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娥當然不認為瀛姝爭的真是心宿妃,在她看來,心宿君雖然是個能人,但註定和儲位無緣——非嫡非長,母嬪又是個沒謀算的,跟太子一樣沒有母族為助力,就算在軍中建立威望,將來也就是個輔佐君帝的親王——王瀛姝野心勃勃,企圖母儀天下,務必會圖嫁對她言聽計從的司空南次,為司空南次爭取陳郡謝為助力。
她今日跟田氏說那番話,無非是唆使田氏早些回到四皇子身側,田氏只要一吹枕頭風,原本就對王瀛姝心存厭惡的四皇子當然不會反駁,甚至還會附和,稱誓絕不會娶王瀛姝為妃,田氏就會感激她提醒在前,還她一個大人情。
王青娥洋洋得意,當從北郊回家,趕緊地沖嫂嫂劉氏說了她的進展:「多虧阿嫂替我指這一條明路,那抱琴,確確然很得心宿君寵愛呢,聽了我的提醒,就決心要跟著去心宿君去圍場了,雖說還沒立時答應我提攜郎君,但我已經得到了她的信任。」
「咱們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我當然是會向著九弟和你的,可娣婦心中卻得有數,別真把四皇子跟那抱琴當成了恩人,四皇子一心可是要助太子固儲的,九弟日後要真平步青雲,還得靠著二皇子和江東賀門。」
劉氏耐著性子又聽王青娥一番表態,她笑道:「這回姨母是要隨駕的,因還沒有消怒,只讓我跟去看這場大典的熱鬧,我其實是舍不下夫郎的,又總不能辜負了姨母的好意,夫郎他心中多有愁郁,還得有勞九弟常常替他消解消解。好的是,顧氏也得去圍場,沒她在家裡,九弟和你更得清閒,莫不如你們乾脆也去金谷園散散心,只消夫郎跟舅舅說一聲便好。」
金谷園是江東賀的莊園,也在北郊,裴珷是常去小住的,裴瑜從前多少還要顧及親長高堂,不敢跟江東賀頻繁來往,王青娥就更沒有見識過金谷園的奢華富麗了,劉氏沒有大智慧,但還能看穿王青娥長著的一顆虛榮心,她有意讓王青娥開開眼,感受一下江東賀門的富貴榮華,遠遠勝過了心宿君。
司空月狐不知道自己被當成了「窮酸」,他這時,蹙著眉頭看向田石涉:「令妹說她想跟去圍場?」
田石涉因低著頭,看不見四殿下的眉心已經不舒展了,他的心情有些亢奮,剛才四殿下說這回狩獵的頭籌典時,他們是和儲君同組,這雖然意味著他們務必爭得頭籌,但有了機會能跟其餘門閥的私軍在圍場上決一勝負,這是個難得的機會,中軍的戰力已經被小看了多少年,哪怕這次北伐獲勝,可不少門閥仍然心有不服,認為這場勝戰不全是中軍的實力,多少取決於襄陽衛以及上蔡衛兩股兵力的援助,更關鍵的是北趙受洪澇之災,軍力比舊歲時有極大的削弱。
尤其是江東張,大言不慚,絲毫不以舊歲戰敗為恥,反而講什麼若不是他們在舊歲時力挫趙軍,這回豈能如此輕易奪復義州,戰敗者竟然還要向朝廷討要封賞,簡直無恥之極!此番江東張與江東賀的軍士皆歸二皇子統率,很好,那就在圍場上比比看,究竟誰能狩得更多猛獸!
田石涉的心思已經飛到圍獵時去了,根本不察他提出的事算是一件事,脫口而出:「秋狩是盛典,阿妹也想著跟去開開眼界。」
「這不妥吧,女眷們能否隨駕去圍場都是有規例的,這回雖然是皇后及謝夫人商決擬定的名額,可為這事,實不能央太子殿下向皇后提出給予殊例。」
司空月狐根本就不作考慮,別說田氏根本就未被家族承認,哪怕已經認祖歸宗,憑田家的門楣,也萬萬不可能有隨駕秋狩的資格,他要是為田氏求此殊例……豈不承認了待田氏與眾不同?
田石涉終於回過神來:「殿下誤會了,小人當然明白憑此時的職銜,連給予阿妹安穩都是心有力而余不足,自然無顏妄求太子殿下為小妹討得殊榮,只是……殿下往圍場,身邊當有奴婢服侍……」
「我已經替令妹贖籍,令妹不再是心宿府的婢侍了。」司空月狐收回目光,繼續看著案上的公文:「關於令妹的事,你得多些籌劃才是,你有為難之處,不便讓令妹歸本家,可令妹畢竟已經到了婚配的年齡,現如今她名義上是我舅父的義女,又是剛得良籍,暫時能避開戶科檢校,再加上二兄還任著建康令,建康衙的官媒是不會促婚,可這樣耽擱下去,對令妹的姻緣是不利的,我舅父、舅母當然不會幹預,全靠你這兄長替她作主婚事。
令妹在颻颺園住多久都不礙事,可不能再為婢侍之事了,尤其是貼身侍婢,這是為了避嫌,你可明白了?」
田石涉徹底醒悟了,由衷道:「小人慚愧,竟從未為阿妹考慮周全,多謝殿下提醒。」
司空月狐就沒再多說什麼了。
田石涉粗枝大葉,慮事本就缺乏細緻,又剛和走失的胞妹相認不久,忽略了田氏現在的年歲不足為奇,也根本不可能洞察田氏的機心,那女子縱然有可憐之處,但恐怕根本就沒有離開心宿府的打算,她與田石涉相認,分明是想利用田石涉抬高她自己在心宿府里的地位,而田石涉呢?又十分自責多年前不慎導致田氏走失,四處漂泊,飽經坎坷,當兄長的,也自然不會惡意揣測胞妹的居心。
待田石涉告退,一直在書房候令的寺人連牘「擠眉弄眼」地湊近前:「田統領把殿下剛才的話帶給抱琴,抱琴恐怕會大失所望了,殿下也明知,抱琴所求的不過是殿下另眼相看罷了。」
「多嘴。」
「奴婢只是擔心殿下如此器重田統領,田統領卻會因抱琴所求為難,屆時……也不知會否因為抱琴,對殿下心生埋怨,其實要說來,太子、和二皇子、三皇子府里,都已經有了侍妾。」
司空月狐掃了連牘一眼。
連牘雖然感覺到了冷意,但卻一點不害怕:「奴婢話雖多,但殿下總是需要奴婢這張閒不住的嘴為殿下分憂解難的。」
「你要怎麼替我分憂解難?」
「殿下就安心去圍場吧,奴婢擔保,無論颻颺園鬧出什麼的事故,都不會讓殿下煩心的。」
——
田石涉果然將四皇子的「苦心」一字不漏轉述,田氏卻呆若木雞,她被贖籍的事除了提早之外,並沒有別的變化,前生時她就不想離開心宿府,是她提醒兄長,恐怕相認後也難被家族承認,她畢竟一度流落在秦淮里,田家雖然不是什麼名門大族,可他們的生父本就是個無情之人,連頗得四皇子器重的兄長都會被生父厭恨,更何況是她?
然而既被贖籍,自然需要落戶,她不能落戶本家,只能單立女戶,立戶需要宅居,這還不算個難題,難的是立戶後得承擔賦役,除非依附士族,走單立女戶的流程過於煩瑣,留下的變因也多,因此四皇子才幹脆讓她成為簡姓的「義女」,如此考慮很是周道。
但前生,四皇子從來沒有提過將她「發嫁」的事!
「阿兄,殿下待咱們恩重如山,尤其是我,無以為報,只願長為奴婢在殿下身邊侍奉,哪怕我已非奴籍,可並不存良籍就不能為婢侍的說法,阿兄不用為我操心姻緣之事,我根本就不想嫁人。」
田氏急紅了眼,田石涉只覺妹妹是害羞,摸著後腦勺哈哈大笑:「殿下身邊不缺奴婢使喚,且殿下那樣重情義的人物,怎會將麾下士卒的家眷當為奴婢使喚?報恩的事由我承擔,橫豎我的這條命,是決心豁出去為殿下赴湯蹈火了,阿妹別只顧著羞澀,女子哪有不嫁人的?快跟我說,阿妹中意什麼樣的兒郎,我認識的雖多為軍伍中人,不過要是阿妹更中意文質彬彬的兒郎,我也能替阿妹物色。」
田氏情知她的這個兄長是個沒心眼的,且她的心事就算跟兄長明說了,兄長也莫可奈何,只好另找說辭:「如今二皇子還當我是他的耳目,我怎能嫁人?說不定什麼時候,殿下就需要我去刺探二皇子的計劃,阿兄切莫只顧著我,置大局不顧。」
好容易把田石涉應付過去,終於答應暫時不替她議婚了,田氏心裡還是有如窩著一團亂麻,怎麼也想不通四皇子為何要急著讓她嫁人,頭緒捋了一遍又一遍,竟突然想到王青娥之前的一番話。
難道說,果真是那王五娘意圖心宿妃之位,且殿下已經因為王節的遊說動意?殿下當是知道王五娘跋扈妒悍,哪怕只能接受陛下賜給殿下的姬妾,卻必不容殿下自擇的侍妾?!
可那王五娘,本應是太子殿下的寵妃啊!!!
她不僅僅跋扈妨悍,還是個朝三暮四水性楊花的女子,她哪有資格為心宿妃?殿下的前生便是娶妻不賢,婚後日子過得格外苦悶,這一世,她可不能再看殿下重蹈覆輒了。
瀛姝萬萬沒想到自己已經成為了田氏的假想敵,但她確實已經收到了熒松的回饋,曉得王青娥不僅見到了田氏,似乎還終於獲得了田氏的信任,至少,王青娥是有此單方面的自信的。
田氏真的已經深獲司空月狐的寵愛?
關於心宿府里的那些事,其實司空月狐從來沒有對她提起過,還是心宿府里那個雖得司空月狐信任,但極其多嘴的宦官連牘透露給她的,卻也並沒說得太仔細,瀛姝之所以確斷梁氏死於司空北辰的毒計,是通過別的途逕,可連牘當時的那些話……似乎意指司空月狐對田氏僅僅只是憐憫,又因田石涉的再三懇求,才收容田氏一直留在心宿府。
「我家殿下看上去冷冰冰的,其實極其心軟,卻又不懂何為憐香惜玉,田娘子話說得委婉,殿下聽不出田娘子的言下之意,倒是田統領直接開口相求,殿下總歸是不好拒絕的。」——連牘當時說,又說了件趣事:「殿下某日好容易才從軍營回府,賈姬備好酒宴,十好幾道美味佳肴,又撒嬌,稱她胃口不佳,抱恙多日,原是掛念殿下之意,殿下全然沒聽明白,直接道『既是不舒坦,胃口不好,還備下這麼多菜餚作何?鋪張浪費』,唉,賈姬傷心得狠了,真的就食若嚼蠟。我家殿下啊,自來不乏傾慕他的女子,可那些女子哪能料到殿下竟然這樣不解風情,若都知道了,恐怕就捨不得那些年往殿下車裡擲來的鮮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