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月狐想娶瀛姝,則不能繞過司空南次這麼一顆絆腳石,因此司空月狐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和司空南次直接宣戰,要麼就隱瞞目的,靠陰謀達成目的,這就是太子今天設宴的原因,可太子怎麼也想不到,司空月狐竟然「另闢蹊逕」,他既不承認對瀛姝動情,又不否定對瀛姝的好感,而且毫不在意他人的誤解和提防。
先予冷嘲熱諷,譏笑他們不務正業,這是要幹什麼?是要同時樹敵紫微府和鬼宿君麼?!
司空月狐憑什麼有此自信呢?
他甚至點明了瀛姝不甘為棋子,也點明了陸靖得勢其實並不能增加瀛姝的「身價」,只有無識之人,才會因為陸靖兼授大中正一職,將瀛姝視為必爭的籌碼!
難道說司空月狐真正看重的人,其實不是陸靖而是王斕?
太子百思不得其解,今日之前,他幾乎已經篤定心月狐是重生人,可現在,他雖然沒有動搖這一篤定,不過卻陷入了另一個迷局,司空月狐為何改變策略?
南次現已坐在了花廳的台階上,手持一把酒壺,直接就著壺嘴喝酒。
太子到底是返回了,端起笑容來,搶過酒壺,攜著南次重返花廳內,此時才有僕婢陸續呈上菜餚,可有一席已經空置了,美酒佳肴俱全,坐枰卻空空蕩蕩,顯得格外刺眼。
「四弟生氣了。」太子賠著笑:「氣的不是五弟,氣的是我……唉,其實我不該疑心四弟的,他這些年,一心專注於軍政,婚事上頭只知道聽從父皇的旨意,原本心宿妃的人選都已經擇定了,誰知道出現那樣的變故……我也真覺得為難,我對梁氏婦根本無意,莫名其妙卻搶了四弟的好姻緣。」
「這姻緣也未必好。」南次說。
「五弟這話何意?」太子的心往下沉了沉。
「梁氏女妒悍,誰不知道?她的表妹往四兄車上擲果,她能當著眾人的面直接斥罵表妹不知廉恥,連對親姨娘的女兒都這般霸道,可見是多麼乖張的脾性!要論起嬌生慣養來,瀛姝勝梁氏女百倍,我就不說裴瑜這個敗類了,如果換作和他議親的是梁氏女,現在這個裴王氏不被撕下一層皮來?
就連市井間風傳,王三叔情慕酒西施,時常醉倒在酒西施懷中,夜宿不歸,三年之前吧,瀛姝聽到了這番議論,拉著我去看酒西施,怎知道剛好有個閒漢去沽酒,認出我來,我也不知道他為何認得我的,不僅認得我,還猜出了瀛姝的身份,就說些粗魯的話,挑撥著瀛姝去懲處酒西施。」
南次說到這兒,像陷入了某段十分有趣的記憶,不言語了。
「後來怎樣?」太子催促道。
「瀛姝反讓人把挑事的閒漢揍了一頓,逼得他說了實話,原來他是姚家雇來的人。我後來問瀛姝,就真的不惡酒西施一個有夫之婦不守婦道麼?瀛姝白了我一眼,反問我,酒西施美不美。」
「那究竟美不美呢?」
「美不美我也說不好,不過觀之自然可親。瀛姝就說,一個人的美醜在庸人眼裡看來是皮相,是皮膚白不白,眉眼媚不媚,自然可親說的是人的氣態,而一個人既然具備自然可親的氣態,就不是惡劣之人。
再說了,酒西施是有夫之婦,眾人皆知,如果王三叔明知而故犯,是王三叔品行不佳,該揍之人是王三叔。」
「這真是王女監的原話?」
「她認為王三叔是貴族,具備逼迫弱勢女流屈從的特權,因此不能責備有可能受到逼迫的酒西施不守婦道、水性楊花,不過瀛姝認定王三叔不是紈絝敗類,她雖然也不理解為何王三叔總會醉倒在酒西施懷中,不過她相信王三叔和酒西施間的清白,她跟我說,閒漢那樣挑釁,酒西施一點都不心虛,明知她是王三叔的女兒,不僅是酒西施,連酒西施的丈夫都是熱情款待,說明王三叔被這對夫婦視為貴賓,但這不是阿諛奉承,她雖然說有明白,卻能分辨出真情實感。」
太子不由頷首。
南次輕飄飄地結束了這個話題:「四兄與謝十郎並稱建康雙璧,往四兄車上擲果的女子不計其數,並無什麼人鄙薄那些女子不知廉恥,梁氏女當時也是暗慕四兄的眾多女子之一,但並沒有得獲婚約,她卻就視自家表妹為敵對,當眾責辱,這樣性情的女子怎為良配?也多虧太子兄並未予她太子妃位,良娣而已,不過還是得當心她妒娨成狂。」
太子心中又是一動,笑道:「看來五弟反而慶幸四弟得以擺脫梁氏女啊。」
「我只是認為這樣的女子,根本無德為親王妃,哪怕是對妯娌也必懷妒恨,其實她在意的根本不是夫婿的情意,是爭強好勝落下的妒根。」
這點,倒是不對的。
梁氏萬般不妥,當年卻極其維護司空月狐,而且霸道的性情也僅只針對於姬妾,跟眾妯娌還是能夠相處和睦的,可太子又懷疑南次是故意這樣說,又道:「四弟讓我轉告,他是看在王端止的情面上才對王女監多有關照,總之,五弟和四弟之間還是莫要落下嫌隙才好,目前我們仍要提防的是,江東賀、長平鄭也會算計王女監的姻緣。」
「她不是那麼好算計的人。」南次微笑:「太子兄,你和瀛姝瞞著我一些事,我能猜到有什麼事是瀛姝必須瞞著我的,她不想我和你發生紛爭,我今天來,其實也是為了真正和你敞開心扉。
我什麼都讓,唯一不能讓的是瀛姝,我曾經想過如果裴瑜可靠,願意就此送瀛姝遠離這場爭鬥,可是裴瑜不可靠的人,我揭穿了他,同時也導致了瀛姝入宮的結果,我覺得這也許是命中注定吧,可是太子兄,我知道什麼不是風傳,你對瀛姝有企圖心。
你想讓我與四兄為敵,你是不信任四兄吧?那大兄更加不會信任我。」
今天這餐飯,司空北辰終究吃了一個寂寞。
前生,他是贏家也是輸家,他只輸給兩個人,一個是司空月狐,原本他有機會斬草除根,可是上天沒有給他機會,他執意親征是為除掉這個唯一的巨大的威脅,卻因親征徹底沒有了機會,他知道司空月狐會成輔政王,因為他在駕崩之前已經不得不委託司空月狐輔政,如果他不交權,司空月狐一定會自己搶。
他還輸給了司空南次,他沒能帶走瀛姝,他居然死在了苟延殘喘的司空南次之前,臨死之前,他還不得不聽他們對他的冷嘲熱諷。
這兩個人,才是他真正的敵人!
是他太想贏了,卻反而留下了破綻,不管司空月狐和司空南次是否重生人,現在都不會為他所利用,相較好一些的結果,他們不是重生人,尚且不會在此時就和他反目,只企圖找到更堅實的靠山,防範他一朝登位後將之斬殺,司空月狐自然有這個能力,而司空南次也未必還會再踩中他的陷井。
最壞的結果,就是現在就和他為敵。
司空北辰先針對最糟糕的局面去想對策,他發現就目前形勢而言,司空南次的威脅居然更加迫在眉睫,首先平邑伯已經失去了對喬氏一族的掌控,喬氏的宗權事實上已經落在了喬子瞻手上,喬子瞻雖然跟喬嬪不和,但對司空南次又是兩說,且如果司空南次決意奪儲,甚至就連臨沂公都可能心生動搖。
平邑喬雖然不能和賀、鄭二姓相提並論,司空南次看似沒有母族的支援,但如果謝妃真的將司空南次記為養子,鬼金羊就能得陳郡謝這麼一個強大的「母族」做為利器!
空蕩蕩的花廳里,司空北辰的手指扶著額頭,他意識到了他仍然只有君父作為依賴,這是他能夠成功固儲的決勝關鍵,可重生之人,定然都能看破這個關鍵,他們必會楚心積慮加以破壞……
等等。
司空北辰終於放開了自己的額頭,輕輕一拳擂向桌案。
如今的他,其實不算落下風,因為除了范陽盧之外,他還獲得了上蔡梁作為臂助,朝堂之上他有盧氏一系世族捍衛他的政治地位,軍事力量也有了上蔡梁彌補之前的空虛,而且陳郡謝已和長平鄭水平不容,下一個目標必定就是江東賀!
只要父皇堅決不准鬼金羊為謝妃養子,他的勝算就不會打折,至於該如何除掉心月狐和鬼金羊,那是下一步的事,瀛姝的提醒是對的,他不能在這個時候自亂陣腳,必須得維持氣量寬宏的長兄風範,同時還要真正籠絡盧、梁二族。
太子的大婚之禮定於正月,上元節後第三日。
司空北辰也終於決定要為他的生母求一求情了。
當然在此之前,他還是去見了見白川君,有不少的事他都需要白川君的指點。
「心宿君舉薦陸靖任大中正一事的確蹊蹺。」白川君也微微蹙著眉頭:「雖然看上去他有這樣做的理由,比如趁機徹整中軍,甚至因為北漢的情勢也有了易改,種種因素都可能會導致我朝的人事也會順之而變,不過當陛下採納心宿君的提議後,心宿君立即就有意增多了和王五娘的接觸,這不像他一直以來的行事風格。
說起來心宿君對姻聯之事自來就不經心,他志向遠大,年紀輕輕就能看清劣勢,並立圖改革……殿下聽我這樣說,似乎不開心了?」
「君卿誤會了……」
「如今殿下也不需瞞我,我曾經就跟殿下一再強調心宿君是東豫不可或缺的治世之才,一品良士,又為殿下的手足兄弟,殿下萬不可因為心宿君在中軍的威望就對其心懷猜忌。殿下表面上聽取了我的諫言,不過後來,心宿府上發生的多起變故,導致心宿君終與妻族反目,這應當是殿下針對心宿君的打壓之策吧?」
「這是當年四弟告訴君卿的?」司空北辰不答反問。
白川君輕笑道:「承運七年後,朝中時局頓改,王太后聽政心宿君輔政,啟用太史令謝怡時等人掌天時星曆,建康已無我的用武之地了,我也正好雲遊四方,樂於林泉,行前確與心宿君辭別,那是與他手談一局,我告負了,因此心宿君並未挽留。」
承運七年,就是司空北辰駕崩的年份。
白川君這是告訴他,關於司空月狐知不知曉心宿府里內闈的兩起慘案誰才是幕後主謀,他並不能肯定。
「一切都是我的猜測。」白川君直盯著司空北辰:「心宿妃的確妒悍霸道,可當年還是出於情深之故,心宿君未必不知,故而雖然也惱恨心宿妃視人命如草芥,不過還是原諒了心宿妃的過錯,只是夫妻之間已然生隙,心宿妃尚還不知悔改,情分是怎麼也難得修補了。
但心宿妃突然自焚而死,連梁沁都不信自家孫女竟會走此絕路,故而疑心是心宿君將其害殺,如此,上蔡梁一族才與心宿君反目成仇而一心一意聽令於殿下。」
「君卿,雖然看似我是得利者,但這件事的確和我無關啊,我對四弟雖然是有猜疑,也是因為後來連喬恪謀逆一案,都有風傳是為我嫁害!君卿就真的這麼相信四弟沒有奪位的居心麼?那麼試問君卿,當時二弟、三弟已經伏法,五弟尚被軟禁,六弟那性情可會煽動謗害一國之君的輿情?七弟年弱不提,也根本沒有這樣的能力。
我承認四弟為治世之材,論才幹遠勝於我,可四弟能夠掌控中軍,不還是因為父皇授予的職權?倘若不是因為四弟自來表現出志向遠大,且以社稷為重,並無爭位的野心,他又怎有機會在朝堂之上、軍伍之中建立威望呢?
君卿看出來了,我識穿了四弟的野心,不過我也深知當時的局勢,司空皇族之內再也不能激生內鬥了,因此後來我才連五弟的罪行都予寬敕,我為的無非是修復手足之情,以寬宏之德感召,當年我病重時,主動與君卿商量能否令四弟輔政,若我真有加害四弟的心思,也怎會將太子及國政都託付給四弟?」
司空北辰下定決心堅決不能承認他是殺害梁氏的真兇。
白川君輕嘆一聲:「罷了,我看得清星宿的移變,卻看不清人心的深淺,或許真是我忽視了心宿君的野心,再兼陛下的確瞞著我做了一些事,比如下令裴瑜拋棄殺女……」
司空北辰慚愧地低下頭來。
「心宿君若是重生人,他便不會急於改易歷事,除非,他能篤信這回殿下的儲位難以保住。」白川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