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搖身一變、判若兩人

  司空北辰一度覺得,他的賀夫人,是天底下最莫名其妙的一種女人。

  建興朝的賀貴嬪氣焰雖然囂張,但屬於情理之中,畢竟作為江東權閥的嫡女,且生下了皇子,可以說在建興朝的內廷,名位雖屈皇后之下,實力卻是綜合第一,貪婪、野心、沒有自知之明,司空月烏的生母雖然集各種缺點於一身,不過的確是江東賀這種根基能蘊生出來的莠物,不算一朵奇葩。

  賀朝夕卻是真正的奇葩。

  他答應納賀朝夕入宮,封為貴妃,賜住含光殿,是因當時只有繼續利用江東賀、張這樣的吳郡權閥,才能夠壓制范陽盧及陳郡謝。權閥相爭,他們才會重視自己這個天子,爭取有皇權作為倚靠,八姓之間暗涌越多,他才有空隙達成所願。

  封瀛姝為淑妃,就是他第一步成功的嘗試。

  他給予賀朝夕內廷僅次於盧氏的高位,卻從來沒有興趣對賀朝夕虛以委蛇,賀遨當時已經放棄了司空月烏,又怎會寄望於賀朝夕,說穿了,他只需要給予江東賀氏一族實惠,這實惠卻不包括賀朝夕在內,宮裡再有一位賀夫人,至多算是安撫,表明他對於陳郡謝、長平鄭而言,更願意恩撫江東賀而已。

  也不知道賀朝夕為何篤信,他對她是一往情深。

  且這個女人居然是連賀遨都難以說服的執拗脾性,當他的面,居然訓斥她自己的親祖父「不知廉恥」,鄙夷她的自己的伯父、兄長皆為骯髒之徒,她自己有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是靠她高潔的品質才獲得了帝王的愛重。

  真是個荒唐可笑得天下獨一的女人。

  自以為是勝過她姑母百倍,心計卻連她姑母都遠遠不如,愚鈍成那樣,他居然都懶得和她一般計較了,誰知道盧氏去世時,賀朝夕居然以為她是皇后的不二人選,得知他立瀛姝為後,這女人還闖來乾陽殿指著他的鼻子罵他見異思遷、寵妾滅妻。

  而後就把含光殿一鎖,聽說還削了發,倒沒有為尼為道,是宣稱她已和他絕裂。

  賀氏一族,蠢貨倍出,重生之後他徹底忽略了這麼一窩人。

  可今晚,就在剛才,司空月狐忽然來訪,告訴他才聽聞的一事,賀九娘已經獲是了賀遨極大的信任,賀遨竟以朝政相詢!!!

  尤記得當時他安撫賀遨時,表達仍然願意讓賀氏女繼續入主含光殿,賀遨跌足長嘆,說行七的孫女已經出閣,唯有行九的孫女乃嫡出,不過此女不通人情世故,擅琴瑟,崇名士風雅,自喻清蓮,將父母都視為俗物,恐怕不能侍奉君主。

  他當時以為賀遨言過其實了,誰知道,賀遨的確講的是大實話。

  前生的賀遨既沒有說謊,就不可能真正重視賀朝夕,那麼現在賀遨對賀朝夕如此重視,只有一個可能,賀朝夕重生了,重生後的賀朝夕才有可能得到賀遨的看重,成為現在江東賀氏一族中的「中樞核心」!

  賀朝夕比他活得更長,因為當時他根本不屑除掉這個不知所謂的女人,江東賀是一把好刀,尤其當除去賀海岳後,江東賀、張二姓,只能依附於皇族,留賀朝夕一條命在,當時就是對江東賀至關重要的安撫——你們族中如此愚蠢不堪的女兒,我尚能待以優厚,江東賀姓應該明白,賀海岳是罪有應得,可我不會讓賀氏一族受到誅連,你們的活路,就是繼續為我司空皇族的忠臣!!!

  可現在,他不確定賀朝夕知悉他多少隱密了。

  他已經是遭到了背叛,可最後那段記憶太混亂,他根本沒有多少清醒的時間,背叛他的人應該是劉氏,因為只有劉氏才知道他所有的計劃,而那時,在他的默許下,劉氏的兒子司空月燕暗中和賀氏子弟也有來往,劉氏知道他太多機密了,難保不會透露給賀朝夕知情!!!

  如果賀朝夕是重生人……

  太子的手顫抖不停,他無法想像自己留下了多少紕漏,他甚至突然想起瀛姝當年對賀朝夕的評價——賀妃那性子實在不討人喜歡,不過一點,她的確從沒做過陰邪之事,她爭什麼,怎麼爭都放在明處,雖然攪進了好幾樁陰邪之事,卻都是被人利用,而之所以元兇全都失敗了,也是因為賀妃氣性雖大,容易被人利用,可她哪怕在怨怒,也不會去做陰邪之事。

  他沒想過殺賀朝夕,但賀朝夕會否認為多虧瀛姝,她才能保得命在?!

  可司空月狐的話就一定真實麼?

  他說今晚才聽田氏吐露,江東賀有個才智出眾的女兒,是裴劉氏及裴王氏爭相巴結的閨秀,賀氏九娘,田氏甚至不知道賀九娘的閨名,但司空月狐聽聞這事後,立即告密,司空月狐何至於如此在意賀朝夕?賀朝夕此時雖然年歲尚小,但盧氏女也早在豆蔻之歲時,才女之名就為吳郡盡知,賀朝夕畢竟也是出身上品之族,早慧才智不算怪異,不值得司空月狐趕在除夕夜來告密。

  除非,司空月狐也知道,賀朝夕根本就不可能早慧才智。

  司空月狐若是重生人,必然對他心懷怨恨,那麼告訴他賀朝夕一事,就必定有陰謀!

  司空北辰萬萬料不到的是,已被他視為心腹大患的心宿君,此刻內心也充滿了無奈——子夜凌晨,前往紫微宮必須得有個說法,思來想去,只好告訴太子賀九娘也許是個關鍵人這件事情,才最省事了。

  首先,王五娘必須是有要密和他那五弟溝通,不得已的情況下才寄望於聞機傳書,只有一種情況,那就是王五娘不能讓父皇知情,是以他今日也不能直接去見五弟,因為他和五弟間沒有什麼公務瓜葛,子夜去見,一樣會導致五弟招疑。

  其次,賀九娘這人很是奇怪,但關於她的奇怪處,他又不能和太子直言,畢竟比如關於石乘潛入江東賀之事,父皇沒有許可他透露,因此關於賀九娘的奇怪處,他只能含糊過去,只需要讓太子明白,現在賀遨最相信的人已經不是賀夫人了,也許是賀九娘。

  最關鍵的是,他知道殷才人的死存在蹊蹺!

  連他身邊的宦官都了解毒物的常識,他對毒物也有所了解——毒物大致分為三類,礦物類、植草類、蠱物類。礦物類一般是能夠快速致命,或者足以致命的劇毒,比如砒霜、鉛丹等等,可這樣的毒物,一般會有刺激氣味,幾乎不能讓人服毒而不自知,像各種丹藥,其實都是難以下咽的,只不過有人追求長生,硬吞下去,造成中毒,雖然不知服丹會被毒死,可是也屬於自願服下,是屬於對效果的誤解。

  植草類複雜很多,也包括了食材相剋,但能確定且迅速致死的,同樣會刺激味蕾,慢性相剋的食材雖然隱蔽,卻不一定致死,而且多半會先讓中毒者察覺症狀,只要及時診治,並不會有太大損傷。

  蠱物類是最複雜的,既可投於飲食,還可用於針刺,有點讓人防不勝防,但多半還是會讓中毒者有所感知,做不到完全的無跡可查。

  只有蠱毒,才可能造成殷才人昏睡而亡,但也必須是殷才人身邊的人才有機會施毒,但肯定的是,殷才人身邊的宮人不可能施毒,因為那些宮人,其實都是經他的母嬪之手安排去的含光殿。

  他的母嬪一直負責協理後宮,虞皇后不願插手含光殿的人員調度,謝夫人當時懶得操心,因此非賀夫人指定的宮女,一般都是他的母嬪甄選調派,賀夫人其時當殷才人就是棋子,並沒太看重,故而不捨得指派心腹讓殷才人差遣,服侍殷才人的兩個婢女,都沒有膽量害主,這是一定的。

  如果兇手是賀夫人,一定會先在含光殿內部調換宮女,但她並沒有調換,施毒的可能性不大,得出的結論是兇手另有其人。

  父皇當年沒有徹查此件事案,多半是因為太醫署斷定殷才人非因中毒,且能讓人陷入昏睡而亡的劇毒的確聞所未聞,要不是潘持一介內臣的貪贓案牽出如此多的疑團,塵封的舊案不會再被掀開。

  潘持以為在劫難逃,向喬修華求救,喬修華卻把難題推給了賀夫人,而據賀九娘透露,這一切都和殷才人有關,賀夫人如此懼怕潘持道出當年的真相,她應當存在殺人動機,可賀九娘卻把關鍵信息透露出來,賀九娘就算不在乎賀夫人母子的安危,但她畢竟還是江東賀的族人,她總不至於不懂傾巢之下無一完卵這麼簡單的道理,說明賀九娘其實篤信哪怕重掀舊案,也絕不會殃及江東賀氏一族。

  她故意把這件事透露出來,甚至意圖把心宿府、鬼宿府,臨沂王全部牽連在內,她的矛頭究竟是對準何人呢?司空月狐認為,只能是紫微宮,是太子、是儲位!!!

  他走的這步棋,是趨於勢向,並沒有經過深思運籌。

  臨沂王氏是司空皇族的親密戰友,而江東賀……司空月狐把玩著手裡的歲幣,一彈一拋,緊緊一握,他正運籌著一個大計劃,而要完成這個計劃的第一就,就是要讓賀執交出蜀州的兵權!

  夜深人靜,南次毫無睡意,他也在醞釀著一個大計劃,以至於今晚宮宴時,他都著實心不在焉,殷才人和司空北辰有染,這件事竟然還有乾陽殿的女儀子虛知情,父皇已經授意他暗中徹察了,如果他能察實司空北辰穢亂宮廷的罪證,廢儲之計也許就能立即達成!而這件事唯一的風險,也僅是陳氏和子虛串通意圖陷害他。

  瀛姝曾經說過子虛雖然一時貪圖財利曾為賀夫人收買,但並不是一個膽大妄為的人,而且已經暴露過一回,再被他人利用陷害皇子的可能性小,而陳氏雖然一度也和顯陽殿、含光殿均有瓜葛,可她是被父皇親自安置於昭陽殿,更無可能再和他人勾聯,且就算這個事件是一個陰謀,他已已經先稟明了父皇,是獲得允許後才察實太子罪行,這件事對他的不利之處,無非僅限司空北辰會對他懷恨於心。

  可如果陳氏提拱的並非虛假線索,他就有望先把司空北辰擊落儲位,且就算司空北辰這回能夠脫困,難道就會放過他不成?他和司空北辰早就結下了仇恨,遲早會有正面交鋒的一日,這次是絕佳的機會。

  南次聽見了窗外似有兩聲輕輕的剝啄,他沒有在意,暖閣里此時只有他一人在,不大可能人在窗外窺聽,他以為是他的錯覺,可又聽見了兩聲剝啄,南次才過去,剛見窗戶拉開一條小縫隙,就看見了聞機的鳥頭,這灰雀怎麼飛來了這裡?司空月狐「借」給他的那個馴師他可早就還回去了,瀛姝似乎說過聞機還一直跟著她……一念及此,南次已經將灰雀放了進來。

  聞機落在一張矮案上,跺著腳,偏著鳥頭「嘀嘀咕咕」,南次看見它那隻「與眾不同」的鳥腿,解下了那條又窄又薄的絹帛,還看出是瀛姝的筆跡,但卻不知數字是何意,立即就想到了丹媖,但他剛才把自己的近侍打發開了,丹媖又一貫不在他的左右服侍,大半夜的他自己跑去婢女的處顯然是不合適的,好在拉開暖閣的門,就瞅見廊檐下還有個小僕守在外頭,便道:「你讓丹瑛來一趟,先將這個也給她,讓她核對好這筆帳目。」

  絹帛上只有一串數字,他都看不明白,也不怕小僕窺看,那小僕也並不敢窺看,他能在五殿下的寢臥外當值,定然是被傅母調教過規矩的,接過絹帛只牢牢握在手掌里,轉身一溜小跑。

  丹媖這時也還沒有歇息,她過去常當夜值,雖然自從瀛姝入宮後就不必熬夜了,可多年養成晚睡的習慣一時還改不掉,且自從來了鬼宿府後,被傅母任媼當成了親閨女看待,任媼雖然是南次的傅母,但曾經也是任舅母的傅母,乃喬嬪指使不動的人,他對丹媖親熱,是因她已經把瀛姝看作了准鬼宿妃,又因憐惜丹媖的身世。

  今日除夕,任媼自己下廚,跟丹媖一同守祟,任媼剛歇下不久,丹媖還沒睡意,便尋思著用瀛姝賞給她的一張貂皮做一雙護膝贈獻給任媼,剛才裁剪好,小僕就氣喘吁吁在門外輕喚。

  聽說五殿下大半夜的要核對筆帳目,丹媖心中暗疑,可一看那絹帛就明白了,她當然也認得瀛姝的字跡,還明白要怎麼譯為文字,可想不明白的是女公子明明最信任五殿下,為何多此一舉要用密信呢?

  密信之法,還是女公子入宮前教給她和白媖的,防的是她和白媖的書信往來落入他人手中,泄了密,女公子在宮裡跟五殿下見談何等方便?按理說,是用不著使用密信的,丹媖一時想不通透,也懶得多想。

  可查、不可議罪,原路回書。

  譯文也就短短的十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