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只能有一個繼承人,但如果皇室要實現中興盛世的宏願,第一步就是鞏固皇權打壓門閥,先解決皇室與門閥,門閥之間的內鬥,因此皇室內部就必須團結,繼承人繼承了江山,奪儲之爭就必須落下帷幕,兄弟手足齊心協力,做為皇子妃也務必得以這個要務為重,忠事君王,輔佐夫婿,少不得和諸多門閥斡旋。
王斕又難免還有私心,他希望瀛姝和將來的夫婿能夠真正的恩愛和諧,可幾個皇子中,太子放在一旁,如果太子妃選定了盧氏女,太子大可不必再添別的賢內助;二皇子的生母是賀夫人,跟琅沂王自來就有點不對付,那司空月烏的性情還一直有些陰沉,其實是不入王斕眼的;三皇子司空木蛟略好些,他的外家長平鄭氏也不像江東賀那樣飛揚跋扈,可三皇子已經顯露了爭儲的意圖,並為之付出了行動,日後敗下陣來,就算願意和太子修好,恐怕也不會「諒解」協助著太子獲勝的瀛姝,夫妻感情應該很難和睦了。
四皇子司空月狐倒是沒有奪儲的野心,早早把自己定位在太子左右手的位置,而且和長孫王節還是知交,也算五孫女婿的上佳人選,然而四皇子自來和瀛姝卻有些不對付,兩人一見面,就要唇槍舌箭一番較勁,也多虧見面的時候不多,才沒有結成「仇家」。
六皇子今年才十三,他的生母劉淑妃是陛下潛邸時的姬妾,把這個唯一的兒子當成了心肝寶貝,只盼著六皇子將來的皇妃跟她一樣是出身平民的良家子,六皇子才免受權閥世族的妻族氣。
王斕把幾個皇子都「梳理」了一遍,就更認同王節的看法了,的確只有五皇子司空南次最適合當孫女婿。
轉眼就到了三月三上巳節。
因為裴家到底還是上門提了親,王青娥終於肯從清風居出來見人了,此時上巳節為佳節,風俗是在這天,一家老小都要去踏青,還要在水邊沐浴,這是「普通人」過上巳節的方式,還有「不普通」的方式——八大權閥在上巳這天,會輪留召開曲水會,曲水會不僅有各家世族的子弟出席,還會邀請上品之族年滿十二歲的女娘出席,甚至連皇子們都要來助興,今年上巳的曲水會剛好輪到陳郡謝氏舉辦。
王青娥知道因有選妃令,確定了入宮應選的女娘都要參加曲水會,而瀛姝做為謝夫人親自擇定的人選,曲水會上,謝家的女娘們定會故意讓瀛姝大出風頭,這叫「造勢」,等如宣告各家,琅沂王的女兒入宮後是由謝夫人「看顧」,這也是陳郡謝與琅沂王進一步交好的「前奏」。
瀛姝當然不可能連沐浴都和陳郡謝的女娘們同往的,曲水會在申時行宴,行宴前,一清早,浪沂王的諸多女娘們,就會在女眷的「率領」下往郊外踏青,尋一處溪渠,圍帳淨沐以應風俗。
說是郊外,其實周邊都屬琅沂王氏墅莊的範圍,先就被清了場的,女眷們來此才能放心大膽寬衣,只穿著上露出香肩的內衣,下剛及腳踝的內裙,入水嬉戲沐浴,王青娥坐在塊溪石上,垂著足,只把小腿浸在溪水裡,她就這麼看著族裡的姐妹們包圍了瀛姝,唇角牽了絲莫名其妙的冷意。
莫得意,等你進了宮就知道了,宮裡頭那些女人長著什麼樣的蛇蠍心腸!就連那謝氏,也是個為了自身利益下手狠辣無情的婦人,只顧著如今的風光得意,我且等你死在深宮那天吧。
有婢女涉水而來,是王青娥現在身邊唯一的大婢女熒松,婢女在溪水裡仍然跪下,低頭抬臂的呈上香草露,王青娥才肯在肩頭臂膀抹上香露後入水,她看著熒松畢恭畢敬的「呆笨」樣,再看看瀛姝的「四個媖」,眉頭又蹙了起來,便划水過去,昂著下巴對族裡的姐妹們交待:「我有話要跟五妹單獨說。」
瀛姝是站在水裡的,一手還扶著婢侍們拉好的絲索,她的長髮像水藻一樣飄浮在水面,水漬還染上了她亮晶晶的額頭,她比王青娥要矮著些,哪怕是仰著臉,都無法讓視線完全避開她四姐那洞穴一樣的鼻孔。
「五妹,我之前都是哄你玩的。」王青娥也拉著絲索,跟瀛姝面對面:「根本不可能有重生的事,想必你也不會相信我的說法,我不想入宮,就是因為我對裴九郎情有獨鍾,五妹我是真為你好才跟你講實話,你可別對謝夫人有成見啊,你入宮之後,最好什麼都聽謝夫人的。」
一渠的春水盛著泛白的陽光,正是一年間最初的好時節,這樣的時節其實正似才剛及笄的女孩兒,開始褪去青梅歲月的稚嫩,眉梢眼角生出明媚來,無關魅惑妖艷,心底還沒積攢下當出閨閣後,漸漸經了世俗險惡而構成的陰私污穢,瀛姝其實是不解的,那一世王青娥命喪深宮不是為她所害,四姐有四姐的可憐之處,但不應該把仇恨記在她的頭上。
可重生後,這位堂姐做下的一件件事,是處心積慮要把她往死里坑啊。
王青娥已經如願得償了,卻還要哄騙她,讓她放下提防心,「老老實實」去做謝夫人的棋子,仿佛如果她不步王青娥的後塵,王青娥就憑白重生了一場似的。
手段很蠢,但心腸很毒。
瀛姝笑了:「四姐這就是多此一舉,我當然知道謝夫人不會害我,我阿娘與謝夫人是閨交,謝夫人從來就把我當成自家晚輩一樣疼愛。」
「如此就好。」王青娥伸手,拈起瀛姝那纖細的鎖骨上,沾上的一朵梅瓣,輕輕一彈,梅瓣隨著流水漂遠了,她的唇角發著沉,無力把唇角往上提似的:「我就但望五妹入宮後能早得聖寵,順利誕下龍子,平步青雲、扶搖直上。」
這祝福的話,說得著實有些惡狠狠的意味。
瀛姝卻仍笑著,只把聲音壓低下去:「我也有句肺腑之言相贈四姐,別總是看著人家,妒嫉人家的生活,安寧喜樂不易得,四姐已經足夠幸運了。」
遠處,大伯母申氏沖瀛姝招手,瀛姝知道她到時間上岸回帳去梳妝打扮了,像條魚似的遊了過去,王青娥就背轉過身。
整張臉,在春光明媚中,變得黑漆漆的了。
什麼叫做如願以償?她從來期望的都是風光大嫁,但現實證明已經勢微的家族,沒有能力再和八大權閥聯姻,她並不是對裴九郎情有獨鍾,她的纖纖玉手先是沖陳郡謝的謝七郎伸過去,奈何謝七郎看上去風流放闊,實則也是個只重利益的凡夫俗子,她所能接觸的世家子弟中,也唯有個裴瑜是個只重才華的真「名士」!
可陽羨裴畢竟只是中品之族,裴瑜的父親是次子,裴瑜是次子的次子,她不但成了名副其實的低嫁,竟然還被裴瑜那繼母顧氏嫌棄,擬來的聘禮名錄中規中矩,沒有顯現出對她的半點重視。
且在祖父的授意下,大伯母申氏也只肯按公中的成例替她備嫁妝,她的親娘,妝奩也光留給兩個嫡子,只肯拿出兩箱財帛給她做嫁妝,如同打發一個叫花子!!!
已是備嫁的時段了,她那位堂堂江東陸出身的三叔母卻沒有半點表示,要知道大姐、二姐、三姐出閣的時候,三叔母可都隨了一筆豐厚的添妝!!王瀛姝入宮,三房的財產留下來還有什麼用場?要是三叔母識趣些,資助她出嫁時風風光光,她還能夠在裴瑜外家江東賀的長輩面前替王瀛姝說點好話,教賀夫人不至於把矛頭直接對準王瀛姝,三叔母不給她臉面,那就不要怪她心狠手辣了。
關於上巳曲水會,婦人及未滿十二的女眷按慣例是不會出席的,因此申氏和陸氏今日都不會去陳郡謝氏設在烏衣巷花溪園的會場,她們看著青瑛替瀛姝梳妝妥當,略提點了瀛姝幾句話,就坐岸邊,看著家中的女娘們在水中嬉戲,這一忽的時間,妯娌姚氏已經不見人影了。
申氏微垂下眼瞼:「今日兒郎們要去曲水會,二娣婦定要去送三郎、五郎一程的,這不奇怪,可笑的是她竟像完全忘記了青娥還在這裡,走前也不來同我們交待一聲拜託照看。」
「四娘主意這麼大,我才懶得去照看。」陸氏氣還沒消,輕哼一聲。
「我要是你,也是一般的態度。」申氏很有些為難,幾經猶豫後才說:「青娥要出嫁,身邊只有一個得用的大婢女,她求了婆母,婆母讓我勸勸你,說青娥看上了帝休身邊兒的青媖……婆母的意思是,帝休今後橫豎也再使喚不著青媖,不如隨了青娥的意。」
「嫂嫂莫為難,這事兒我自己去回婆母吧,四娘哪是看上了青媖,她這是還忌恨呢!當初帝休給青媖取名的時候,年紀還小,再加上四娘只有小名兒,根本就沒有取表字,僕婢們的名諱一貫也沒有避忌女公子小名兒的講究,否則族裡這麼多女公子,小名和表字都要避忌,給僕婢們取名也太麻煩了,就因為這事,四娘就很計較。
計較就計較吧,帝休原本也想給青媖另取個名,但四娘不依不饒,非要說這是青媖對她的故意挑釁,教唆得帝休不避諱,要把青媖處死,帝休上了火,乾脆就不給青瑛換名了,這麼多年過去,四娘還記著這事,如果我把青媖的身契給了她,她立時會讓青媖斃命!奴婢也是人,沒有犯罪錯,我是不能讓四娘禍害他人的,更何況帝休身邊的,別說婢侍,哪怕是一條貓一隻狗,一花一草,他人也休想搶占了去。」
「三娣婦,婆母近年來雖不管家事了,但對三弟不肯納妾不肯過繼子嗣這事難免還有些耿耿於懷,婆母是不肯為難三弟的,但對三娣婦……娣婦稟話時,還當多斟酌些言辭。」
「我知道嫂嫂是好意。」陸氏捧盞,喝了一口梅花釀:「二郎和四郎都是好孩子,無論哪一個,嫂嫂都不捨得過繼給我們三房,偏是二嫂,倒是極想讓五郎過繼,可二嫂的性情,甘心不再過問五郎的事兒,讓五郎當真認外子為父認我為母麼?不是我們不想過繼子嗣,但有二嫂一直攔著,要從小宗旁支過繼子弟根本就不可能,再說外子的性情,也根本不在意膝下有無子嗣養老送終。」
「我也一直念著三娣婦的體諒呢。」申氏嘆息一聲:「我知道娣婦但凡要是說定了過繼四郎為嗣,既不會再受婆母的責備,又能堵住二娣婦的嘴巴。」
王四郎王茂,此時正騎著馬,跟瀛姝有說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