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禍水東引了

  小廳里總算「乾乾淨淨」。

  三皇子迫不及待連連發問:「誰還在這個時候行刺西平長公主?左副使行事前,可與五弟商量過?真能保證咱們的人手安全撤退不會落網麼?左副使必不會真為取西平長公主性命,那她究竟有何打算?我又應該怎麼配合?」

  「不曾動用飛鷹部的諜間。」南次只有一句回應。

  「五弟這是何意,難道說,這件事和左副使當真無關?」

  「應當是左副使的計劃。」南次道:「我估計,實行者是鎮原王妃,我大略也只能想到這是一招禍水東引,左副使當然不會取西平長公主的性命,她心胸可這麼狹隘。」

  三皇子悶悶點了點頭。

  他倒是見識過不少睚眥必報,為了些點私怨就不計大局的陰狠之人,比如他那位二皇兄,曾經因為打探得知畢宿府的護衛中,對他某項裁決頗有微辭,竟將人活活杖死,但王瀛姝雖是女子,從她一貫的處事來看,意圖陷害她的女官,她居然反而提拔重用,的確不至於計較西平長公主的挑釁。

  可司空南次,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怎麼看怎麼都覺有些不順眼呢?

  「這樣說,左副使在行計前,也沒有和五弟商討?」

  「事事都要先和我商量,不僅可能錯失良機,更有節外生枝之憂。」南次面無表情喝了半盞酒。

  「這種雲裡霧裡感覺,讓我實在不安。」三皇子蹙緊了眉頭。

  「三兄,我們就等著看,西平長公主遇刺事件,必然會有益於我方,左副使從來挖坑,都不會走空。」

  而且就南次看來,北漢那位鎮原王妃,智謀手段也不容小覷。

  事隔僅僅一日。

  南次站在使驛的望樓上,就親眼目睹了街門外大道邊上的一家驛館起了騷亂,先是一彪著皂衣青裲,系金繡腰的兵衛沖入,旋即就有穿著胡服的中年男子,在眾多奴丁的護侍下突圍而出,雙方發生了激烈的拼殺,倒地的奴丁應是咬碎了嘴裡的毒囊,抽搐兩下就七竅流血,中年男子卻被生擒了,被金繡腰扳開了嘴,從嘴裡硬生生摳出毒囊。

  遠遠的,又傳來了刀劍相擊,羽箭破空之聲。

  滾滾濃煙,依稀火光。

  三皇子跑上望樓時,踩得樓梯咣咣作響。

  「現在是什麼狀況?」

  「繡腰衛。」南次笑了:「還記得左副使跟我們說過吧,繡腰衛於北漢,有如飛鷹部於大豫,繡腰司是由冉氏部籌建掌控,今日繡腰衛出動,看來是……逮獲了行刺西平長公主的『真兇』,我猜,今日被繡腰衛掃蕩的幾個據點,應是北趙的密署。」

  三皇子高高挑起了眉頭。

  不需多問,他現在已經明白了王瀛姝的計劃,借冉氏部之手,除北趙諜構,禍水東引,就是為了讓北趙與北漢間矛盾激化,三皇子雙眼發亮,握緊了拳頭——如果左副使不曾隨使北漢,遇見目前這種膠著的狀況,他絕對不可能寄望冉氏部,走下這著出乎意料的妙棋,北趙諜構被掃蕩,且還要擔當行刺北漢長公主的惡名,不管姜泰承不承認殿君的真實身份,北趙都絕無可能忍氣吞聲。

  可接下來還有一戰。

  關於神元殿君絕非冒頂的事實,務必要讓姜泰親口承認,宣之於眾。

  王瀛姝,不愧為大豫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尚書!

  瀛姝此時,正跟殿君手談,她執黑,已經奠定了勝局,神元殿君卻還不肯輕易服輸,拈著白子正殫精竭慮呢,紅桃就走了進來。

  瀛姝揚著睫毛,黑漆漆的眼珠子,有柔和的光彩,紅桃卻覺這樣的眼神中,透出了勝券在握的信念,她微微怔了怔。

  「我輸了。」神元殿君長嘆道。

  卻不由循著瀛姝的目光回過頭。

  「二位貴使,行刺長公主殿下的刺客落網了。」

  神元殿君心都提了起來。

  「是誰?」

  「是北趙的諜間。」

  北趙?!!殿君頓時吃下定心丸,問紅桃:「北趙的諜間為何行刺西平長公主?」

  「那還用說嘛。」瀛姝拿起團扇來,輕輕晃著:「定然是長公主不謹慎,把衝突寶光殿的事四處傳揚,結果呢,被北趙的探子打聽得了,北趙又勢必不願眼看著我朝與北漢建交的,於是就想行刺長公了,嫁禍給我朝唄,

  北趙的刺客,故意留下長公主性命,為的就是讓長公主繼續為難我們,現如今啊,也只有太后能勸阻長公主了,太后也當然會查實元兇,給予長公主安撫。」

  紅桃的嘴,就像被封住了似的,沒再多說一個字。

  大祭堂的平靜也被打亂了——長公主遇刺,因為無關大局,並沒有誰通知姜泰,可北漢在上京的共五處密署,三十七名諜間,被繡腰司一鍋端,這樣重大的事件,衛夫人可不敢瞞著姜泰,親自前來通報這件噩耗。

  「好個冉其吉,他竟然敢!!!」姜泰差點沒被氣得直接一腳踹翻牲牢桌。

  北趙的諜間密署,不管是太尊當政,還是現在姜泰掌權,父子二人其實根本就沒想過要掃蕩,查實後,不過是防範著北趙的諜間竊取諜報而已,原因很簡單,北趙現為六部盟領,對其餘的五部實行監督,順理成章,被監督者,只能裝作一無所知。

  掃蕩北趙的諜構,有如直接向北趙宣戰!!!

  「是太后殿下勒令冉其吉在三日內逮獲行刺長公主的刺客,否則,就要治冉其吉瀆職之罪,冉其吉已經察獲了實據,能夠證實北趙的細作就是刺客。」

  「荒謬!」姜泰到底沒忍住,直接踹翻了牲牢桌:「里娜毫髮無傷,不過是受到驚嚇而已,母后是怎麼了,居然把事情鬧得如此不可收場!」

  姜泰壓要就不關心刺殺西平長公主的主謀究竟是誰,衛夫人也極其漠然看著驚慌失措的巫官們輕手輕腳地收拾著牲牢桌,祭堂里,潑在石磚上的祭酒散發出濃烈刺鼻令她不適的酒氣,而聳立的白石神像前,巨燭的光火莫名讓這個空間布滿陰森,衛夫人看著腳下延伸出,模糊的影子,似乎笑了笑:「太后是急於借著這次機會收回冉氏部掌控的繡腰司,皇后殿下沒有阻止,應當也是和太后想到了一處。」

  繡腰司,是長著姜泰心頭的一顆毒瘤。

  這個機構不僅僅負責打探各國情報,同時還身擔著監管大漢國各系部族的職責,當初他之所以遭到放逐,也應歸咎於繡腰司羅織罪名,姜泰甚至決意裁撤繡腰司,處死冉其吉,前者他可以做到,後者卻是痴人說夢——至多不過是逼得冉氏部挾姜漠退離京畿,他無法把姜漠黨一網打盡,就只能等著姜漠重振旗鼓後與他決一死戰。

  「真是婦人之見!」姜泰煩惱不堪。

  衛夫人的聲嗓就更柔和下去:「如今一切罪證,都指向是北趙為阻止我朝與東豫交建,策劃了行刺長公主的陰謀,意圖嫁禍給東豫使臣,太后既為長公主險遭不測而後怕,更怒北趙居心叵測,已經下令將被擒獲的北趙諜間暫押死獄,待歲祈式後處以腰斬之刑。

  太后到底還是留下了轉圜的餘地,陛下仍然有機會與北趙商議,不傷兩國和氣。」

  「看似留了餘地,但我若赦免北趙諜間,不問其刺殺我國長公主的罪責,不僅大損我朝的威嚴,甚至還會被東豫指責毫無建交之誠,前番市井中已經滋生了傳言,說我令姜漠出使東豫,便是欲將手足親弟構殺,如果現在我公然向北趙示弱,中止跟東豫議和,固然能夠打消北趙的防心,可冉氏部等等姜漠黨孽,勢必會以此為把柄起兵謀亂,現如今姜雄鷹已經不足為慮了,但姜漠還活著!」姜泰緊緊蹙著眉頭。

  「陛下或許應當召大尚臣商量應對之策。」衛夫人提議。

  「事已至此,別無選擇。」姜泰揮揮手:「你去見一見高氏,她的父兄,如今都為北趙重臣,對高氏恩威並施,務令她修書予其父兄,或許還能轉圜。」

  衛夫人等了一陣,姜泰卻根本無意告知她應該如何恩威並施,衛夫人醒悟了,她得自己去斟酌說辭。

  姜白基這個北漢的宗室,暗中投靠姜泰助其奪位,實則也是為了自己的權益,他與姚氏部之間私下達成了聯姻的意向,同時又先得到了午氏部的承諾,如今姜泰已允令擴大姜白基所屬的牧場,且日後武都以北的幾座城池,都將劃為姜白基的封地,在巨大的利益引誘下,姜白基才背叛了他的兄長姜雄鷹——橫豎姜泰、姜漠都是他的侄兒,助姜泰,他也不算胳膊肘子向外拐。

  高氏其實也傾向於姜泰得位。

  因為姜雄鷹的政治主張,是先攻北趙,據洛陽,奪盟首大權,進而再攻東豫。

  姜泰表面上是與東豫交好,實則真正的意圖卻是先交矛頭對準東豫,這便有利於北趙,高氏雖然已為北漢的宗室婦,可她自來還以趙人自居。

  突然之間,北趙在大京的諜構就被北漢的朝廷一鍋端,讓高氏猝手不及,衛夫人下了帖子召她入未央宮時,她對衛夫人當然沒有好臉色。

  做為北趙的貴族,高氏哪怕在姚太后、午皇后面前,也從來不會屈讓。

  「夫人既然開門見山,那我也就有話直說了,大趙做為六部盟領,原本對六部便有監管之權,更何況太尊當年違背盟約,不肯退據金城,霸長安為都,論來已為逆部,如今竟然又公然逮拿持大趙符籍之民,難道是意圖勾結東豫正式與我大趙宣戰不成?」

  衛夫人見高氏動也不動面前的茶盞,她自己卻喝了口茶湯:「太后令繡腰司查獲的罪徒,乃是刺殺西平長公主的兇徒,女君只稱這些人乃是持趙國符籍之民,實在,避重就輕了。」

  「夫人今日召我來,莫不是還想將我問罪?」

  高氏根本就拿不準,這些人是否真行為了刺殺長公主之事,衛夫人聽出了高氏的外強中乾,心底發虛,微微一笑。

  「女君情知,通靈塔起火的真正原因。」

  「那又如何,通靈塔起火與眼前我們說起這事,可有關聯?」

  「陛下之所以與東豫建交,無非是為了先廢東豫手中,神元殿君這麼一面代表著天命所歸的旗幟,而西平長公主與東豫使臣間的衝突,說到底,正是為了幫助陛下促成這一計劃。可惜則是,東豫的左副使極其機警,我聽令於陛下,卻並沒能順利詐得真正的脂瑰寶玉。

  在這節骨眼上,長公主險些遇刺,太后如何不能怒呢?太后和長公主,其實都以為刺客乃是左副使派遣,誰知道,動用了繡腰司,卻反而追察到了北趙的諜構頭上,太后雖有三子,卻只有長公主這麼個女兒,長公主不依不饒,太后心中也有怨氣,急怒之下,才判了刺客腰斬之罪。

  女君也是為人父母者,應該能體諒太后的心情吧?」

  「長公主畢竟毫髮無傷!」

  「若有人意圖加害女君的子女,女君會因為其罪行並未得逞就寬赦兇徒麼?」

  衛夫人見高氏無言以對,又才笑了笑:「為讓太后息怒,繼續促成大有利於趙、漢兩國的計劃,暫時犧牲幾處諜構,現已經在所難免的,不過女君想想,陛下必不至於真與北趙為敵,日後北趙在大京重新建立諜構,有陛下支持,算什麼困難呢?

  此番意外,非但不會傷及北趙分毫,女君現在畢竟已經為姜氏婦,武安公亦為陛下所倚重的親長重臣,女君當然不希望繡腰司一直為冉氏部所控,這回冉氏部已經冒犯得罪了部領盟首,女君理當讓令尊令兄助力,有盟首趙君施壓,助陛下拿回繡腰司的掌控權,於公於私,於國於己,對女君而言,均有益無害。」

  衛夫人就眼看著高氏端起了茶盞。

  茶盞放下後,高氏又問:「到底現在寶光殿的這位神元殿君,是否真正的軒氏後裔。」

  「是與不是,無關緊要,只要殿君不能自證身份,她就不是真正的神宗後裔,而東豫皇帝,又萬萬不能承認派遣他人頂冒先失信義的指控,世間永無神宗後裔,也就不存在哪個部國受到了天命眷顧的說法了。」

  「陛下真有把握,奪得脂瑰寶玉?」

  「不能保證奪得,畢竟,脂瑰寶玉可能根本就不在東豫使臣手中。」

  「這麼說來,日後東豫仍然可以宣稱,神宗後裔仍然在建康!」

  「唉,妾就這麼說吧,神元殿君這面旗幟雖然重要,但相對來說,女君認為在東豫的皇帝眼中,到底是神元殿君重要,還是兩個皇子,尤其是角宿君的性命更重要呢?」

  「角宿君可並非東豫的皇帝屬意的皇儲。」

  「那麼角宿君的性命,在其母族長平鄭看來,重不重要呢?」衛夫人搖頭道:「失了角宿君,長平鄭還靠誰去爭日後的權位,如果神元殿君真為冒頂之人,長平鄭哪裡可能眼睜睜看著角宿君被東豫皇帝利用,為東豫現今那位太子做了墊腳石?」

  「因此,神元殿君確實是神宗後裔?!」

  「只不過脂瑰寶玉,也許不為殿君隨身攜帶,畢竟東豫的皇帝得留一手,寧願讓世間再無神元殿君,也不容殿君為他國所得。」

  高氏恍然大悟:「東豫的皇帝派遣的是真正的神元殿君出使,才能讓長平鄭等族啞口無言,如果能和北漢建交,將神元殿君迎回,固然是東豫朝廷樂見之事,可要是出現波折,神元殿君不能回國,東豫有脂瑰寶玉在手,也可防範北漢用神宗後裔之名宣稱受到了神宗帝族的福蔭。

  橫豎東豫皇帝原本就沒有預料軒氏能得倖存,到時候宣稱殿君為北漢所害,而北漢又無法出示脂瑰,證實軒氏的真正身份……世間再無神宗後裔,於東豫而言,也免卻了後顧之憂。」

  「正是如此,於我們六部而言,殿君必毀,可於東豫而言,是舍小本,謀大利,相比起有一線機會與大漢建交,互通商市,爭取大漢聯手對抗五部,東豫的皇帝根本不會在意殿君的生死,這是一場博弈,而結果其實早已註定,只不過,於趙、漢兩國而言,都要避免節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