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弒父事案

  司空北辰被彈劾了。

  他被立為太子後,自然擁有了屬臣,屬臣中也必然有母族門人,犯事的這位虞欒,是虞皇后的堂兄,說來他犯的事也不大,就是借著太子的名聲去對幾家商戶進行了敲詐勒索,索的本來應該是錢財。

  誰知道,其中一個商戶覺得與其被勒索,不如殷勤獻媚,就在秦淮河畔的坊樓中,千挑萬選出一名紅倌人,操持著給虞欒當了「外妾」。所謂的外妾,那就是養在外宅的,並沒有開具納妾書抬進家門,這虞欒,妻室並不好妒,可他的父親卻極好色,虞欒深恐寵妾被父親據為己有,因此才安置在外。

  也不知怎麼搞的,虞欒聽說外妾紅杏出牆,疑與他人通姦,按大豫律令,奸者處死,且要是事主現場捉姦,根本不用將通姦罪徒扭送官衙,完全可以私刑處死。

  虞欒捉姦成功,先沒顧上外妾,一劍就刺死了捂著被子的姦夫。

  然後,發現死者是他親爹。

  虞欒當時就傻眼了。

  朝堂之上,於是開展了一場情理和法理的激烈碰撞,以賀、鄭兩門為表率提出的觀點是——通姦罪是否成立,本來應該建立在婚姻關係能否被承認的基礎上,外妾視為奔者,在律法就是不應被認可的關係,因此虞欒的行為,就是弒父,這是惡逆啊,必須處死,而且應該追究太子的過錯,因為歸根結底,是太子沒發現虞欒的勒索行為,才導致了惡逆之罪的發生。

  太子黨只能辯稱——虞欒收納外妾的行為並沒有觸犯律令,外妾雖沒有開具文書,但世俗普遍認定只要外妾答應被收納,就理應安分守己,不可犯奸,虞欒並不知與外妾通姦之人為生父,也根本不可能有預判,屬誤殺,雖然應該受到罪懲,但不應涉及十惡之罪,處罰虞欒就可以了,不應牽連太子。

  司空北辰非常鬱悶。

  前生,他雖也被彈劾,但根本不是這樣一件有關倫理的大案引發,更不關及母族家門,因此才能不了了之,可這個案件……鬧得著實滿城風雨,收不了場。

  瀛姝也覺得很奇詫。

  關於虞欒這個人,應當是死於五年後,死因異常可笑,飲醉了酒,撞死在自家的院牆上,據說是因為他深信他有穿牆而過的異能,非要當眾演示,誰阻攔都沒用,然後把自己撞死了。

  虞欒把自己撞死後,他爹還活了三、四年,至於怎麼死的瀛姝不知究里,但肯定不能是被虞欒一劍殺掉的。

  最頭痛的是司空通,因為頭最痛,他難忍暴躁,衝著司空北辰就是一陣怒吼:「你明知道賀、鄭二族要找你的把柄,我也千叮嚀萬囑咐,縱然是要留點把柄給他們,但必須謹慎又謹慎!現在卻鬧出這麼大的風波,父與子妾通姦,子將生父刺殺,虞欒可是你東宮的屬臣!!!」

  「應當,應當是陷害……」

  「怎麼陷害,你跟我說怎麼陷害?」司空通氣得臉都發紫了:「虞鐸被虞欒捉姦現場是確鑿吧,他也的確是被虞欒一劍刺死的吧?你呀你呀,虞家一門都是扶不上牆的貨色了,你竟然連他們都把控不住!!!」

  神元殿君就是在這節骨眼上,求見皇帝,表明了她的決意。

  這讓司空通焦躁的心情略有平復,思量了許久,竟然問瀛姝:「關於虞欒一案,帝休是怎麼想的?」

  瀛姝提出了自己的見解:「雖然……悚人聽聞,不過虞令丞畢竟只是東宮屬官,且這事最錯的,其實還是令丞之父,這件事案當中必然還有推波助瀾的黑手,但,兒覺得是真不能深究了。」

  那推波助瀾的黑手,必然知曉虞欒在外收納了一房美妾,還必然知曉虞鐸情知兒子虞欒在外有一房美妾,虞鐸好色,因不憤虞欒對他的提防,於是暗中與美妾來往,悄悄給自家兒子帶了頂青頭巾,這件事賀、鄭二族應當不知情。

  可幕後黑手現在卻將這件消息透露給了賀氏、鄭氏,黑手並不用具體策劃後來的事,賀、鄭自然會想方設法造成虞欒弒父的結果,追究還有什麼意義呢?

  「事案雖然關及倫理,但跟太子殿下干係不大,神元殿君在此時退讓,當眾表示願意成全太子及盧三娘的姻緣,相信賀、鄭兩門也不會緊緊相逼,他們必然自以為已經達成了目的。」

  皇帝蹙著眉頭:「但虞欒,他畢竟弒父,哪怕是情有可原,可這樣的罪行若是輕恕,豈非會讓臣民質疑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

  忠孝二字,有的時候互相對立矛盾,因此有個詞叫忠先於孝,但更多的時候,忠孝是不可分的,因此對某個人最徹底的否定,就是不忠不孝。大豫好風評人物,甚至風評會成為入仕為官的基礎,對於仕途產生巨大的影響,而要是先得到了個不孝的評價,那這個人就基本跟仕進無緣了,這是因為,不孝者,必然不忠。

  瀛姝理解陛下為什麼明明想將司空北辰擇清,卻又心存顧慮,煩惱這件事過於輕率的處理會造成忠孝治國這一理論支柱的動搖,陛下將難題拋給了她,可這回,瀛姝卻暫時不想接這包袱了。

  「東宮屬官犯事,阿伯何不讓太子殿下處理?」

  司空通沉著臉,很不滿意瀛姝的態度:「你只是乾陽殿的女官,當然不會讓你去決斷這樣的朝堂之事,我只是想考較你!之前蓬萊君在乾陽殿執女史事時,不管是後廷的人事還是前朝的人事,也都給出過不少良諫!」

  皇帝不惜使出了激將法,他現在看瀛姝,已經不再如從前,或許是因為他已經相信了杜昌的話,他既安心又焦慮,安心的是至少大豫沒有亡於太子之手,可他畢竟不知道杜昌口中說的,那個相對還算安定的時期是否只是曇花一現,甚至,僅是大豫一朝的迴光返照。

  「阿伯突然問我這麼難辦的事,我是不敢草率作答的,還請阿伯容我深思熟慮後再講看法。」

  灜姝這回並不是故意拖延,她也感知到了陛下這回非比以往的嚴肅認真態度,原因嘛,一定和杜昌這個重生人有關。就杜昌對她的奉承阿諛的態度,以及顯而易見的畏懼,定然是知道她的「豐功偉績」,且杜昌既然求生心切,就勢必不敢欺君。

  這個答案,一定要謹慎考慮後才能回應。

  可是膽大包天的中女史,還是冒著風險,順便在司空北辰的腳下挖了個坑。

  她太了解司空北辰了。

  誠然,司空北辰根本就看不上他自己的母族,但虞欒卻是他的東宮屬官,既為親族,又為屬從,司空北辰是必定要保虞欒不會在他人的算計下栽跟頭,甚至喪命,這也並非是因為司空北辰是非不分,在儲爭這方戰場上,換作是誰,也不會輕易自斷羽翼。

  但司空北辰又是很珍惜「名聲」的人,為了保住虞欒,就一定會力證虞欒是受人陷害,無疑就會激化與二、三兩個皇子間的矛盾,手足間爭執不下,鬩牆之亂眼看不能避免,就必然會讓陛下更增顧慮。

  瀛姝的目標,就是要讓司空北辰在陛下心目中,一點點的減分。

  她只是挖了個坑,可虞皇后,卻是用力要把親兒子推進坑裡的人。

  虞皇后動手推人之前,先是找來陳扇仙質問,這回她可一點不「尊重」陳扇仙是重生人了,差點沒下令將陳氏膝下的竹蓆上撒一把砸碎的胡桃殼,吭哧喘一陣粗氣,厲聲道:「你不是能未卜先知麼?發生這麼大的事,為何不給本宮提個醒?!」

  「娘娘恕罪,妾並不知會有這件事案發生,前生,雖然太子殿下也受到了彈劾,但根本無關娘娘的族親,且,殿下會在此時遭遇彈劾一事,原本就連陛下也有所準備,若非如此,神元殿君也不會主動退讓了。」

  「你是說,這件事案本來不會發生,現在卻發生了?」

  「娘娘明鑑,的確如此。」

  「一切變故都是王瀛姝引起的,這回必然也是她!!!」虞皇后咬牙切齒。

  陳扇仙也無從判斷幕後黑手究竟是誰,但她相信不是瀛姝,原因很簡單,虞皇后根本不是瀛姝的敵手,瀛姝又何必為了整治區區一個虞欒,將太子置於兩難之境?可她也不打算替瀛姝辯解,她還翹首期待著這件事案的後續發展呢,如此荒唐滑稽的「父子相殘」,也真可謂空前絕後了,「父子相殘」四個字先是從陳扇仙腦子裡一滾而過,卻又像在她的腦子裡輾出了濃重的兩道痕跡,她腳步都頓住了,隔了半晌,才伸出腳,由得宮人替她穿好繡鞋。

  又一直到出了殿門,陳扇仙才回頭看了眼,沒有一件事物真正落進她的眼睛,她下意識加快了步伐,提起,落下,直到許久,眼睛似乎才不那麼恍惚了,高闊的雲天,飄零的落葉又才入了眼,她長長呼出氣息,抬手摸了下面頰,她剛才甚至一直覺得面頰不斷地冒出寒慄,活像那一生,在病榻上的最後時刻,不願露出悲痛,卻實在無法安祥。

  已經發生了變化,一切都不再沿著舊軌跡,這是新生了,她回到的並不是過去。

  所以,她只需要堅定前行。

  含光殿裡,像無事發生,賀夫人甚至懶得搭理虞皇后現是什麼心情,她已經開始慶祝太子失去了「左翼」——神元殿君——這樣一隻羽翼得立即爭取來給二皇子安裝上。

  神元殿君是翼,陳扇仙有認知,而她自己不過就是附從翼上的,微不足道的羽毛,風吹來雨淋濕,羽毛無聲墜落於地,被人踩一腳,陷入個葬身之所,若沒這一腳,還不知會被捲去什麼地方。

  她得牢牢附著某隻翼膀,才能扶搖上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