜漠回國。

  姜泰只能逼害冉朱孤。

  「太尊為文太妃毒殺,鎮原王要追究,難不成是想讓朕判處文太妃弒君的死罪!此時國喪儀程已畢,禮部已經議定先送先君梓宮入崑崙神廟,待陵寢建好正式下葬,可送葬的儀式不能等數載之後才舉行,鎮原王做為孝子,豈能置送葬儀式不顧?」

  議事堂里現在也沒有外人,在座的幾個,其實都知道太尊是怎麼死的,冉朱孤回應時自然不需要避忌。

  他冷冷頂撞回去。

  「文太妃是為陛下所逼,迫不得以只好在太尊的藥膳中的投毒,但這絕不代表著鎮原王知情後,會原諒陛下弒父弒君的罪行!」

  「冉朱孤,你竟然敢指控陛下?!」姚烏墉拍案而起,一聲怒吼。

  他是姚太后的老父親。

  姚烏墉現已年過七旬,但其實二十年前就已經開始養尊處優了,因此北漢立國一戰,他未建寸功,姜雄鷹在位時,自然也沒有受到半點重用,姚氏部現有兩萬部卒,是北漢受盡嘲笑的「渣兵」,就連姜泰,也不放心將關中四塞的任何一座要塞交給姚氏部鎮守,現在姚氏部所轄的部署,編入了京衛,尋常說是負責巡邏市坊,其實就是在市坊間遊手好閒的一幫兵痞。

  居然連姜泰奪位的一戰,姚氏部都沒有真正參與。

  這樣的人,冉朱孤一貫就不放在眼裡。

  「姚烏墉,你一定要逼我召舉部首判議,就太尊是否心甘情願禪讓皇位一事公開議決麼?」

  部首判議乃是羌部的舊傳統,北漢立國之前,其實汗位的傳繼都要通過部首判議議決,羌部原本就是靠諸多部盟組成,數百年間,大部盟吞併了小部盟,最終形成了現在的十八部,各部皆有部首,而支持姜泰的部盟,現在僅占六部,其餘的部盟雖然不盡都支持姜漠,也有中立觀望者,可所有的十八部中,冉氏部的實力不容小覷。

  姜泰目光陰沉真盯著冉朱孤,但他現在無計可施。

  只要姜漠離開襄陽城,在入武關途中,他已經安排了由他直統的心復衛部伏擊,姜漠死於非命,冉其吉就要承擔護衛不力之罪,到時他會給予冉氏部一個台階,把伏殺姜漠的罪名扣在東豫頭上。

  如此一來,把神元殿君永久扣留北漢就是有理有據。

  跟東豫的和議不了了之,東豫絕無可能為了神元殿君公然宣戰,他就贏得了餘地向北趙示好——神元殿君留在東豫,對六部聯盟有害無益,他設計將殿君誘至羌漢,為的便是日後與北趙等國聯合攻滅東豫的大計。

  可現在姜漠分明識破了他的詭計,不願回國奔喪,他若要問罪姜漠,冉朱孤豈會妥協?

  姜泰只好和智囊姜高帆議商對策。

  他最信任的當然是姚氏部,以及兩個親兄弟,奈何不僅是姚烏墉父子只會滿口狠話,兩個弟弟也僅僅只是提議不能在這時就和冉氏部翻臉,再無建樹了,這一窩子親信的智計比文渠都大大不如,可文渠又是文氏的兄長,雖然現在也算是姜泰的「岳丈」了,似乎又把文太妃視為了棄子,然而畢竟姜漠還沒死,又有冉氏部作為後盾,文渠不可能把所有的雞蛋都放在姜泰這個籃子裡。

  姜高帆很快給出了應對的意見。

  「鎮原王能不能在襄陽滯留,歸根結底,不是要看東豫的帝君願不願讓他滯留麼?雖然說東豫的兩個皇子都已經歸國,可神元殿君和左副使現還留在上京,陛下之前說,左副使其實並不在意殿君的去留,在意的僅是兩國邦交是否達成,臣琢磨著,左副使固然聰慧,到底為年齡所限,且畢竟只是女流之輩,雖然洞察了陛下會留下殿君,卻絕沒想到陛下根本就無意與東豫議和。

  而且鎮原王不願歸漢,左副使自己的安危都難保證了,她意在母儀天下,那勢必是要回到東豫的,如果說服左副使稟奏東豫帝君,東豫的帝君下令強行驅逐鎮原王,鎮原王除了歸國,難道還能投奔北趙不成?」

  北趙的皇帝,可是恨毒了姜雄鷹,姜泰堅信北趙不可能支持姜雄鷹的親子,畢竟姜漠曾經力諫過兵援蜀州,在北趙看來,無疑就是要和東豫聯手與北趙為敵!

  「東豫將鎮原王驅逐,導致鎮原王在歸國途中遇伏殞命,如此東豫其實是想挑撥離間,導致我朝內爭的說法,就會為絕大多數部首採信,到時陛下就大可不必擔心冉朱孤用召集部首判議作為威脅了。」

  於是瀛姝再度被姜泰召見。

  「鎮原王竟然不願出襄陽城?」瀛姝自然是要假裝一下錯諤的。

  姜泰當然不能直接告訴瀛姝是他逼得文太妃毒殺姜雄鷹,如果把這樣的隱密都宣之於口了,難保這個聰明的左副使不會想到他絕對不會容忍姜漠平安入武關的計劃。

  「我大羌的皇族,竟然出了這樣一個窩囊無能之輩。」姜泰搖頭嘆息,一臉的羞慚:「朕也沒料到,他主動是議成為議和的主使,用意竟然是因為擔心朕介意他曾是太尊擇定的儲君,朕會視他為威脅,將他斬草除根!」

  瀛姝挑著眉:「陛下恕外臣直言了,倘若鎮原王真是貪生怕死之徒,又何必從建康先至襄陽,在見到冉督司時,又再反悔呢?」

  「他若不和冉其吉碰面,冉其吉便會質疑是豫帝強留他在建康宮了,豫帝怎會因他這個貪生怕死之徒與我朝生隙,朕這個弟弟,雖然貪生怕死,還不算愚不可及,他得安撫好冉氏部,證實豫帝並沒有強迫於他,如此,豫帝方才不會強行將他逐出領域。」

  「既然如此,陛下理應下旨,令鎮原王歸國,盡臣子之忠孝。」

  姜泰蹙起了眉頭。

  講道理,姜漠不尊他的聖令,不願回國為姜雄鷹送終,的確不應讓東豫朝廷判奪。

  「他現在襄陽,死心踏地求庇於東豫,必然不會再尊朕所下的令旨,就算朕另派使臣,也不能在東豫轄下的城池,將不遵令旨的臣子處罪。」

  這話倒是也有點道理。

  瀛姝點了點頭:「外臣本不應干預貴邦的內政,不過這事,畢竟關及兩國和議,陛下今日召見外臣,應當也是想聽聽外臣的建議吧?」

  並不是,我是想讓你上收你國的皇帝,直接驅逐姜漠離境。

  不過瀛姝才不會給姜泰的機會把這話「開誠布公」。

  「外臣與冉王妃,還算投契,也許冉王妃尚且信得過外臣的話,其實冉王妃所求,也無非是一家平安,她總歸是不願和鎮原王分開兩地的,如果陛下不介意,外臣可向冉王妃說明,陛下可以允許鎮原王一家遠離京城,依舊俗逐水草而居,大可不必再擔心會被權奪所累。」

  這完全就是推脫之辭!

  不過姜泰當然不能強迫瀛姝,他還堅信冉氏理所當然不會願意成為說客,等冉氏拒絕之後,他再和瀛姝「商量」不遲。

  誰知道,冉王妃居然答應了。

  瀛姝高高興興來回復使命:「王妃說了,鎮原王其實也並非貪生怕死,只不過註定已經攪進了權爭里,又知道……」她略猶豫了下,舉揖道:「還請陛下勿怪外臣接下來的話,有些冒犯太后。」

  「但說無妨,朕知道左副使無非轉述鎮原王妃的話而已。」

  「鎮原王深知太后對文太妃極其嫉恨,數番主張,要將鎮原王一系斬草除根,而陛下又決心改制,效華夏禮法,推崇以孝治國,慢說鎮原王,便連王妃也甚是擔心,如果日後太后以孝道相壓,陛下逼於無奈,鎮原王府就會陷於危境了。

  王妃為防萬一,當然也是為了勸服鎮原王,希望陛下出具國書,相請我朝派兵護送鎮原王歸國,同時也是作為陛下以手足之情為重的見證,允准鎮原王一系安居於崑崙虛,王妃可親自前往襄陽說服鎮原王打消後顧之憂。」

  讓東豫派兵護送姜漠入關,而且還要以國書的方式放發姜漠一枚免死金牌???

  這堅決不能答應,要是答應這樣的條件,還不如讓姜漠老死在東豫為好。

  姜泰以為自己被冉王妃給逼得進退兩難。

  可他實在找不到逼迫瀛姝按他的旨令行事的理由,又顧慮著拿出強硬的態度反而會打草驚蛇,導致更加不利的局面,思前想後一番,又把主意打在了衛夫人身上,而對他千依百順的衛夫人,這回卻頗為為難。

  「要是由妾身開口,左副使心知肚明妾身無非是轉述陛下的話,且依左副使的城府,如果不能保證鎮原王平安入武關,勢必不會為陛下利用,讓東豫承擔風險,甚至,她自己還要背負莫大的干係。」

  「還請夫人廢心,替朕想一個周全的法子。」

  「望陛下再容妾身兩日好好思量吧。」衛夫人長嘆一聲。

  姜泰並沒有想過求援姚太后,姚太后卻已經聽聞了風聲,而且還把這件事告訴了姜里娜:「這回姜高帆的獻計確實不錯……」

  剛說了句開場白,姜里娜就抬著鼻孔哼笑道:「那還用說?」

  姚太后胸口一堵。

  她是一個看重傳統的人,始終還是改不了把漢人視為下等賤民的習慣,直到這時她依然覺得西平公才有成為她女婿的資格,十分介懷女兒竟然決心要改嫁給個下等賤民,只是不久前,她為了彌補對西平公的「虧欠」,特意交代姚洪向西平公圖東黨表示了再度聯姻的意向,姚洪有個女兒,現才十六,年輕貌美,雖然身份不如一國公主那般尊貴,但出身於姚氏部,太后認為嫁給圖東黨,足以彌補姜里娜堅持要和離的「遺憾」了。

  圖東黨理應感到慶幸才是。

  結果圖東黨卻婉拒了姚洪,聲稱他都要抱曾孫子的人了,哪怕不能挽回長公主的「芳心」,也無意另娶。

  失去和圖氏部的嫡親關聯,這讓姚太后扼腕不已。

  未免就有些惱火:「計策雖然好,不過大尚臣何不親自去說服王氏女聽令行事?」

  「這哪裡需要『說服』,兄長直接下令,王氏女莫非還敢抗旨?」

  太后這次卻想得更周全一些:「王氏女狡詐,在軒氏女暫時留在我朝一事上做出了妥協,陛下不好再相逼,且更奸詐的是冉氏……」

  姜里娜聽太后把詳情羅里八嗦說了一遍,卻抓住了關鍵點:「母后,王氏女那番說辭,分明就是在告誡兄長提防母后以孝道之名干政,兄長現在注意力在姜漠身上,有所忽略不奇怪,母后怎麼也沒有意識到?!」

  「你兄長何至於在意一介漢女的話。」

  「母后可別忘了,衛氏也是漢女,王氏女固然不足以左右兄長的看法,衛氏在兄長心目中,可絕對不是無足輕重!可不能讓兄長為了誆騙姜漠離開襄陽,就採納衛氏順著王氏女的說法提出的緩兵之計!否則,一而再,再而三,真等兄長心中,落下了母后以孝道相壓的陰影,可就中了衛氏等人的離間之計了!!!

  母后,其實兄長的計策,根本就不足以斬草除根,就算姜漠死了,冉氏部還在,冉氏母子還活著,他們就不會斷絕反敗為生的念頭,衛氏也肯定會跟他們狼狽為奸,壓制母后及姚氏部,再想辦法打壓午氏部!

  我們現在,必須要挫敗衛氏的陰謀,兄長優柔寡斷,母后大可逼得王氏女就範,如此,母后替兄長解了燃眉之計,當母后戳穿衛氏等人的陰謀,才有望取信兄長。」

  「你說得容易,那王氏女,卻不好對付!陛下現在還堅持禮敬於她,我們怎能逼她就範?!」

  「王氏女不好對付,那軒氏女卻是個蠢人,我就不信,這兩個女人間就真的密不可間,母后若無把握,不如看我如何行事,母后只要在旁支持配合即可!」

  姜里娜現在可謂豪情萬丈,她把這次時機,視為了跟姜高帆「並肩馳騁」的甜蜜時刻,大尚臣設計,由她來完成,他們二人,便將名垂青史!

  「母后不能再遲疑了,除非,母后真的寧願今後餘生,都當一個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