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浮白的成績

  很快地,瀛姝便聽說了賀朝夕的行動,這下子她幾乎可以斷定賀朝夕確為重生人了。

  前生的賀朝夕,並不抗拒入宮,最初對司空北辰也確實心存愛慕,否則不會把她視為眼中釘,攢足了勁跟她爭寵,甚至對婉蘇,也多番挑釁,活躍積極得很。畢竟是「老對手」了,多次短兵相接,瀛姝了解賀朝夕的脾性,這女子的確視富貴尊榮如同浮雲,行事只憑一己喜惡。

  可後來,賀朝夕也被司空北辰傷透了心,司空北辰駕崩,她沒有為司空北辰流一滴眼淚,甚至稱病,拒絕哭祭,直接給瀛姝撂下一句話:你若逼我,就上鴆酒或者白綾吧。

  重生後的賀朝夕,性情大異,竟然願意跟族人「同流合污」,而且立志要爭權奪勢,分明是不願再看著司空北辰登位,對他,已經恩斷義絕了。

  但賀朝夕卻並不知道謝、賀、鄭三姓相爭,其實才會使得司空北辰漁翁得利,她的前生從不關注朝政,一心在於琴棋書畫、小情小愛,若為男子,說不定能成風雅名士,卻為女兒身,又出生在江東賀這樣的家族,哪怕她不願受到拘束,終歸是不能爭得自由,那一世的半生消寂,未磨平她的稜角,但有此經遇,又哪會不明白何為無奈呢?

  這天,瀛姝出宮,回了趟長干里,倒沒見外人,關於賀朝夕的「事跡」,還是聽她家祖父說的。

  「賀家這個丫頭,才十二、三吧?這事是賀慰告訴的石乘,賀慰當天還就在賀家的榮輝堂上,哪怕刻意誇耀賀九娘的才智,不過應當不是完全杜撰。丫頭小小年紀,口氣就這般了得了?不過賀遨也荒唐,居然還真敢把這麼個乳臭未乾的丫頭的話當真,認定太子的儲位朝不保夕了。」

  王斕連連搖頭,如果他有個這樣的孫女,別說准她去光明堂上胡說八道,只要教他聽見這樣的議論,非得罰上幾月禁足,抄上幾百遍家規,而且不許開口說話,讓她牢記何為謹言慎行!這麼一看,瀛姝這孫女雖然要比賀九娘年長,卻聰明穩重太多了,自從入宮,一步步路都走得四平八穩,而且沒有一件事是自作主張。

  王斕心中愜意,完全沒有想到,其實他的這位孫女跟賀遨的孫女目標一致,都已經磨刀霍霍,決意要把司空北辰這太子掀下儲位,只不過方式方法的區別罷了。

  哪怕是在祖父跟前,瀛姝也完全沒有透露乾陽殿的機要,不過對於賀朝夕的想法,她心中雪亮——前生根本沒有發生虞皇后被陛下訓斥責罰這麼件事,而這件變故一生,賀朝夕才認為司空北辰的儲位已經不穩,是奪儲的天賜良機。

  她笑著道:「兒要是不知道一切都是陛下的運籌,聽聞宮裡近日的那些變故,指不定也會胡思亂想。」

  「過于謙遜,也如虛偽。」王斕輕哼一聲:「你今日出宮是為何事啊?」

  「這事可不能講。」瀛姝眨眨眼:「祖父要是沒有別的教誡,兒便去見浮白了。」

  「你如今是乾陽殿的中女史,我還哪敢教誡你啊?」王斕又是輕哼一聲,到底揮揮手:「要見就見吧,如果不是你一定要用浮白,這回浮白就跟大郎去長安了,他是極想四處走走長些見識的,你啊,耽擱了浮白的志向,落下埋怨,我可不會替你說好話。」

  瀛姝不聽嘮叨,行了禮趕緊告退,她才不信浮白會埋怨她,自從把調察趙氏的事交給浮白,浮白的熱情比白媖還要高漲,今日她出宮,就是聽南次說白媖送信給丹媖,關於趙氏,查出了一些眉目。

  浮白和白媖這雙搭檔,最近被青媖戲稱為「珠玉爭輝」,兩人分開看來都是沉穩的性情,擱在一塊卻活像冤家對頭,都攢了足勁要比個高低強弱,青媖常聽白媖抱怨,料想她是略遜一籌,玄瑛卻篤信浮白雖然是男兒,行事要比白媖便利,但肯定不如白媖嘴巴甜,經驗足,占不了上風,事實結果,關於趙氏的根底,還真是浮白先查到了些許情況。

  不像白媖有時會讓玄瑛、青媖協助,浮白的方式是單打獨鬥。

  根據瀛姝提供給他的基本信息,他從聚安里查起,這是趙氏幼年時跟她的寡母居住的里坊,也是趙氏生活了七年的地方,但趙母病故後,趙氏便賣身去了秦淮里,按理說,趙氏幼年的經遇其實和她構害虞鐸父子一事不可能存在聯繫,追查因果,應從秦淮里找到突破口,可浮白很有自己的主見,他放棄了秦淮里這條路線,而另闢了聚安里這條蹊逕。

  聚安里,已近石頭城外,住在聚安里的人戶多為軍戶,但也有匠籍、民戶雜居,甚至還有因徒獲赦的人丁也在其間居住,流動人口多且籍別複雜,自然是貧寒者占多,其實並不宜寡母孤女居留,可趙母當年著實也難尋到別的棲居處。

  趙父身故後,他從前的東家還算良知未泯,幫著趙母操持了趙父的身後世,得知趙母有了身孕,一個孀婦,在建康城中沒有半間房產,半畝田地,趙父留下的積蓄也不過兩千餘文小五銖,實在不夠開銷,便補償了趙母八千錢,好歹足夠趙母分娩前的花銷了。

  聚安里的北七弄,年邁的里老尚還記得趙母,聽浮白說趙母極有可能是他的姑祖母,嘆氣道:「當年她找來北七弄的時候,是大冷天,她還已經有了六、七月的身孕,身上穿的是麻衣,一看,就知道喪夫未久,說在建康城沒依沒靠的,也沒有別的親戚投奔了,所余的錢又不多,聽說聚安里的屋舍賃金少,求我替她尋一間屋子,最好屋主家中有生養過的婦人,待她分娩時,能幫襯著些。

  我看她著實是悽惶可憐,就讓我家那老婆子問著了她的外甥女,我們喊她桂娘,桂娘也是個苦命人,跟趙家那婦人一樣,都是孀婦,不過桂娘的男人還給她和孩子留下了三間屋子,就在弄尾。

  去年的時候,我家老婆子走了沒多久,桂娘也沒了,我就替她作主,把三間屋子都變賣了,賣得的錢,給了桂娘的孫女當嫁妝。桂娘的兒子也沒了,他後來從伍去了,戰死了,兒媳婦改嫁了,桂娘拉扯著孫女,她死前,孫女十二歲,就已經尋了人家,孫女的歸宿沒定,桂娘也是閉不上眼的。」

  與趙母最相熟的人,應該就是里老口中的桂娘,但人已經過世了,浮白也只好繼續從里老口中打聽:「我也是聽祖父說,姑祖母隨姑祖父來了建康後,就和我家斷了音訊,好容易打聽到這些消息……還請老翁告知,姑祖母當年生產是否順利,姑祖母過世後,她的子女又去了何處?」

  雖然已經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但里老還沒有忘記:「趙家婦人後來生了個女兒,那孩子還小,又沒了娘,這一片的鄰居家中都不寬裕,也實在幫襯了得許多,唉,那孩子應當是賣身去了牙行,由牙行出面,操持了她阿娘的身後事,我還是聽桂娘說的,就葬在城郊,貧家小戶的,也沒個祖塋,應當是離她過世的男人葬得不遠。

  至於那孩子的去向,除了牙行,我們都是不清楚的,她也沒再回過聚安里來,既然賣身為奴婢了,想來行動也不自由,你要打聽她的下落,就去問官牙,有個諢號稱作瘸子張的老牙人,興許還記得。」

  浮白便又找到了瘸子張,此時就細細告訴瀛姝:「每座里坊都設有官牙,瘸子張在聚安里的官牙中,是資歷最老的牙人,僕從聽說趙氏是自己賣身,而且是自己尋去官牙時,心裡就覺詫異,因為當時她才七歲,即便只有賣身這條出路,何不相托里老去尋官牙,她卻是自己找的門道。」

  「你說得沒錯,趙母當年都知道相托里老去尋賃所,而不是直接找去官牙,說明她覺得里長這樣的吏員要比牙人更可信,寡母孤女生存本就不易,在聚安里生活的七年,趙母是受到了那裡老的關照的,按理說她病重時,不會不為女兒日後的生計著想,但她卻沒有請託里長出面,分明是囑咐了趙氏自己去找瘸子張,說明當時,瘸子張已經獲得了趙母的信任,因此趙母才沒有再煩托里長。」

  浮白受到了瀛姝的稱讚,靦腆微笑,說話聲不由更響亮了:「北七弄的屋舍沒有獨門獨院,都是排屋,桂娘共才三間屋舍,賃了一間予趙家母女,就在她們對門兒,住著一個疾醫,疾醫姓張,與瘸子張同姓,但並不是親戚,疾醫治好了瘸子張的腿疾,瘸子張對他心存感激,於是和張疾醫就結拜為兄弟,但其實張疾醫比瘸子張年輕了十幾歲,兩人也算忘年之交了。

  據瘸子張說,張疾醫是個善心人,便是跟他素不相識的人,他都樂於施助,見鄰居寡母孤女的生活十分不易,因此時常照濟,趙氏兩、三歲時出過痘疹,多虧得張疾醫妙手回春,否則只怕早就夭折了,正是因為張疾醫的緣故,瘸子張也對趙家母女極其關照。」

  疾醫張珍,過而立之年尚未娶妻,因此瘸子張一度認為張珍關照趙母是鍾情於她,曾經自薦為媒人,要撮合張珍與趙母,可張珍卻一本正經拒絕了,跟瘸子張交心時,聲稱自己原有愛慕的女子,奈何女子不能自主姻緣,被逼著另嫁,女子不願違背諾言,竟然在出嫁前懸樑自盡了,因此張珍也發過毒誓,此生此世寧肯孑然孤獨,也不會背信棄義。

  「我不能和她共赴黃泉,已是辜負了她待我的真情厚意,只因我是一個醫者,從師學醫時,先許下了懸壺濟世、救死扶傷的諾言,可我此生,已認定她為髮妻,怎可移情他人?我既不能以真情相待,又何必誤人終生呢?更不要說趙娘子也是重情之人,否則也不會當喪夫之後,明知艱辛,卻一力撫養幼女,不生改嫁之想。我對趙娘子的關照,不僅是因為憐憫,更是對她的尊重,因此那些調侃打趣的話,大兄還是別再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