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鄭蓮子近乎瘋狂的惡行,瀛姝曾經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劉氏拿著司空北辰留給她的銷魂散,當眾宣告瀛姝的死刑,瀛姝才意識到,一直被她忽視的太妃劉氏,極受司空北辰的信任。
「虞碧華是個蠢人。」瀛姝道:「她一直以為司空北辰登基後,會廢婉蘇,將她立為皇后,但司空北辰雖然順利登位,卻仍然必須依靠范陽盧等等士族的拱衛,相較於婉蘇而言,虞碧華毫無作用,司空北辰封她夫人之位,應當是為了平息他把生母幽禁於永樂宮的非議,司空北辰要讓臣民皆信,他是個孝子,虞太后的確是在永樂宮靜養。
可虞碧華,卻因為沒能母儀天下,對司空北辰懷恨,她,其實先於婉蘇有了身孕。」
這些事情,瀛姝並未告訴南次。
「但司空北辰已經很久沒有寵幸虞碧華了。」
「這麼說,虞氏女竟然與他人通姦?」
「不,她沒有機會,她只是謊稱有孕。」
「這不可笑麼?這樣的謊言騙得過誰?」
「能騙過我,也能騙過婉蘇。」瀛姝冷笑一聲:「司空北辰也不是什麼事都會跟我實說的,像虞碧華有孕一事,司空北辰當時並沒有跟我講實情,橫豎他什麼時候寵幸了誰,雖有彤史記錄,可他完全可以瞞改,總之當實他認可了虞碧華的身孕,虞碧華有望生下他的皇長子,他還表現得尤其喜悅,南次,你是否聽著覺得耳熟?」
「正如父皇之前,默許徐才人假孕。」
「是啊,唯一區別是,徐才人假孕阿伯是策劃者,而虞碧華假孕,是她自作主張,是她為了逼迫司空北辰就範,將她改立為皇后。」
「這怎麼可能?」
「那個孩子當然也是生不下來的,虞碧華的計劃,應該是嫁禍給婉蘇及我導致她小產,可司空北辰當然不容她,於是,虞碧華『難產』而亡,婉蘇為鄭蓮子指控,而我,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南次蹙著眉頭思考了良久,才想到一個可能:「鄭氏之所以有底氣,是因為司空北辰對她的許諾?!」
「當然,司空北辰不可能廢婉蘇,因此司空北辰只不過利用了鄭蓮子,我之所以能拆穿鄭蓮子的陰謀,應當也是司空北辰故意將鄭蓮子的罪證泄露給了我,他知道我感念婉蘇的寬厚,厭惡鄭蓮子陰險虛偽,不會坐視婉蘇被鄭蓮子陷害,後來,他還假惺惺地要寬恕鄭蓮子不死,事後想來,他是作樣給劉氏看的。」
瀛姝輕輕挽著馬韁,平靜地說著那一段過往:「當時劉氏在永樂宮服侍苟延殘喘的虞太后,她就算能知道一些事,也無非是虞碧華利用了某個把柄,要脅司空北辰改立她為皇后,後司空北辰授意鄭蓮子護著我,沒想到,鄭蓮子卻反而被我害死了。
我想通了這些,就想通了一件事,虞姓一族對司空北辰的作用不像我們以為的那麼樣微不足道,而劉氏,才是鄭蓮子真正的靠山,因為司空北辰不敢讓劉氏知道,鄭蓮子是死於他的連環毒計。」
南次只覺心裡堵得慌,有一種想要長嘯的衝動。
卻忽然,有一聲破空的清嘯,不知響於何方,南次茫然回顧,身後早已經被暮氣淹沒了。
瀛姝的目光卻仍在前方的山麓,以及依山而建的,那片殿閣樓台,華麗與兇險相互映襯,而當入夜,那些燈盞更像兇刀折射出的輝芒,因為璀璨,讓所有獵物迷醉其間。
「鄭蓮子原本就是司空北辰手中的一枚死棋,隨時可棄,如果棄她能使殿君受詆,又可能引出更多的重生人……」瀛姝看見又有一盞燈火被點亮,她的胸臆中,此刻空寂,似乎只余剛那才那聲清嘯的回韻,她深深吸一口山野的幽涼,垂了眼瞼:「南次,我不是想救鄭蓮子,但我要解開疑惑,虞氏族人對司空北辰究竟有什麼作用,虞碧華究竟掌握了司空北辰什麼了不得的把柄,司空北辰為何要將生母囚於永樂宮,這些疑惑我不能再忽視了。」
神元殿君仍然居於最高的殿閣,這其實是皇后的安排,什麼用意並無個說法,她正覺不安,還好瀛姝來了,軒殿君直接挽了瀛姝說話:「行宮諸殿閣雖是依山而建,何人居何殿也沒有陳制,可如何我位居高處,皇后卻居低處,我這樣的高高在上,會否被議張狂?」
「皇后這樣安排,其實是因她畢竟上了年歲,居平緩處,無論是往豐和殿,還是往營區都更便利些,又因殿君乃是神宗後裔,論尊貴,其實也不應居於皇后之下,反倒是殿君因為不安,又要讓皇后重新安排居閣,才會落人口實。」
「後宮裡的女人啊,心眼真是多。」神元殿君扶額,無奈苦笑。
「那鄭良人是跟皇后住呢,還是仍跟殿君住呢?」
「我倒想她跟皇后住,只是早有宮人把她的行裝都送到我這裡來了,許是她也覺得看我生厭吧,都已經這時辰了,還在山腳下呢,橫豎她也是住在翼樓,我只當翼樓是單另的殿閣罷。」
此時泗水正呈上「冰清玉養丸」,這是宮裡的貴人日常服用的養顏保健丸藥,根據個人體質及作息等等具體條件不同,適合服用的時辰也有所區別,軒殿君須在此刻服藥,泗水近前,剛好又聽見提起鄭蓮子來,她忍不住就把早上的事告訴了瀛姝。
「小人之言,這會兒子又提來做什麼?」神元殿君失笑。
「奴婢就是不憤鄭良人的對殿君的有意冒犯,再說殿君也從不和王女監外見,奴婢便是多幾句嘴,有什麼妨礙?要說來,良們人都是大選入宮,雖這回大選,陛下是要挑幾位良人去各皇子府,可未成定數,只有鄭良人自個兒張揚開,她是要入東宮為太子姬媵的,無人不知皇后殿下已經相中了她!
便是如她所說的這樣,她也不該冒犯殿君,殿君這時的尊貴,不在太子之下,連太子殿下對待殿君都要恭敬著,真不知她哪來的膽量,又因何對殿君記恨。」
就連這個宮婢都察覺事出蹊蹺了?
瀛姝正想著多問泗水幾句,軒殿君卻服了藥,將泗水打發開了,她又沖瀛姝笑笑:「泗水伶俐歸伶俐,但她入宮的時間不長,我因她的祖籍也在沛豐,就挑中了她貼身服侍,也沒有很拘束她快言快語的性情,只是不知道這樣放縱她,會不會惹出禍事。」
「人的天性是很難真被規矩拘束的。」瀛姝道:「且我看泗水也未必不懂得謹慎,那些話,也不會四處去同人講,只要她心思正,不觸宮裡的法度,犯下罪行,僅只是嘴上說幾句幾話,殿君自然可以庇護她。」
宮女們在內訓署受教時,令正首先都要強調謹言慎行,以防禍從口出,可時間一長,尤其是那些受到位份高聖寵隆的妃嬪器重的宮女,大多都會被規矩教條拋之腦後,又確實只要不犯大的過錯,一般不會因為多嘴、取巧這樣的小瑕疵受到追究,有的宮女,甚至因為後台硬,根本不把份位低的才人、良人等放在眼裡,這不是一種良好的風氣,但也沒辦法從根本上杜絕,瀛姝是當過皇后的人,她對規矩教條究竟有多大約束力深有體會。
別的不說,那時候白瑛她們幾個入宮,除了青媖之外,另兩個根本就受不了宮規拘束,尤其白媖聽見別的妃嬪沖瀛姝陰陽怪氣,總忍不住搶白,還以厲害,有瀛姝護著她,誰都無法用「以卑犯尊」的罪名處罰白媖。
今日從建康趕到圍場,難免會覺車馬勞頓,瀛姝只是陪軒殿君聊了兩刻,就各自安置了,瀛姝睡了個飽覺,還是被映丹喚醒她——今日沒有安排正式的狩典,王公貴族及其家眷都可以先熟悉獵區,也可以在外圍場試試身手,外圍場並沒有虎狼熊豹等猛獸,相對內圍場而言安全不少。
瀛姝答應了南次,今日要跟他去試獵。
軒殿君也正等瀛姝一同用早膳,瀛姝便邀她一同試獵,軒殿君連連擺手:「我不懂得騎馬,更不會箭術,去了反而會讓你們掃興,倒是我那幾個護衛過去都狩過獵,一陣間我讓他們跟著你,如果獵得野物,我們今晚可以烤炙著吃。」
軒殿君的侍衛雖然被編入了中衛軍,平日負責鎮守巡防京城,可殿君出行的時候,他們仍是供殿君差遣的,也就只有十幾人,過去都是遺民,隨著軒殿君一同流亡,也是他們一直保護著殿君的安危,可以稱為殿君的舊部了。
兩人剛用完早膳,就見鄭蓮子直接闖了進來。
也不知她昨夜多晚才歸宿所,總之看上去就沒有睡好,臉上塗著老厚幾層脂粉,眼圈卻還淡淡發著黑,行了禮,自己就坐在了枰上,悶聲悶氣說道:「妾跟皇后殿下說了,昨日是王女監替軒殿君挑的衣著,皇后殿下便說,要是殿君自己挑的發冠,倒不足為奇,可要是王女監替殿君挑的,就是王女監的不是了,主要是發冠,雖然算是步搖冠的形制,可畢竟也和男子所帶的長冠太像了,有逾制之嫌,今後殿君還是莫再帶那頂發冠為好。」
「這真是皇后殿下的原話?」瀛姝因被點了名,自然要回應。
「那是當然,妾可不敢假傳懿旨。」
「皇后殿下難道不知那頂發冠是司飾局專為殿君制辦好的?司飾局制辦的冠飾怎會不合乎禮制?」
「王女監這話難道是說皇后殿下竟不知禮制麼?」
「我有說這樣的話麼?我只是以為多半是鄭良人曲解了皇后殿下的話,禮制確有規定冠服,但女子的發冠除祭、禮之外,尋常所帶的發冠並沒有特殊規定,如鳳冠,平民女子婚禮時也可佩帶,昨日並沒有限定需著祭服、禮服,皇后殿下怎會冤枉殿君逾制?」
瀛姝已經把鄭蓮子駁得啞口無言,軒殿君心中卻有覺郁怒,沖瀛姝道:「不必理會這樣的小人之言,王女監只管去試獵吧,我是否逾制,可不由皇后殿下判奪,我反倒不明白皇后殿下是怎麼調教的人,鄭良人頻頻直闖我的寢居,我未賜座,你竟敢自己坐下來,要說來你做為選女,也算陛下的後宮,住在我的殿閣里原就不合適,再生我跟你又實在是話不投機,我沒興趣替別的人管教你,但也不能總是容你冒犯,一陣間我就去跟皇后殿下商量,你乾脆就不要住在我的殿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