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你再騙我試試?

  瀛姝其實拿不準司空北辰見她有何目的,她差點就被這個人帶著進墳墓,曾經被他耍得團團轉,至今為止,她其實都沒想明白她為何值得司空北辰如此「費心」。現在,司空北辰和她一樣死而復生,從她踏入宮廷那天,司空北辰就有意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為他相中的人。

  如果她沒有經遇重生,也不會甘心成為什麼人的棋子。

  因此不管司空北辰什麼企圖,她都不應逆來順受,此時的她沒有經遇痛失至親的哀淒,未遭打擊,未逢人生最軟弱和黑暗的時刻,司空北辰又哪來趁虛而入的機會?她現在應當是敏銳的,甚至驕傲的,她得厭惡數番因為司空北辰算計和加害她的虞皇后和劉廢嬪,她必須牴觸讓她失去自由,無奈卷進宮廷惡戰的始作俑者。

  她的確就是這樣的心境,不需要扮演和偽裝。

  「我不是不相信五弟。」司空北辰像沒聽出瀛姝鄙夷的口吻,他覺得瀛姝責他不孝,其實是因為不願他干預她的姻緣故意轉移話題,他所認識的瀛姝從來不會屈從諂媚,她在意的也確然不是什麼皇后、夫人的名位,要走入她的心很難,要占據她的心更加不易,因此他才總想先讓她陷入到更加艱險的境遇,讓她意識到只有他能庇護她的平安,只有他,能為她不顧一切。

  可是她太聰明了,是他忽略了,瀛姝原本就是最適合在宮廷拼爭的人,皇后和劉氏這麼愚蠢的人怎麼可能成為她的對手?他甚至不曾有施以援手的機會,瀛姝就已經給予仇敵迎頭痛擊。

  「我不相信的人是喬嬪和平邑伯,喬嬪在算計著什麼你不會沒察覺,五弟縱然沒有爭儲的心思,但他能夠違逆喬嬪麼?我和五弟,處境相似又不完全一樣,相似的是我們都獲得了父皇的愛惜,而我們都有一個從來不相信父皇的生母。

  年幼的時候,母后一直憂心我的處境,她告訴我除她之外不能相信任何人,包括我的父皇,因為父皇不僅只有我一個兒子,因為母后的話,我曾經認定身邊環繞的都是不懷好意的人,我為了活下去,不得不忍受賀妃、鄭妃對我的欺辱,二弟、三弟對我的挑釁。」

  這些話瀛姝早已聽司空北辰說過,耳熟能詳,她曾經因為這些話同情過他,還慶幸他最終並沒有記恨陛下,忍辱負重,終得帝位。現在聽來倒也不覺荒唐可笑——縱容常聽說某人是「生性多疑」,可實際上多疑並不是人的本性,宮廷對於司空北辰而言的確險象環生,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面對著兩個處心積慮意圖將他置之死地奪走儲位的兄弟,司空北辰怎敢輕信手足血緣之情。

  司空北辰眼已泛紅,但瀛姝此時直管低著頭,拒絕更近一步。

  「我曾經無比信賴母后,至今仍然相信母后的確無時無事不以我的安危為重,因此縱然母后聽信他人的挑唆,數番為難你,我只能勸導只能彌補但根本無法阻止。我只有先穩固自己的地位,使自己足夠強大才能真正護你喜樂平安。

  瀛姝,五弟和我也是一樣的,喬嬪是他的生母,野心勃勃想要母憑子貴,五弟就算心存反感,但也必須承認喬嬪永遠不會加害於他,因此他無法真的厭惡悖逆他的生母,而且他也會意識到,要護你不受委屈,只能變得足夠強大,為了你,他必須和我為敵。

  我和五弟不一樣的地方是,我若敗則必死,可五弟還有後路,因為哪怕為了不讓你仇恨我,我也必須護他續享尊榮,你明白了麼?這是我為什麼覺得四弟更加適合你的原因,我從來沒想過逼迫你,你不情願,我也會護你喜樂平安。」

  這還真是感人肺腑的告白,瀛姝掐著手指才忍住冷笑出聲。

  「罷了,我不干預你的姻聯,我始終信你的初衷,你入宮是因聽從親長之命忠事於父皇。我今日見你是想提醒你,延陵公如今主中正之事,必然也會影響你的姻緣,父皇現在恐怕對我已經失望透頂了,我自身難保,本也無顏再提護你周全的話,可江東賀及長平鄭二族勢必不會真正信重臨沂王氏,不管是二弟還是三弟,他們哪一個最終成為贏家,都必然會壓制臨沂王氏,四弟和五弟之中究竟誰更有實力護你周全,你自己衡量,但你日後的倚靠,只能是他們二者之一。」

  瀛姝這才想透司空北辰的目的。

  「殿下不能動搖。」她的口吻柔和了,不再那麼尖銳:「陛下啟用外祖父,是為了趁機徹底整肅中軍,殿下情知臨沂王氏一族忠事於陛下及儲君,雖然江東陸不會因為與臨沂王乃姻親,就事事順從,可正因如此,賀、鄭二族才不會因為范陽盧氏一系獲重就再度聯手針對儲君,儲爭的亂局暫時緩和,陛下才能將心思盡用於大力整肅中軍一事上。

  殿下應當牢記著陛下的教誨,無論曾經受到多少的屈辱,殿下既為儲君,便不能不睦手足,再蹈西豫皇族內鬥的覆轍,陛下絕對不會容忍蕭牆之禍。」

  她給予了司空北辰正確的建議。

  這當然不是瀛姝的本衷,否則她不會利用王青娥先把消息透露給賀驍,賀驍一有行動,當然會驚動司空北辰,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司空北辰先生恐慌,起意把二皇子斬草除根,但她似乎低估了司空北辰,這個人雖然多疑,但居然還十分清醒,現在他還沒得帝位,僅只是個忙於自保的儲君,他沒有把自己視為最後的勝利者,因此看二皇子有如輕易就能踩死的螻蟻。

  又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司空北辰竟然會放下二皇子、三皇子兩個更大的威脅,籌劃著名要借南次之手對付司空月狐。

  司空北辰是在試探她!

  她剛才見過南次,必然瞞不過司空北辰安插在內廷的耳目,但就算司空北辰掌握著不少的「陰差」「陽差」,也無法得知歲寒樓上她和南次詳細的言談,司空北辰緊跟著就見她,說了那麼番話,他想知道南次究竟有沒有聽信他的挑撥,敵視司空月狐。

  司空北辰甚至還想知道,她是否重生人,是否真的已經決定嫁給南次,又或者早已和司空月狐暗通款曲。

  給出正確的建議,卻會把司空北辰引入歧途,瀛姝當然有把握,司空北辰不會相信她的話。

  他若真信她,前生時就不會悄悄對她用絕嗣之毒,更不會在駕崩前留下那道讓她殉葬的密旨,他從來就沒有相信過她,當然,她確實在司空北辰重病時做為了不少事,她沒有親手殺死司空北辰,那是因為司空北辰已經要死了,如果他還有一線生機,她也會親自動手了結他的性命!

  可她是真的信賴過他,愛慕過他,她對他曾經全心全意,卻正因如此才發現了身邊人,竟然如此陌生。

  司空北辰早就在裴瑜身邊,甚至賀驍的宅邸安插了耳目,他知道裴瑜真正愛慕的是王青娥,其實早已對她恨之入骨,他輕而易舉就籠絡了裴瑜,讓裴瑜與她和離,還讓裴瑜殺死了她的長樂!!!

  司空北辰,你是知道當你死後,我也許會查實你的惡行,徹底識破你的真面目,就算你在死前已經把裴瑜滅口,但你還是不安,你的確深知我的心性,我絕不可能饒恕害死我至親至愛之人的禍首,你怕我得知真相後會報復你,你雖然死了,但我會遷怒於璇兒,我會害你斷子絕孫。

  你若信我,就該知道我不是這麼惡毒的人。

  稚子無辜,更何況璇兒身體裡還流淌著婉蘇的血液,他學會喊「阿娘」,當時是在我的懷裡,他第一聲「阿娘」是沖我喊出的,我喜出望外,他也笑得合不攏嘴,我對你的報復僅僅在於從來不教璇兒學會「父親」二字,我告訴他,你是先帝。

  他有祖父,有叔父,有母親,有阿娘,唯獨沒有父親,他跟長樂一樣,都是個沒有父親的孩子。

  你知道我有多痛恨你,因此你終於開始試探我了。

  那麼,我們就來斗一斗吧,這回看誰能騙得了誰。

  處所還是很安靜,依著檐廊的那株梅樹梢頭,花開寂寞,中女儀所住的西樓,門窗緊合,她今日隨駕,因此此時仍未歸來,瀛姝也不想回到她的東樓,她立在廊廡下,看著聞機飛去了梅樹梢頭站著,歪著雀頭也看向她,瀛姝不知道為什麼聞機會一直跟著她,她一招手,聞機就飛過來,依偎在她的頸窩裡。

  「你的主人今天怕也不得清靜了。」瀛姝低聲說。

  她略一側頭,就看見了雀頭,鳥兒也不知道是否聽懂了她的話,半闔著眼,開始打瞌睡。

  「我真希望他是重生人,那麼司空北辰這回就必敗了,你的主人只要有了摧毀一個人的意圖,應當就能箭無虛發吧。」

  瀛姝覺得鼻子有些發癢,無奈地笑了:「你啊,每回在我肩上取暖,都要蹭得我鼻子發癢,小鳥依人,人也並不好受呢。」

  就聽見耳朵邊上一聲「嘀咕」,雀眼圓睜,不滿地瞪視著。

  司空北辰的車輿,還沒有抵達紫微府門前,車輿搖搖晃晃,他靠著憑几,終於覺得幾分愜意,他心裡的想法找不到人傾訴,也就只能幻想著瀛姝也在車輿里,坐在他的面前。

  我知道其實這麼多變故不是因為你,你的外祖父獲授大中正之事是因為心月狐的舉薦,你並沒有插手前朝的人事變革,可這件事能傳進我的耳里,我總覺得不安,你沒有告訴我父皇改變了主張,這更讓我不安,最讓我不安的是,心月狐也顯然有主動接近你的舉動。

  像有很多人,影影綽綽的,都想誘我先下手為強,像知道我最擔心的是失寵於父皇,可我並非沒有放手一博的能力。

  我就是想知道,瀛姝,你是否也重生了。如果你重生的,你應當是恨我的,但如果你沒有重生,仿佛你也應該輕視我,你輕視我不是因為我的母族卑賤,是因為你從來不屑於和別的什麼人爭搶一個男子的寵愛。

  我有了未婚妻,我還當你的面跟盧氏說出非卿不娶的話,聰慧如你,哪怕洞悉了我這話不真,可高傲如你,也不會因此就沾沾自喜。瀛姝你和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樣,你下嫁裴瑜,分明對他並無愛慕之情,可你從來不曾輕視他,你甚至不鼓勵他去爭仕進,你從來不曾拘束他的想法,你想成全他能為自己而活,是裴瑜這個庸人配不上你。

  你這回終於明白了,裴瑜早就和王青娥暗通款曲,你真的渾不介意,這是你的性情,我喜出望外,但沒想到我也會受到波及。

  你愛慕的人,真的是司空南次麼?還是就像你嫁給裴瑜時一樣,你根本不知何為男女之情,你有一雙真正視你為掌上明珠的父母,因此你根本就不奢望別的人予以你珍愛,夫妻之間,只需要相敬如賓。

  我不是想讓你嫁給司空月狐,我怎麼可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可我真的害怕,因為你跟我說過司空月狐有多重要,我耗廢了不少心力才爭得你的情意,司空月狐什麼都沒做,甚至總是挑剔你的言行,你卻認可他的能力,你說過,多虧司空月狐非賀、鄭二妃所出,我聽懂了你的言下之意,你是認為如果司空月狐有江東賀或者長平鄭這樣的母族,我毫無希望勝出,必然會一敗塗地。

  瀛姝,我從不怕司空南次,因為我不覺得他能贏我,哪怕司空南次是重生人,只要他不敢先除掉他的生母,他永無可能成為這場戰局的贏家,但司空南次不可能弒母,因為他根本不知道他的生母犯下了多少罪惡,原本就是死有餘辜,你也不知道,這些事我從沒告訴過你。

  司空月狐就不同了,他的生母,其實才是後廷最有手段的婦人,簡氏栽培司空月狐,不是以奪儲為目標,而是以朝廷棟樑為目的,我未登帝位前,忽略了他們母子,直到登上帝位後,我才意識到司空月狐雖然不涉儲爭,卻已經成為了我最大的威脅,我若動他,則如毀根基,我若信他,則只能看他權勢更大。

  簡嬪,我起初有意讓她榮養於心宿府,她卻寧肯遷去別宮,以自己的生死為質押,使我不能握住司空月狐的任何把柄,這母子二人的運籌,可謂無懈可擊。

  但司空月狐到底還是低估了我,他再是如何運籌帷幄,也沒想到我會對他生防,先一步布下了斷他子嗣之策。

  他是想直接奪走我的帝位,因此退儲爭而固勢,可他如果沒有子嗣,多年的運籌到底還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瀛姝,司空月狐以為他娶了梁氏是他人生最大的敗筆,他現在已經意識到了妻族的重要性,如果你也是重生人,你會趁這機會讓我除掉司空月狐,讓司空南次坐享漁翁之利。

  但你沒有,你依然提醒我父皇最忌諱的事,你讓我相信父皇,你對我雖然沒有動情,但仍舊耿耿忠心。

  只不過,世上有太多未知的重生人,時勢已不可測,我不會坐以待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