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妃和賀妃的套路截然不同,她幾乎不會往帝王的枕席邊「舉薦」年輕美貌的宮人、女御,唯一例外是曾經的殷才人,為何有這樣的殊例,其實無人關心,也鮮有人注意鄭妃留在長風殿的才人們,多數都是長袖善舞、人緣極佳的。
這其中,最「傑出」的就是玉才人。
玉才人經小選入宮,本是乾陽殿的宮女,得了侍寢的機緣,先是晉為中才人,一度是住在江嬪的殿閣,江嬪太得寵,她雖在近水樓台,卻從此難沐月色,很快被帝王忘記。後來之所以晉為才人,是當江嬪被賜死時,她跪求帝王開恩,稱江嬪畢竟受過厚寵,雖犯死罪,但不能亡於仆嫗之手,她自請「服侍」江嬪歸西,使江嬪留得了最後的尊嚴。
司空通當時本不情願處死江嬪,更不希望江嬪死時狼狽,他當時對江嬪是存有情意的,聽說江嬪簪鳳釵、著華服,遺容平靜,心中多少好受一些,可他雖然褒獎了玉才人,卻是不肯多見她了,玉才人無寵,卻被鄭妃主動收留在長風殿。
無寵的女御在後宮大多都如擺設,玉才人卻是例外,除了虞皇后和劉氏兩人嫌她「晦氣」,就連清冷如石嬪,偶見玉才人,對她也是和顏悅色,願意與之閒談,玉才人在眾人心目中,雖然八面玲瓏,可也溫順敦厚。
現有的幾個嬪御中,郭嬪性情最古怪,她倒不是不願和人交道,時常也會和「後黨」之外的宮眷應酬,但三五人好端端在處笑談時,她莫名其妙就會翻臉,陰陽怪氣把別人一陣數落,對方根本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得罪了她。唯有玉才人,跟郭嬪走動最頻繁,卻從沒有觸怒過郭嬪,甚至於郭嬪還託了族人,時時照濟玉才人在宮外的家人。
玉才人這天,就在鄭妃的面前替郭嬪說好話,不過鄭妃卻很有些看不上郭嬪:「她這人心胸狹隘,性情又彆扭,她自己聽不得人家半句逆耳的話,可她自己說的話又總讓別人覺得逆耳,也只有你受得了她。我知道她從前是和江嬪要好,你呢,那兩年是江嬪居閣的人,你們結交也算久了,可不能因為這個,就看好她能晉為淑妃吧?楊嬪、蘇嬪都沒有子嗣,陛下把三、四兩個公主分別記在她們名下,卻像壓根忘了宮裡還有郭嬪這麼個人,別說前頭簡嬪、喬嬪、李嬪三個誕下皇子的了,郭嬪的對寵,比楊、蘇還要遠遠不及。」
「是,夫人的話沒錯,郭嬪在嬪御中是最不得寵的,可過去的劉淑妃又何嘗得過寵?」
鄭夫人若有所思。
「劉淑妃為九嬪之首,是沾了皇后的光,未來這位淑妃會沾誰的光呢?」
鄭夫人笑看了玉才人一眼:「你有法子助郭嬪晉位?」
「按理來說,簡嬪最有可能晉位,但陛下遲遲沒有宣告這順理成章的恩旨,多半是另有想法了,妾以為,陛下這些年空著淑儀的名位,應當是還念著江嬪,當初江嬪被賜死……和喬嬪關係莫大,喬嬪當也成不了這九嬪之首了。
楊嬪、蘇嬪雖都有爭位的心,但在妾看來機率都不大,便只剩下了李嬪和石嬪。石嬪那頭有賀夫人這個大阻礙,夫人全然不必在意,而李嬪和郭嬪嘛,說來是有相同之處的。」
鄭夫人聽出點趣味來,笑問:「什麼相同處?」
「心直口快。」
什麼心直口快,分明兩個人都不聰明。
鄭夫人又笑了:「你啊,便是背著人,說話還是這樣委婉。」
「其實當年小公主那件事故,疑點甚多,江嬪實在沒有必要殺害小公主……」
「這件事已經蓋棺定論,不能再提了。」
「是,可陛下顯然也有懊悔之意,且妾聽郭嬪說起舊事,也察覺了一些蹊蹺,隱約間,覺得江嬪怕也是中了皇后的算計。」
「這如何說?」鄭夫人頓時精神振奮。
「當年郭嬪和江嬪十分要好,江嬪得陛下隆寵,自然盼著儘快誕下龍子,然而事與願違……陛下也默許了江嬪嘗試各種方法求子,據郭嬪說,江嬪聽她的母親提到廣澤里有個巫師,符咒極其靈驗,不少婦人求得那符咒隨身攜帶,無孕者得孕,有孕者得子,江嬪就央著陛下召那巫師入宮,親自去求符咒,這當然未被允許,只好托得親長代而求之。
符咒未有作用,反而是郭嬪先得孕,於是江嬪就將符咒轉贈了郭嬪,期望郭嬪能順利誕下龍子,誰知……郭嬪後來小產了,而且還傷損了身體,御醫們診斷,都道郭嬪再也難有身孕。」
「我記得那事。」鄭夫人蹙眉道:「替郭嬪診脈的是柳太醫,他確是好脈息,也不可能參涉內廷陰惡。郭嬪小產時,江嬪已經被賜死了吧?」
「是。」玉才人壓低了聲:「郭嬪已經很當心了,她心思本就重,也曾經懷疑江嬪一直無孕是受了算計,當她有身孕後,還託了江嬪請求陛下恩准,許她的居閣設內廚,一應飲食都是內廚提供。
但那段時間郭嬪還是覺得心緒煩躁,畏寒,柳太醫細細問過飲食情況,也說不清郭嬪的症狀是因何引起,郭嬪小產後,卻突然發覺江嬪轉贈予她的符咒不知所蹤了!」
「就憑這事,她才疑心皇后?她為何疑心皇后?按理說,最不想讓江嬪得孕的人是喬嬪才對。」
「江嬪轉贈符咒予郭嬪時說過,符咒務必貼身帶著,取下便會影響到效力,那些民間的婦人多半是將符咒縫進腰囊里,不得孕只小心翼翼擦拭身體避免符咒被沾濕,可江嬪當然不能像民婦似的,數月都不沐浴,於是那個巫師是把符咒刻在了一塊玉牌上,施了法,江嬪將玉牌貼身帶著也不怕濡濕……」
「真要是有效力,她也不會不得孕了,居然還認為那麼塊玉牌能保郭嬪順利產子?」
「夫人不知,郭嬪也托家人打聽過,那巫師倒也不是浪得虛名,只是巫師先就說了,符咒的效力與心誠有關,誠心越大,越是有效,江嬪只道自己未能親自去請符,才未這麼快見效,江嬪當時願意將玉牌轉贈給郭嬪,郭嬪心中很感激,一直就貼身帶著。
玉牌後來不知所蹤,只能是被郭嬪的貼身宮女盜取,郭嬪對身邊幾個宮女都暗中留意著,發覺其中一個,竟然和顯陽殿暗中來往,而後,郭嬪私下裡的託了她的家人去問過那巫師,那巫師把符咒又畫了一張,郭嬪其實根本不記得巫師所畫的符咒和玉牌上的符咒的異同了,她只是故意泄露給那宮女知情,說她有了證據,江嬪的玉牌被人換過了,有居心不良的人,在江嬪的玉牌上動了手腳,既害得江嬪不孕,也害她小產。」
「後來呢?」
「那宮女,死了!」
「死了?」
「私下又和顯陽殿的人碰了回頭,當晚就高熱不退,醫女說是受了風寒,得移去疾養署治療,就病死在疾養署。」
「我明白了。」鄭夫人靠著憑几,微挑著眉梢:「郭嬪是懷疑那宮女被皇后殺人滅口,但她沒有憑證,她心中怨恨皇后,可她卻豁不出命去指控皇后,她現在跟你講這些話,大抵也是覺得終於到了時機報仇雪恨吧。」
「郭嬪明知她是為皇后所害,因此不能消釋心中的仇怨,當時郭嬪所面臨的境況是,倘若貿然指控皇后,非但無法報仇,也不會再有報仇的機會。她的性情決定了她不可能繼續虛以委蛇,在皇后跟前假作一無所察,也明白就算如此,她也無法取得皇后的信任打消對她的提防。
她只能倚靠夫人,才有望報仇雪恨,妾以為,江嬪、郭嬪確為皇后所害,雖然喬嬪才是陷害江嬪的元兇,但江嬪那枚玉牌,應當是被皇后使人偷梁換柱。玉牌送入宮後,直到江嬪轉贈予郭嬪前,江嬪從未離身,也只有在江家,才可能被調換,皇后身處內廷,又非望族出身,怎能安插耳目心腹至江家?除非……太子也是同謀。」
司空北辰當年已經被立為儲君,因此虞皇后才有了培養諸多耳目心腹的資本,只是鄭夫人著實想不通:「我雖然也聽說過不少讓人絕嗣及小產的陰毒法子,借用一塊玉牌施毒卻是聞所未聞,太子當年,十四、五歲,把耳目安插進江家不難,可他從哪裡找到會這些陰毒法子的奇人異士?」
這可是一件大事!!!
太子如果真籠絡了這樣的奇人異士為他所用,難保不會有毒害對手的意圖!雖然說皇子府及長平鄭不比得江家,太子要想安插進耳目心腹大不容易,不過也有百密一疏之憂,鄭夫人很快有決定,郭嬪既然視虞皇后為死仇,那也不妨收為己用,如果真能查實皇后、太子的罪狀……陛下便是不願廢儲,也難以服眾了!
「罷了,你就請郭嬪來長風殿一敘吧,其實我也對當初江嬪殺害小公主一案半信半疑,無非是因為石嬪……她這人性情雖不討喜,但確然沒什麼野心,她跟江嬪又無讎隙,與喬嬪也不是十分交近,為何要助著喬嬪把江嬪陷入死地呢?郭嬪當初既然跟江嬪要好,將當年的情況仔細說說,我也可以替她分析分析。」
這就是鄭夫人開出的條件了,她可以助郭嬪晉為淑妃,不過,她需要郭嬪成為一支火箭,這支箭不僅要瞄準顯陽殿,還要把昭陽殿也焚為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