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宮的昌化門前,南次已經等在了那裡,他眼看著瀛姝一身的騎裝,素麵朝天,梳著男子的髮髻,只帶著一頂白玉蓮花冠,他笑著把馬鞭遞了過去,他知道瀛姝的騎術雖然不錯,投壺的技藝也完全可以和男子競比,但其實並沒有練過弓箭,也沒有機會去山林間真正射獵,最多是孩提時設過陷井誘捕過麻雀,耐著性子垂釣過魚蝦,這次試獵是沒法大顯身手的。
瀛姝在營區看見一隻猞猁時,兩眼都已經發光了。
「你竟然馴養了猞猁?什麼時候馴養的?喚什麼名?我能摸一下它麼?它不會咬人吧?」
「是問父皇借的。」南次略擋在瀛姝面前:「我也不知它的性情。」
別說瀛姝,連南次也少有射獵的機會,偶爾參加射獵這樣的活動也都不是在深山老林,因此他連獵犬都沒有專門馴養,更別說猞猁了,可見瀛姝極其興奮的模樣,他就問拉著猞猁的護衛:「有你在旁馴管,它應當不會傷人吧?」
這猞猁平時是養在禁苑,除了馴師,並沒有接觸過生人,南次只見馴獅蹲下身跟猞猁一陣嘀咕,猞猁竟像能聽懂人言般,趴在了地上,南次不想讓瀛姝先去冒險,他先試著去撫摸了一下,那猞猁回過頭看了他一眼,琥珀般的眼睛透出冷光,瀛姝趕緊把南次的胳膊一拽:「它應當不喜和人親近,快離遠些。」
真可惜啊,看著像一隻大狸貓,但性情卻要比狸貓兇悍多了,眼睛竟也如同帶著情緒般,一看就不好惹。
一行人出發往外圍場,猞猁首戰告捷,往草叢裡一鑽,沒多久就叼回來一隻兔子,緊跟著還立了一功,率先向幾隻狍子發起進攻,瀛姝只會縱馬跟著南次跑,起到讓狍子們更加驚慌的作用,而南次在射空了兩箭後,第三箭終於扎在了狍子的脖子上,猞猁上前將狍子撲倒,瀛姝發出了歡呼,她根本沒想到今天居然能獵到狍子,預期無非是兔子、狗獾這樣的「小野味」,說不定都無法滿足晚上有炙肉餐的願望。
時間過得飛快,肚子「咕咕」預警了。
外圍場有一片湖池,眾人選擇在這裡休憩和飽腹,瀛姝正可惜沒有帶上釣竿,忽地又見一隻魚鷹竟然從湖水裡躥出,嘴裡叼著條尾巴亂擺的大活魚。
「圍場裡竟然還有魚鷹?」瀛姝想當然以為這隻魚鷹是野生的。
魚鷹飛進了叢林裡,瀛姝還想慫恿南次跟過去「撿便宜」,一轉眼,魚鷹竟然又「回來」了,是站在一個人的肩上被「馱回」的——那個人讓瀛姝快速扭過頭,徹底打消了撿便宜的念頭——司空月狐的便宜可不是那麼好撿的。
不過瀛姝很快又把頭轉了回去,因為她聽見四堂兄正在熱情地呼喚她,她已經很久沒見已去光明衛歷練的四堂兄了,圍場重逢,格外驚喜,可瀛姝立即發現王茂的褲子上疑似染血,連忙問:「四兄怎麼還傷了?」
「沒有傷。」王茂趕緊聲明:「我好歹也是軍伍之人了,試個獵還哪能傷著了?是早前去拾獵物時沾上的獸血,說來也巧,試獵時剛好遇見了四殿下和周將軍,我們今日收穫可不少,光山雞就獵到了七、八隻,還有狍子,你們可算有口福了。」
「我們也獵到了狍子。」瀛姝連忙說。
「五殿下居然能獵到狍子?」
「小看誰呢!」南次瞪了王茂一眼。
王茂此時也看見了不遠處已經在飽餐的猞猁,擂了南次一拳:「我說呢,原來你們也帶著獵猞,但我們不僅有獵猞,還有獵雀!」
「什麼是獵雀?」瀛姝只聽過獵犬、獵猞、獵豹、獵鷹,還從沒聽過獵雀?雀鳥能獵什麼?蟲子?
王茂趕緊大喊一聲:「掠影。」
但此聲之後並沒有得到什麼響應。
王茂「嘿嘿」笑道:「掠影是四殿下馴養的猞猁,我跟他不熟,使換不動。」
在王茂熱情地「撮合」下,兩行人達成了聚餐的意向,司空月狐也總算是帶著他的獵猞過來,掠影此時名不符實,跟著他的主人慢條斯理走過來,瀛姝定眼一看,原來這獵猞的背上還馱只灰雀,這就是所謂的「獵雀」?看上去不過是只普普通通的灰麻雀嘛。
念頭剛一轉過,灰雀卻飛到瀛姝肩上站著了,而那隻猞猁竟像受到了灰雀的引導,居然也懶洋洋過來,同樣是琥珀色的眼睛,看上去卻並不冷酷,瀛姝呆呆受著猞猁往她腿上蹭兩蹭?
「他喚作掠影?」
不知是不是錯覺,瀛姝竟覺猞猁沖她點著頭。
「灰雀也有名兒,喚聞機,聞機聞機快過來。」王茂拍拍他的肩。
聞機似乎猶豫了下,才沖王茂「吱吱」叫了兩聲,直到司空月狐說了聲「去吧」,聞機才飛王茂肩上站好,猞猁又懶洋洋過去,蹲坐在王茂身邊。
「王女監可別小看了聞機,今日我們能獵得這許多獵物,可全靠它空中盯蹤,引路圍射了,我當日在師門時,雖也見老師馴養過幾隻頗具靈性的雀鳥,但無一比得上聞機,四殿下真是好本事。」周景儼然也很羨慕司空月狐,但他不似王茂那般孩子氣,把灰雀逗弄個不停。
「也並非我馴養的,不過是因機緣巧合,覓得個技藝高超的馴師罷了。」司空月狐極其謙遜。
瀛姝不由產生了「非份之想」。
她是想到南次遣人跟丟了的那個鬼鬼祟祟接觸付頃的人,那人經過了易容,恐怕當再次接觸付頃後,還是會用浴堂這樣的場所擺脫跟蹤,不過人是依靠眼睛盯梢,不少獸類卻並不是依靠眼睛辨識主人、道路等等,瀛姝不是沒想過利用獵犬去跟蹤,可太容易被目標察覺了,難度很大。
她問:「聞機能聽得懂人言?」
司空月狐挑眉:「你還懷疑麼?」
「那……它難道還能用眼睛辨識出主人?」
「據說,主要是靠聽覺和嗅覺。」
瀛姝心裡就一陣發癢了,可有的事情不能當眾說,她姑且只能摁捺著,但既然有事相求,誠懇的態度不妨早些表現出來,她很大方地「出讓」了一隻兔子,「上獻」給掠影作為午餐,午餐時,又親手先給司空月狐盛了一碗鮮魚湯,還「服侍」了聞機「用膳」,雖然那一把穀子其實是司空月狐先備下的。
結果白白獻了殷勤。
南次雖然沒問瀛姝的想法,但情知瀛姝並不至於「玩物喪志」,再是驚奇於聞機的靈敏,也絕無可能因為一隻雀鳥去取悅尚且「敵友不分」的司空月狐,不需過多推敲,南次就想到了瀛姝的打算,如果能暫時找司空月狐借得這隻神奇的灰雀,是誰在利用付頃這個問題,應該很快就有確切答案了。
瀛姝並不願意讓南次向司空月狐開口。
她知道南次在懷疑司空月狐是逼宮篡位的真兇,這是南次心裡的塊壘,像她可以寬恕司空月狐,但永遠不能饒恕司空北辰,南次其實也早就放下了司空北辰對他個人的迫害,但絕不原諒任何一個加害她的人。
司空月狐沒有加害南次,甚至於南次有救命之恩,南次在如何面對司空月狐這個問題上本就左右為難,瀛姝不願讓南次難上加難。
但那個傻子,卻先她一步相求司空月狐暫借聞機一用了。
司空月狐倒也乾脆,並不問南次借聞機的用途,還答應暫時把他府上的那個馴師也一併借給了南次,周景也看出對聞機真正感興趣的人是瀛姝,不點破,笑著調侃月狐:「四殿下倒是大方,要知道馴師本就難得,更何況技藝如此高操的馴師越加罕見,聞機說不定都能刺探軍情了,如換作別個,別說出借,怕是連半點消息都不會透露。」
「要是另一個人說這話,我只道是那人見識淺短,可景和這麼說……你難道是有事相求?總不會無緣無故就把我往慷慨大方的高台上架吧?」因為是在圍場野炊,眾人都棄了酒盞,司空月狐提著皮囊直接飲了口酒,睨著周景。
周景又是一笑,也提著皮囊飲酒。
南次問:「我是那見識淺短的人,四兄馴養這灰雀,難道不是為了用它刺探軍情?」
「我起初的確有這樣的想法,不過後來才知道這有如痴人說夢。再是技藝高超的馴師,也無法馴化頑冥不靈的鳥獸,聞機靈性雖高,可畢竟不是人,縱然可經馴化,但也只能聽懂簡單的指令,別說刺探軍情了,哪怕用它盯蹤獸物,它其實也無法將它發現的獸物是虎豹抑或鹿兔準確反饋,不過如果它感覺到是猛獸,會向主人示警。
而且像聞機這麼高靈性的雀鳥,並不易得,它還有壽命的限制,短則三兩年載,最長也不過七八載,它還不能遠程飛行。像北夷諸部,過去都是生活於草原的部族,喜歡馴養鹰鵰,可是雀鳥的天敵,五弟可明白了?無論馴師多麼技藝高超都無法將馴服的雀鳥用來刺探軍情,傳達諜報。
因此其實聞機和玩寵雖有區別,可以用來狩獵,但作用也有限得很,五弟大不必覺得欠了我多大人情。」
相比起南次來,司空月狐倒是經常遊獵,為的是精進弓馬射獵,可他現在已經正式執管兵事諸務,說不定突然就要奉令出征,不大有遊獵的空閒了,似乎出借馴師和獵獸當真不值一提。
可瀛姝卻很懷疑,司空月狐果真只把聞機這樣的「神器」用為獵雀麼?
她隱約記得一事,在她執政期間,難免會受案牘勞形之累,有一回因通宵達旦的處理奏章,受了風寒,病倒了,養病的幾天接連不斷的凍雨,讓心情很是煩郁,有天卻突然有隻雀鳥,似乎是被凍雨逼進了暖閣,雀鳥就停在她的床邊,啾啾叫個不停,鳥啼很輕快悅耳,還讓她撫摸翎羽,陪著她度過了寒冬,直至春暖花開的季節,才飛走了。
瀛姝本就喜歡雀鳥,閨閣時代一直當玩寵飼養,但她不愛將雀鳥困於籠中,因此養著養著,雀鳥都會在某天不知所蹤,可那只在宮裡陪伴過她的雀鳥,偶爾還會飛回來,甚至會替她銜來一株花枝,有時是紅桃,有時是白李,那是她見過最有靈性的雀鳥。
甚至當她殞命時,她總覺得聽見了雀鳥的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