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曲水會上爭端起

  光明堂大宗的第三輩現有五個兒郎,王節為長,二郎王蘊、四郎王茂為申氏親出,三郎王榮、五郎王藉為姚氏親出,五個兒郎皆是嫡子,但大伯王竣的姬妾已經懷有身孕,是否會生下庶子就不知道了。

  王茂比瀛姝年長三歲,自封為五妹的「保護神」,瀛姝學走路的時候他就甘當「墊背」,瀛姝學爬樹的時候,王茂就在樹下直打轉,準備著在瀛姝摔下樹前及時精準的「躺平」好充當肉墊,有那麼一段時間王茂還衝五皇子表示過敵意,虎視眈眈地盯著五皇子不讓他去拉瀛姝的小手,直到恍悟堂妹終究要嫁人的慘痛現實,才悻悻然默許了五皇子成為瀛姝另一個「保護神」。

  瀛姝的騎術在建康城的小女娘中,不說首屈一指也能稱為數一數二的精湛,功勞不僅僅在於玄瑛,還有五皇子、喬家兒郎、四堂哥等幾位也純屬功不可沒,就連瀛姝十分不待見的四皇子殿下司空月狐,也是從反向「貢獻」了一點功勞的,總而言之言而總之,瀛姝現如今騎個馬,大可不必「保護神」,也就是王茂習以為常了,只要和瀛姝出行,他一定要貼身保護。

  「小五,你放心入宮,我就快進光明衛了,等我立下軍功,就能為你保駕護航,不過那是日後,今日的曲江會上你記得牢記我阿娘和三叔母的囑咐,跟陸家的兩個女娘在一起,陳郡謝的女娘我可信不過,她們看上去溫文爾雅,實際上刁鑽得很,尤其謝六娘,口齒不是一般的厲害,脾性還大,謝天謝地我們家現在韜光養晦了,不然要謝六娘成了我們二嫂……不敢想不敢想,那就是一場噩夢!」王茂叮囑道。

  光明衛是禁軍之一,但屬琅沂王氏統領,現如今光明衛的大將是王斕的堂弟王斐,王茂和瀛姝的叔祖父,而王茂,也是光明堂一系確定要從戎的子弟,王茂還未議親,可瀛姝知道他日後的妻室是謝皎艾——謝六娘的堂妹謝八娘,這姐妹兩,秉持的是一樣的家教,行事風格也很統一,她四哥被管束得妥妥噹噹,比有一個出身謝氏的嫂嫂更加「噩夢」。

  瀛姝只顧笑。

  王節今天是「率隊」的人,相比瀛姝,他更放心不下的是王榮、王藉兄弟兩會在曲水會上出醜,奈何這兩位被姚氏拉進了牛車「訓話」,直到烏衣巷前,姚氏才終於肯放兩個兒子下車了,王節眼瞅著王榮、王藉分別被兩個婢女扶下車,很想舉手擋擋自己的眼睛。

  烏衣巷一帶,是權閥大族聚居的地方,卻只有陳郡謝在烏衣巷還擁有自家的游苑「花溪園」,園子裡有山水造景,亭台樓閣的分布更是別具匠心,那條「花溪」之邊,堤上的梅花用盡全力的最後燦爛著,而在花樹下,坐席已經安排妥當,女娘們在浮橋西堤,兒郎們在浮橋東堤,花溪也不過七、八尺寬,蜿蜒流長,在花溪上流,有座扶風亭,是陳郡謝的大宗長謝晉邀請的「子侄」輩在座,瀛姝的父親王島也在席中,他比瀛姝還要先到。

  謝六娘上前相迎瀛姝入席,她已經定親,但尚未出閣,這大抵也是她最後一回出席曲水會了,她身邊跟著謝七娘、謝八娘,瀛姝對八娘皎艾當然更加關注。

  未及笄的女娘,身材卻已經很顯高挑,穿著那件藕荷色大袖低襟的春衫,稍經了微風,便有弱不勝衣的仙氣,她卻很努力維持著端重的儀態,又沒把謝六娘的不苟言笑學到十足,好奇的目光從帘子似的睫毛間露出,當和瀛姝的眸子遇見,受驚一樣立即收斂回去。

  此時的皎艾,完全看不出當年被叛軍圍困在墅莊時,指揮若定肅穆沉著的霸氣。

  謝六娘雖然不苟言笑,但很周到,讓瀛姝與她同席而坐,在瀛姝的右手邊,就是陸婉和陸妍這對雙生姐妹。

  她們是瀛姝嫡親舅舅的女兒,一個行三,一個行四,但出生時只相隔了半個時辰,也都定了親事,一個定在明春三月出閣,一個卻要等到後年了,跟瀛姝也是自來交好的,尤其是陸妍,很憂愁瀛姝將要入宮應選,怕表妹入宮後就再難相見,那一定會牽腸掛肚死她,表妹很大方,把如何調製香露香乳的配方都「傳授」給了她,但她總覺得自己調製好的成品就是不如表妹調製好的香潤,仿著表妹打造的那些簪冠首飾,自己搭配著也總不如表妹替她搭配的好看,表妹一但入了宮,她豈不是就不能美美的了。

  陸妍的坐席已經跟瀛姝夠近的了,但還是恨不得跟謝六娘換個位才好,把今日晚宴上,陳郡謝精心準備的那些既悅目又美味的佳肴吃了個「囫輪吞棗」,全然說不清吃進肚子裡的究竟是啥,就連應禮飲下的幾盞花釀,也沒品出個名堂來,但凡雙眼有空,總會盯著瀛姝,表妹可真是好看啊,頭髮更長更黑了,襯得矮髻上那盞飛蛾撲花的簪冠金燦燦的特別顯眼,修眉似描非描,定然是沒有多此一舉施脂粉的,甘石粉的衫子配著毛月色的襟領和袖緣,仍是甘石粉和毛月色相間的長裙,衣上裙上用淺粉繡線繡出花葉,袖口用米珠鑲了一圈,華貴清雅這樣的相得益彰,她怎麼就想不到毛月這樣深沉的顏色,竟也適合及笄之歲的小女娘?

  瀛姝感受到了陸妍的注視,側臉兒,沖表姐舉了舉酒盞,陸妍差點被瀛姝給美哭了——剛發現,表妹的睫毛在春陽光照下,怎會隱隱泛著金色?那睫毛就像金絲花蕊似的了,這是怎麼做到的?

  宴會有宴會的禮數,陸妍心中哪怕貓抓似的好奇,也不會在晚宴時問瀛姝怎麼施的妝。

  時下百姓的習俗,其實一日只用兩餐,一早一晚,早餐一般在辰時,晚餐一般在申時,但對於貴族而言,已經「實行」了一日三餐,多了頓午餐,晚餐就會推遲到黃昏戌時了,不過貴族正式設宴,一般只設晚宴,且是在申時進行,當主菜呈上時,一般也要講究「食不言」的規矩,只在放下食箸舉盞示意時才說一些必不可少的場面話。

  如此沉悶的行宴當然不會延續太長時間,等主菜撤下,主賓們一般會先遊園消食,一陣後婢侍們又會備好酒飲、佐菜,那會兒就能隨心所欲的吃吃喝喝了,別說聊天,興之所致唱歌跳舞也沒人怪你失禮。

  陸妍盼著盼著,終於盼到了謝六娘舉盞敬女娘們最後一盞宴酒,這盞酒後,就能遊園了,陸妍趕緊挽了瀛姝的胳膊:「阿姝快說,你施了什麼妝粉,一細看你的睫毛竟然泛著金色?」

  「這配方很複雜了,一句兩句話也跟你說不清,等回去我讓人把手寫的方子捎給你就是。」瀛姝就知道陸妍的關注重心必然就是妝容衣著,可她的大舅母卻是個嚴肅的人,不肯放縱女兒們在妝容打扮上過於用心,總把「不可以貌取人以色事人」的教條掛嘴上,陸妍在家中不敢纏著親長求教梳妝打扮的事,也只好悄悄和她溝通交流。

  「你便是寫給我,我多半也學不會,我的傅母儼然阿娘的耳報神,我甚至都不敢支使婢女們調弄這些脂兒粉兒的,自己卻手笨,唉,阿姝,姑母怎麼捨得送你入宮的?擱我是怎麼也不會退步的!」

  「好啊阿妍,你占我便宜是吧!」瀛姝氣得想掐陸妍的臉:「你比我大幾天啊,居然要認我當女兒!」

  連陸婉都被妹妹給氣笑了:「虧得阿娘沒聽見,否則定要罰你禁言禁足面壁思過,都多大的人了,說話還不經腦子。」

  「阿姝,三姐她跟你就是假要好,聽說你要入宮應選,只和阿娘一口一聲的說什麼『正該如此』,也不想想,你入宮後我們就再難相見了。」

  陸婉這下是真氣了,眉毛蹙起來:「我當然也捨不得阿姝,但這不是沒辦法的事麼?阿娘和我說那話,也是出於大勢考慮……」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就別爭了。」瀛姝一手挽一個表姐,當起說客來:「婉姐姐也是為我著想的,妍姐姐也是真不捨得我,妍姐姐貫不理會外務族事,思慮是不如婉姐姐周全,婉姐姐也別眼紅她,舅母可是更偏心你呢,我也知道你們兩個其實是很要好的,平時從不爭執,就當我面前故意做給我看的,怕我眼紅你們之間的心有靈犀。」

  這話把兩個表姐都逗笑了,陸婉確是比陸妍老成得多,她嘆一口氣,正要說話,忽然就聽見花溪那頭,兒郎「群體」居然鬧將起來,也沒看仔細,不知怎麼的,裴瑜居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王榮、王籍哥兩個飛快閃到一邊,驚恐的看著「人群」中,具體不知道是哪一個兒郎。

  瀛姝又看見一個背影,玄衣碧帶,挺拔軒昂,這個背影擋住了「半幕」好戲,瀛姝不由瞪著他,多熟悉的憤慨之情啊,重生了竟也難改變,而重生前,莫名所生的那些玄妙的好感和情愫,更像是她的錯覺了。

  「我們要過去看看麼?」陸妍問。

  「別不是王家大兄和裴九郎起了衝突吧?」陸婉也沒看清爭鬧的始末,但她緊跟著又搖了搖頭:「阿姝的大兄不會這麼衝動,那多半就是阿姝的四兄了,怕是早就憋著了一口氣,想要教訓裴九郎。」

  陸妍點點頭,顯然,她也覺得這是王茂能幹出來的事。

  但王茂卻拉著一人,往浮橋這頭走來。

  「是鬼宿君!!!」陸妍驚呼一聲,眼神閃閃發亮:「這位殿下更是想替阿姝出氣的了,就不知道找了個什麼藉口,竟然在曲水會上動手,這下子怕是連陛下都會為難該怎麼跟大中正交代了。」

  「鬼宿君既未及冠,又未授職,兒郎間的小摩擦而已,謝公又怎會不依不饒?」陸婉對妹妹的「頭腦簡單」很是無奈,可她畢竟也很擔心的,跟瀛姝說:「謝六娘已經迎了向前,阿姝也不能袖手旁觀,還是去聽聽這場爭端究竟因何而起吧,只怕是……我剛才看你三兄和五兄的神態,這事和他們也脫不開干係。」

  「婉姐姐提醒的是。」瀛姝雖不覺得有壓力,但她還是向陸婉道了謝表示領情。

  這世上的情誼,其實並不全因血緣相關所生,比如她四姐青娥,跟姚家的幾個女娘見面連話都不說,表姐妹間,處得實在不怎樣,原因無非是四姐自恃為琅沂王家的女兒,異常看不上外家的門楣。

  瀛姝也知道陸家的女娘們大多也都有幾分驕傲,擇人相處,以投契為重,互相欣賞是基本條件,瀛姝雖然不曾主動「獻媚」,可和陸婉、陸妍相處下來,起初時也很注意分寸和邊界,哪怕是後來熟識了,分寸感也始終沒有拋棄。

  正因為她們之間的情誼本就深厚,兩個表姐今天才心甘情願的來替她「保駕護航」。

  瀛姝與兩個表姐迎過去的時候,王節也正和四皇子司空月狐踱上了浮橋,浮橋那頭,裴瑜已經面紅耳赤的站起來了,二皇子轉身跟謝家幾個兒郎說話,分明很嫌棄裴瑜,連個正眼都不想再瞅他。

  而王榮、王籍兄弟兩個,已經不知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