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不謀而合

  對於左副使的到訪,姜高帆絲毫不覺詫異。

  姜泰已經囑令他負責督辦裁撤無眉倉,赦歸無眉奴一事,當然也會交代他切勿「操之過急」,要緩緩地辦,慢慢地辦,最好還要折騰出幾件不大不小的波折來,不要讓此事進行得那樣絲滑順利。

  可大豫的使臣,已經沒有那麼多耐煩心。

  裁撤無眉倉是一件事,確定下來祭祀神宗帝陵的準確日期更是一件重要的事,外使當然要和他這大尚臣具體商議,姜高帆以為左副使必定會著急摧促。

  左副使當然不會相信一切事端真是西平長公主的胡作非為,和姜泰沒有半點瓜葛。

  而讓姜泰心急的是,心宿君殿下一直未有消息。

  心宿君不可能相信姜泰誠心誠意與大豫修好的鬼話,必然會利用姜漠,分裂北漢的權貴集團,使北漢暫時喪失與大豫開戰的實力,心宿君怎會毫無動作呢?難道說,殿下也重生了,並猜到他是誰?

  他試探過王端止,王端止對他的話並未生疑,似乎根本不關心他的來歷。

  倘若心宿君真是重生人……

  那可就棘手了,可就算如此,這次他也一定要阻止!

  瀛姝耐著性子聽姜高帆說著暫時還不能確定大祭典的理由,當離冬再次替她添滿茶盞時,她才道:「我有要緊的事與大尚臣議商,還請大尚臣摒退閒雜。」

  可大尚臣一邊的閒雜是摒退了,瀛姝卻並沒有示意身邊的親衛也避開,這使得姜高帆多看了司空月狐兩眼,自然看不穿司空月狐臉上的「妝容」,他還不及表示質疑,就聽一句「震耳欲聾」的話!

  「大尚臣真相佐助的人,是鎮原王?」

  瀛姝只看見面具之下,露出的那雙眼睛,瞳孔猛地收縮。

  「心宿君何在?」明明剛喝了一口茶水,姜高帆卻覺嗓子乾澀。

  「難道大尚臣果真是想引心宿君來北漢?」瀛姝冷笑。

  她又看見姜高帆的喉節滑動了下,略微傾身:「我朝陛下,當然不會參與北漢的權位之爭,再無理由派遣心宿君出使北漢,心宿君若是暗潛來長安私會大尚臣,若生不測,豈不都無法與北漢王評理?!心宿君固然不懼危險,陛下是萬不會輕信大尚臣的話,就讓心宿君涉險。

  大尚臣就不用奢望詭計得逞了,當然,我也不會將鎮原王的話告訴北漢王,因為大尚臣太易狡辯了,一句豫使有意離間北漢君臣,豈不就將能我置於萬劫不復之境?今日就當我不曾來過尚臣府,尋大尚臣求證過吧。」

  瀛姝作勢要告辭。

  「左副使留步。」姜高帆也站了起身,並沒有動手阻止瀛姝離開的動作,卻被那親衛虎視眈眈瞪視著。

  「請留步。」姜高帆重複了一句,穩了穩神,才道:「的確是在下授意鎮原王,暗下告知心宿君,姜泰絕無誠意與大豫修好,在下獻議和之策,實為襄助鎮原王奪回王位。」

  「為何暗告心宿君?」

  「因為在下真正的計劃,是欲助大豫奪回漢中!而大豫諸位皇子中,唯有心宿君既具魄力膽識,又確有能力安排布置,使奇襲之計順利達成。」

  「奇襲漢中?!」瀛姝故作震驚。

  當然,重新落座,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如果在下真是打算佐助鎮原王,又何必向姜泰獻策,先助姜泰奪占王位?在下投誠姜泰的目的,就是為了助大豫以最小的代價奪復漢中,既能免除益州之患,從而也有了基礎徹底攻滅北漢,收復關中平原。」

  瀛姝將信將疑:「還請大尚臣從頭細說。」

  姜高帆也並不介意瀛姝的謹慎:「襄助大豫再復興盛,一直是先師的志向和抱負,先師其實已經過世了,在下受先師影響,也有同樣的志向,更是竭盡全力,也必須實現先師的遺願。可先師為寒門出身,在下的出身更加卑微,早早前往建康非但不能為君國社稷獻力,甚至還可能因為乃罪徒的身份被處死。

  在下只有先投誠姜泰,獲得姜泰的信任,在下先是告知姜泰可經陰平道直抵蜀州,假作兵援江克,擊潰賀執部,在下知悉,姜雄鷹更加忌憚的是北趙,企圖利用大豫的兵力牽制北趙,先奪回函谷關,而衛夫人,她本是文氏安插在姜泰身邊的耳目,文氏不知衛夫人已經背叛了她,只要文夫人密報文氏,姜泰有意兵援江克,是為激怒大豫,挫毀姜雄鷹的計劃,文氏就必會說服姜雄鷹設計彌補,北漢主動提出出兵支援,與賀執夾擊江克。

  在下沒想到的是大豫竟然也遣了密使通過姜漠,說服姜雄鷹出兵,這雖然在在下意料之外,不過也使得在下的計劃更加順利。」

  姜高帆不知道的是衛夫人不僅背叛了文氏,也背叛了姜泰,早就被飛鷹部「收編」。

  瀛姝當然不會告訴他實情。

  「大尚臣當然不會告訴姜漠你真正的計劃吧?」瀛姝問。

  姜高帆頷首:「姜漠雖然不甘失位,將姜泰視為敵仇,願意暫時與大豫修好,可也必然不願獻出對北漢而言至關重要的漢中城,因此在下當然不會直接告訴姜漠,在下真正事忠的是大豫帝君。」

  「那是你如何說服姜漠,讓他相信你的話,心甘情願出使大豫?」

  「姜漠沒有選擇的餘地。」姜高帆道:「他雖然有冉氏部等羌貴庇護,姜泰不敢將其處死,可姜泰已經奪得了王位,如果姜漠不遵王令,姜泰就能名正言順將其問罪,冉氏部雖然兵力雄厚,卻也不敢直接謀反,冉氏部欲助姜漠奪位,需要時機。

  為了爭得這個時機,姜漠只好服從王令,他前往建康,其實暫時沒有危險,對於姜漠來說,他相信在下的話,需要做的僅僅只是把姜泰的詭計密告心宿君,由心宿君與我聯絡,設計讓北趙出兵攻打潼關,把姜泰的主力部隊調離長安,而後冉氏部召集營部攻入長安城。

  姜泰其實沒有幾個信得過的將領,他最信的只有自己,因此潼關有險,姜泰定會親征,失了長安城,姜泰便無退路,如果還想保命,必然會向崑崙虛潰逃,而大豫無論如何都不會眼看著北趙攻入潼關,征滅北漢,因為對於大豫而言,北趙是比北漢更加可怕的強敵。

  待北漢的局勢完全平定後,姜漠才會回朝,於他而言,風險幾近於無,因為對大豫而言,現在也不是攻復關中平原的大好時機。」

  瀛姝明知故問:「為何?」

  「大豫目前的中軍,還不足以穩守潼關、武關兩大關隘,且與冉氏部等力拼,必定還會造成極大的損傷,就算獲勝,還哪裡擋得住北趙的雄兵?大豫又豈會為他們做嫁衣?其實姜漠並不是輕信在下,而是為利益所動,再加上在下還明確告訴姜漠,其實在下一直知道文氏部並沒有真正歸順姜泰,已將文太妃視為棄子,在下明知文氏部的詭計而不拆穿,多少讓姜漠相信了,在下所圖的無非是更大的私益,從前可助姜泰,但野心並沒有得到滿足,當然也可以轉投他的麾下,在下如今只是大尚臣,倘若能助姜漠復位,在下討要的是更實際的封賞,比如藩地、兵權。」

  「我還有一個疑惑之處。」瀛姝抬眸:「難道就連姜泰都不知大尚臣的真容?」

  「這當然不可能。」姜高帆一笑:「我原本只是流亡之徒,雖然處心積慮,卻也沒那麼大本事光靠巧舌如簧就獲得姜泰的信任,未得他信任之前,又哪敢故弄玄虛不以真面貌示人?在下編造的那番因為命犯厄煞不宜以真貌示人的鬼話,也只有當取信姜泰後他才一笑置之,不然區區兵奴,是死是活何需尊貴的北漢王子在意?」

  「大尚臣為何要故弄玄虛?」

  「在下設計讓北漢失了漢中,怎能繼續為大豫之臣?可僅只是助大豫攻復漢中,並不算實現先師的遺願,在下還當繼續為君國社稷獻力。在下可以改名易姓,卻沒有改頭換面的本事,如果姜漠等都識得在下的真容,對大豫的名望終歸無益。」

  原來是為了繼續在大豫謀功名,才故弄玄虛不露真容。

  大豫的君臣當然不介意姜高帆背叛了北漢,可如果落下了口實和把柄,姜漠復位後,作為北漢王,當然會指控大豫背信棄義,甚至可以索討姜高帆這北漢叛臣回國,問罪處死。而如今,只有姜泰、衛夫人、姜里娜等少數人目睹過姜高帆的真容,在他看來,這些人日後都不可能有機會再和他碰面,又哪裡知道改名換姓後的姜高帆,就是北漢的大尚臣呢?

  又不待瀛姝提出求,姜高帆就動手,取下了臉上的面具:「左副使既奉了聖令,在下自然沒有必要在左副使面前故弄玄虛了。」

  是一張陌生的臉。

  瀛姝果然不認識。

  「倒是辛苦大尚臣了,畢竟臉上長扣著副面具,不適得很。」瀛姝話鋒又一轉:「大尚臣苦心籌劃,獻妙計,巧取漢中,為君國立下赫赫之功,只是……如今大豫的朝堂,高位要職均為世家占據,恐怕暫時不能給予大尚臣應得的功賞。」

  「在下所求的也並非高官要職,哪怕只為中軍一員士卒,只要能為君國社稷再盡綿薄之力,在下已經心滿意足。」

  瀛姝也就是一聽。

  若不求功名,又何需費盡苦心故弄玄虛,不以真面目示人?

  「在下還有件事,不敢再瞞左副使,在歲祈式之前,使臣們剛剛抵達長安不久,便有一位神秘之人求見在下,自稱聽令於心宿君,遊說在下行刺五殿下。」

  瀛姝再次故作震驚。

  「在下尚不及摸清此人的底細,此人卻莫名其妙在天祝里被人匕殺。」

  瀛姝追問道:「他真自稱他是聽令於心宿君?」

  心宿君此刻就在瀛姝的身後,面無表情當他的擺設。

  「在下以為,此人絕非聽令於心宿君。」姜高帆篤定道:「此人要真聽令於心宿君,怎能不知在下已經通過姜漠之口,揭露了姜泰的詭計,此人卻絕口不提此事,甚至還告知在下,如果依計行事,心宿君會助在下奪得北漢的王位。」

  司空北辰派了個什麼蠢人?就算要畫餅,也不要畫得這麼大……大豫尚還不夠實力直接把北漢攻滅,捧個漢臣奪位,能保證姜高帆坐得穩北漢的王椅?

  瀛姝對司空北辰充滿了不屑。

  可回到寶光殿,一聽司空月狐的分析,她竟又覺得司空北辰居然是聰明的。

  「那個神秘人,應當是二皇兄派遣。」司空月狐道。

  瀛姝:……

  「難道左副使懷疑的是太子兄?」

  不能稱懷疑了,她是相當篤定,聞機都認出了那個司空北辰的爪牙!

  「我以為,只有二皇兄的頭腦……恩,才至於。」

  哈,司空北辰原來是用裝蠢的方式誤導他人,可不就連司空月狐都被帶偏了。

  「我們也是今日才得知,姜高帆居然跟我們不謀而合,演了一出大戲,目的是巧取漢中。在二皇兄看來,姜高帆當然不可能捨棄他大尚臣的高位,背漢投豫,不過許以重利,才有可能爭取姜高帆與他合作,謀害五弟,嫁禍於我。」

  司空月狐的話倒是提醒了瀛姝,在司空北辰看來,姜高帆也只能利用,難以籠絡,只不過司空北辰應當明確,姜泰絕對沒有議和的誠意,他故意給姜高帆畫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大餅,就勢必另有把握說服姜高帆與之合作。

  重生人。

  司空北辰一定是點破了他知道姜高帆是重生人的事。

  假設姜高帆真的貪圖已經到手的榮華富貴,會怎麼想呢?司空皇族也有一個重生人,那北漢攻占益州的計劃就更不可能實現,司空氏的重生人,不僅對北漢存在威脅,還知道他也是重生人的把柄,於他而言,也是一個隱患。

  姜高帆就會想辦法摸清對手是誰,想辦法先一步將之剷除。

  可要摸清對手的底細,就先要取信對手,行刺南次,對姜高帆就存在益處了。

  而且姜高帆還會有意透露,行刺南次者是司空月狐,冷眼旁觀誰是獲益者,這樣一來,司空北辰的目的就達到了。

  當然,司空北辰不可能寄望能以如此簡單的手段成功剷除司空月狐,司空月狐利用飛鷹部,也不難「察實」密會姜高帆的人,居然畫的是那樣一個離奇的大餅,於是司空月狐就會鎖定司空月烏,司空北辰甚至不用出面,就能將司空月烏置於死地了。

  姜高帆沒有對南次動手,瀛姝至少相信他確實是真心誠意忠事大豫,哪怕具有私心雜念,但於大豫的社稷並無害處。

  「殿下覺得姜高帆的話可信?」瀛姝卻問司空月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