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暴風雨的氣息

  這天瀛姝回宮,就感覺到了暴風雨降臨前那股越發明顯的,陰沉潮濕的氣息。

  皇帝陛下在將顯陽殿的大門暫時鎖閉後,竟然又下令居於長風殿的女御全數遷出!

  別說東豫皇朝了,哪怕算上西豫統治時期,也從無這樣的先例,後宮為之震盪,甚至要比虞皇后受到訓誡更加劇烈,中女儀一見瀛姝,趕緊地上前討論:「貴人品階,與夫人品階是平起平坐的,依宮中的法度,鄭貴人的長風殿本應由鄭貴人抉擇哪些女御入侍,長風殿的女御並未被貶黜,陛下卻下令將她們盡數遷出長風殿……我聽中常侍講,陛下是因鄭貴人聽信讒言的緣故,小懲大誡,可到底誰進的讒言,進的是什麼讒言,中常侍就不肯透露了。

  阿姝,我們心裡都清楚,鄭貴人雖然寵幸不如謝、賀兩位夫人,卻因畢竟出身長平鄭,陛下對長風殿的恩典是不亞於昭陽殿及含光殿的,這回雖然說是小懲大誡,但下令所有女御遷出長風殿,豈不是預示著,內廷女御再不可跟長風殿密切接觸了麼?」

  夫人、貴嬪、貴人的品次居皇后之下、九嬪之上,歷來這三位妃御,均被尊稱為「夫人」,可如今鄭妃受了責訓,長風殿之外,就無人再敢使用尊稱了,當然以「貴人」稱謂也不帶貶嘲的意味,哪怕是當面稱之,鄭妃也唯有咽下這口窩囊氣。

  瀛姝料到會有風波,卻沒料到風波來得如此陡急,但她還是面如沉湖,壓根不為這波震盪動搖,輕聲回應中女儀:「鄭貴人雖然出身權閥,但為內命婦,犯了過錯,更當由陛下責訓,其實要說來僅只是讓長風殿中現侍的女御遷離,陛下又沒令鄭貴人從此不能再召女御入侍,雖然這樣的責訓方式並無先例,可難道鄭貴人犯有些微過錯,陛下就該將之廢黜才算合理麼?」

  如果真把鄭妃廢黜,長平鄭和三皇子定然按捺不住了!

  長風殿突然被一波巨浪當頭蓋下,鄭妃先亂了陣腳,她當然知道賀氏在皇帝陛下面前的「委婉」中傷,但她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她本就頂看不起賀氏,自覺只要先剷除了太子黨以及謝夫人,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賀氏及二皇子連根拔起,誰知陛下這回竟真聽信了賀氏的讒言,拿長風殿開刀,讓她措手不及!!!

  包括玉才人在內的女御雖然都被遷出了長風殿,然而長風殿的殿門畢竟沒被禁閉,鄭妃反應敏捷,因此次日而已,她的老父親以及親兒子就一同去了乾陽殿,要為鄭妃討回公道,司空通沒有召中書侍郎等外臣侍錄,只讓瀛姝在旁「筆墨侍候」。

  長平公鄭備,在瀛姝的印象中是個穩重的人,雖然確有爭儲的意圖,卻不會貿進,又果然這天,鄭備雖然心中不服,言辭卻一點不露囂張,他先是道罪,自責教女無方,然而話鋒一轉,謙虛的袖子裡,透露出冷匕的鋒芒。

  「臣萬分惶恐,卻不知鄭貴人究竟犯何過錯,還望陛下明示,臣另有一請,臣確有教女無方的罪責,理當承受重懲,然而鄭貴人畢竟為三殿下的生母,還望陛下看在三殿下的情面上施予寬諒。」

  這話確是鄭備的口吻,瀛姝已經「耳熟能詳」。

  三皇子司空木蛟死後,已經成為太妃的鄭氏也很快「藥石無醫」歿於離宮,但其實賜死鄭氏者,是她!司空木蛟有無謀逆的想法瀛姝不知,鄭氏聽聞噩耗後,卻暗中串通她的兄長鄭繇意圖兵變,鄭繇雖然是鄭備的嫡長子,性情卻易怒急躁,但與鄭太妃密謀的信件尚未送出,就先被鄭備截留,鄭備明知鄭太妃必死無疑,卻當鄭太妃被秘密賜死後,就是以類似的鋒芒相逼,想讓司空北辰廢婉蘇後位,給長平鄭一族交待。

  司空北辰當時在猶豫。

  是因瀛姝勸阻,司空北辰才沒有吃下鄭備的威脅,踩進顯而易見的陷井。

  在鄭備看來,一個女兒的生死無關大局,可是在范陽公盧高看來,婉蘇的平安必須得以保障,因此,若廢婉蘇,范陽盧門不會再和司空北辰君臣同心,雖不至於舉兵謀逆,也會闔族遷離建康,遠離朝堂,消極於世外,再不肯為昏庸效力。

  這不是范陽盧不顧大局,這是人之常情,信義乃立身之本,君主先背信棄義,又有什麼資格要求臣子耿耿忠心?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水不為禍,已為上善了。

  長平鄭氏一族,固然有傑出的能士,可鄭備這個宗長卻有違了士族的風骨,也多得他不是那麼能讓族人心服口服,因此長平鄭才免了滅頂之災。

  瀛姝只聽陛下會如何應對。

  「三郎,你也不知朕因何訓誡你的母妃麼?」司空通問。

  皇帝其實發現了自己這個兒子,好像走神了。當進御書房,行禮跪叩,一聽「免跪」二字,屁股就落在了腳後跟上,完全沒注意他的外祖父鄭備還不敢免跪,要這還不算出格的話,眼睛每隔數息就偷窺他的中女史算怎麼回事?害得他也時不時就用餘光瞥著瀛姝,中女史明明很盡職,全神貫注,拒絕跟任何人眉來眼去。

  司空木蛟沒聽見父皇的問話。

  他可太懷疑中女史了,中女史沒入宮前,他的母妃如魚得水、遊刃有餘,從來沒有像昨日那般瘋狂過,甚至叫囂著乾脆兵諫,豪橫的作風實在讓人……心驚膽顫。他沒有任何證據證明自家母妃的崩潰是因為中女史之故,可他總是忍不住懷疑。自從王瀛姝加入後廷,發生了太多的事,虞皇后的髮妻光環黯淡了,居然跟心腹劉氏兩敗俱傷。

  李嬪莫名其妙受寵,石嬪竟能倖免於難,司空南次被授予了監管宮衛的要職,細想來這些事件之後都和中女史脫不開關係,他的母妃被當頭一記重擊,就真和王瀛姝這個中女史無關嗎?

  司空通的問話沒得到回應,先就覺得尷尬了,更尷尬的是鄭備,想了一想,還是乾咳了兩聲,結果……瀛姝先被乾咳「驚動」了,很困惑地看了一看鄭備,三皇子卻依然沒有反應!

  「三郎!」司空通重喝一聲。

  三皇子才如從夢中醒來,迷茫地注視著他的父皇。

  鄭備卻忽然靈機一動,笑道:「三殿下心憂鄭貴人,可明知陛下不會無故發作,本是猶豫不定,在未知陛下是否消氣的情況下,遲疑著應否為鄭貴人求情。三殿下倒是極其仰慕中女史的,誰讓中女史不過及笄之歲,竟真能為陛下分憂解難呢?便是連神元殿君,對中女史的才華都很是賞識,果然還是臨沂公會調教人,我朝的名門閨秀不知凡幾,唯有中女史的才華不弱鬚眉,確是讓人敬佩。」

  這頂高帽子扣下來,瀛姝也覺得尷尬了。

  鄭備這隻老狐狸,再是奸滑,也不能這樣無中生有吧?三皇子仰慕中女史?哈!三皇子雖不像二皇子似的四處留情,但也從沒仰慕過任何女子好不?仰慕是何意?敬仰崇拜,三皇子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男子,當年的三皇子妃和他還有青梅竹馬之情,不是典型的父母之命,結果呢?宮宴時無非是走了一會兒神,舉杯落後半拍,三皇子就能當眾拉長臉,只差沒有把他的正妃當眾教訓了。

  只是此時的場合,瀛姝是不好說話的。

  司空木蛟終於如夢初醒,叩首道:「兒臣因為忐忑不安,未留意聽父皇的詢問,是兒臣愚昧,父皇恕罪。」

  三皇子沒有順鄭備已經搭好的台階,多少讓司空通頗覺安慰:鄭備這個老匹夫,當我的面前,還敢操控我的親兒子,哼,三郎好樣的,還知道親疏有別。

  臉上卻嚴肅,沉聲道:「罷了,朕明知長平公今日的來意是要為鄭妃討個公道,因此才讓中女史侍錄,未傳外臣,朕就明說了罷,如果朕真要按宮中法度判罰,鄭妃免於死罪,都是朕看在三郎的情面上對她施予寬諒了!

  長平公,三郎,你們應該都知道了益州軍失利之事,此事為機要,你們從何得知?」

  三皇子如遭雷擊。

  鄭備也好不到哪裡去,他萬萬沒想到陛下發作長風殿,竟然是因為這樣的事故引發!

  「朕處罰皇后,也是因為皇后在朕的乾陽殿安插耳目,念在太子的情面上,給予了皇后悔改的機會,同樣,關於鄭妃的處治,朕也顧及了三郎的情面,鄭妃不知反省,只以為她的罪行沒有暴露,竟還敢慫恿長平公及三郎來質疑朕的決斷,長平公,不然朕乾脆宣告朝堂讓位予公卿,朕深感力不從心,長平公既有輔政之能,想必也篤信鄭妃可以統御後宮……」

  「臣該當死罪!!!」鄭備一個響頭就重重磕下去了。

  瀛姝擱了筆,成為了擺設,她其實已經確定皇帝陛下若沒有讓鄭備心服口服的把柄,絕對不會給予鄭妃如此一記重摑,但用手掌打臉面,其實傷不到筋骨,陛下這麼行事,是先讓鄭妃暴怒——鄭妃暴怒的方式不會先針對賀夫人,必將針對謝夫人!

  瀛姝也知道,皇帝陛下接下來又會給她派任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