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人牙

  是夜,太子殿下依舊孤衾獨枕,不曾將流言坐實。

  尉遲越的侍衛中人才濟濟,他吩咐下去,便有人連夜替他們假造好了過所。

  翌日一早,尉遲越、沈宜秋、五皇子裝扮成從南邊赴京考進士的舉子,六名武藝高強的侍衛扮作長隨,一行人騎著馬上了路。

  賈八和邵澤亦在隨行侍衛之中,此外還有一個高大魁梧的男子。

  尉遲淵見他有些面善,多看了兩眼,猛然認出來:「牛兄?剃去髯須竟似換了個人,我都認不出你來了。」

  沒了鬍子、修細眉毛的牛二郎一張容長臉,竟還有幾分俊朗。

  牛二郎笑著摸摸臉:「怪不自在的。」

  尉遲淵道:「有你帶路更好了,我們地頭不熟,在城裡瞎摸亂撞叫人識破就糟了。」

  頓了頓又道:「牛兄,先前騙了你,實在過意不去。」

  牛二郎早已明白過來他騙自己去劫太子的道是為了替自己申冤,恨不得將心掏給這位小兄弟,哪裡還有半點芥蒂:「二……五殿下替草民申冤報仇,就是草民再生父母,草民來世當牛做馬報答五殿下與太子殿下的恩情。」

  他朝太子的背影張望了一眼,見他與那小男寵同騎一匹馬,將人摟在懷裡,又時不時低頭湊在那少年郎耳邊磨來磨去,心裡有些毛毛的。

  但轉念一想,太子幫他申冤,是個好太子,不是曹刺史那等欺壓百姓、強搶民女的大淫賊,那小林官人也是個頂頂和善的好人,他們相好實在沒礙著誰。

  自己受了人家的恩惠,實在不該這麼想他們,當下羞慚難當,暗暗打定了主意,若是有機會,定要粉身碎骨報答他們。

  沈宜秋在驪山雖曾與太子共騎一馬,但仍舊有些羞赧。

  她本想自己騎一匹馬,尉遲越哪裡肯放過溫香軟玉抱滿懷的好機會,義正詞嚴道:「一路上幾十里都是山道,你騎術不精,太危險。」

  沈宜秋一想,她騎得慢,其他人為了遷就她,難免也要放慢速度,到頭來耽誤正事,便也不再提了。

  尉遲越自打出了京便不曾好好與她親近,在馬車上偶爾摟抱一下也都是淺嘗輒止,此時便如久旱逢甘霖,兩條胳膊將她牢牢箍在懷裡,時不時低下頭,佯裝說話,藉機與她耳鬢廝磨。

  沈宜秋叫他蹭來蹭去,心頭莫名有些癢,只盼著快點到今夜下榻的邸舍,早些結束這折磨。

  尉遲越這回與她心有靈犀,也盼著快點到下榻處——他們微服出行,隨行的俱是親信,自然不用掩耳盜鈴分開住。

  一行人策馬長驅,抵達慶州城西門外時天色已擦黑,

  他們喬裝改扮,自然不能住朝廷設立的驛館,便在官道旁尋了一家邸舍,尉遲越告誡眾人:「一會兒入了邸舍,稱呼上小心些,切莫說漏了嘴。」

  眾人應是,便往門內走去。

  這邸舍雖是私營,可規模與驛館也相差無幾,足有五六個院落。

  他們入內一看,只見屋宇軒敞,陳設雅潔,庭院中一株茶梅開得正好,倒有幾分韻致。

  邸舍中除了他們之外,只有幾個從南邊來的商人。

  尉遲越向賈八使了個眼色,賈八便上前對那邸舍主人道:「這裡有幾間空房,我們都要了。」

  話音未落,外頭傳來一陣蹄聲,片刻後,便有人在屏門外高聲吆喝:「怎的無人出來迎客?」

  邸舍主人忙道:「有勞客人稍待,小的去外頭說一聲,叫他們另尋住所。」

  牛二郎聽了這聲音卻是怒目圓睜。

  尉遲淵看在眼裡,小聲問道:「牛兄可是識得此人?」

  牛二郎壓低聲音,但壓抑不住怒氣:「是邱四,我們慶州城裡的人牙子,當初我三娘進曹家,就是他那婆娘來說的項。這人什麼絕戶錢都賺,曹家、方家、萬家那幾個大戶人家,買人都是打他手上過。」

  他冷笑了一聲道:「這回定是去外頭替曹老狗尋摸漂亮小郎去了,豬狗不如的淫賊!」

  隨即想起那曹老狗尋摸漂亮小郎君用來做什麼,不覺有些尷尬,咳嗽兩聲,欲蓋彌彰道:「草民是說那曹老狗,不是說……咳咳……」

  牛二郎雖是與尉遲淵交頭接耳,幾人相去不遠,尉遲越和沈宜秋也聽得一清二楚。

  尉遲淵老神在在地道:「牛兄此言差矣,淫不淫的不在男女,男子與男子之間也有心心相印、情深似海的,比之世上最恩愛的夫妻也不差什麼。」說罷微眯狐狸眼,瞟了一眼兄嫂。

  牛二郎聽了連連咋舌:「草民沒見識。」

  尉遲越臉都綠了,替著尉遲淵的後脖領便將他拽了過來:「哪裡聽來的渾話,再胡言亂語,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五皇子的雙腿每日都要在兄長嘴裡斷上十回八回,絲毫不放在心上,眼珠子一轉道:「阿兄,我有個好主意……」

  太子冷哼:「滾。」

  沈宜秋笑道:「賢弟足智多謀,想到了什麼主意?」

  尉遲淵差點感激涕零:「林兄真乃五郎知己。」

  尉遲越屈指在他腦門上重重彈了一下:「好好說話!」

  五皇子道;「我們一行十來個人,雖然隱姓埋名、喬裝改扮,但外鄉人總是難免引起警覺,倒不如來個偷梁換柱……阿兄雖說年紀大了點,好在夠漂亮,勉強也能算作『漂亮小郎』之列……」

  尉遲越一聽火冒三丈,正要打斷他的腿,不想沈宜秋卻若有所思道;「這主意妙得很,我們可以分作兩路,一路去佛寺,另一路混入曹府,萬一我推斷有誤,也不至於兩頭落空。」

  尉遲淵道:「果然只有聰明人才懂聰明人。」

  尉遲越聽太子妃這麼一說,微微頷首:「林兄所言極是,就這麼辦吧。」

  五皇子感慨:」噫!阿兄幾時變得這麼好說話了?」

  牛二郎也暗暗納罕,心道這太子殿下對著小林官人倒是千依百順,五皇子說得不假,看他倆這光景,與真夫妻也不差多少,還是婆娘做主的那種……等等,兩個男子在一處,到底哪個是婆娘……

  正胡思亂想,只聽外頭傳來爭執之聲,那人牙子邱四大聲道:「什麼先來後到,什麼包不包,他們幾個人,要住那許多房?你邱耶耶差你這幾吊錢?睜大你的狗眼瞅瞅,邱耶耶這是替當今太子殿下、曹使君辦差,你得罪得起嗎?」

  那邸舍主人無法,只得入內與尉遲越一行人商量,卻正中他們的下懷。

  賈八道:「既如此,我們擠一擠,分兩個院落與他們便是。」

  邸舍主人如蒙大赦,對他們連連作揖,千恩萬謝。

  片刻後,邱四一行人牽著騾馬走了進來。

  尉遲越打眼一瞧,為首的除了邱四還有一個麻臉中年男子,後頭跟著五六個俊俏的少年郎,最大的也不過十六七歲,最小的看著比尉遲五郎還小些,大約只有十一二歲。

  其中兩三人舉止妖媚,脂粉氣很濃,顯是從小倌館之類地方買來的。另幾個少年則神情侷促,大約是從窮人家半買半搶來的。

  太子一行人都在心裡暗罵禽獸。

  邱四等人也在打量尉遲越一行,只見主僕十來人中除了一個中年大漢外,個個是修眉俊眼、相貌不俗的少年郎,尤其是那三個主人公子,個個都是稀世罕有的美人。

  尤其是那十五六歲的纖秀少年,直看得他兩眼發直——他做了二十多年人牙子,經他手上過的美人少說也有上百人,就沒見過這樣的絕色。

  再回頭看看自己尋來的那些人,相形之下不免黯然失色。

  可惜這些人雖是白衣舉子的打扮,但一看僕從衣飾與鞍馬,便知是富貴人家的公子,等閒得罪不起,否則將他們獻給曹刺史,定能得一大筆賞金。

  他心中暗暗遺憾,眯縫了一下三角眼,堆起笑來,向太子一行作了個揖:「敢問尊駕高姓?」

  正直的太子殿下自然猜不到邱四心裡的齷齪念頭,但看到他目光黏糊糊地膠在沈宜秋臉上,心中已是怒不可遏,哪裡還肯答腔,冷冷地乜了他一眼,便即拉起沈宜秋的袖子,對邸舍主人道:「有勞帶路。」

  邱四摸了摸臉頰,嘻嘻一笑,待他們離去,對那麻臉男子道:「有氣性,夠味道,只可惜年歲稍大了些,身子不夠軟。」

  那麻臉男人猥瑣地咂咂嘴:「倒也未必,我打眼瞧他身條,腰細腿長臀翹,看著韌性不錯。」

  邱四露出油汪汪的笑容:「老東西,想什麼呢,別惹禍上身。且太子殿下喜歡的是沒長成的少年郎,這個怕是不成的。」

  麻臉男人舔了舔嘴:「太子殿下看不上才好,我就喜歡這種夠辣的。」

  邱四「咯咯」笑出聲來:「老賊,不好好做買賣,一天到晚想著自己受用。」

  說著收了笑:「我看算了吧,不知道那些人什麼來頭,看著不像是一般門第。」

  麻臉男人道:「你這慫貨,富貴險中求,曹使君就是這慶州的土皇帝,在這地界上,誰還能大得過他去?」

  他眼珠子一轉,露出凶光:「幾個外鄉人,走在山裡遇上山匪,死了也是白給,怕什麼!」

  太子殿下不知道那些人已經打上了自己的主意,跟著邸舍主人來到下榻的院子,他們十人分作三個院子,他們夫婦一個,尉遲五郎與邵澤一院,其餘侍衛與牛二郎一院。

  尉遲越離京兩旬,總算能與太子妃宿在一處,迫不及待地將探頭探腦的尉遲五郎趕出去,把房門一關,便將人摟入懷中好一頓搓揉。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篤篤」的叩門聲,尉遲越惱羞成怒,揚聲道:「何人?」

  來人道:「小的來給兩位客人送晚膳。」

  尉遲越這才想起來他們還未用晚膳,鬆開懷中的沈宜秋,歉然道:「餓不餓?先用晚膳。」

  說罷打開門,那僕役行了禮,提了食盒走進堂中,將酒肴一一擺在案上,指那酒壺道:「這是敝店自釀的梅酒,兩位客人請嘗嘗看。」

  尉遲越微微頷首:「退下吧。」

  那僕役卻道:「小的給兩位斟酒。」說著提起酒壺,往杯中注酒。

  沈宜秋目光微微一動,與尉遲越交換了一個眼神。

  尉遲越執起酒杯,對沈宜秋道:「那便嘗嘗吧。」

  話音未落,手中的酒杯忽然照著那僕役面門上摔去。

  瓷杯帶著勁風正中那僕役面門,他「啊喲」一聲痛呼,仰天摔倒在地上,不等回過神來,臉已經被一隻鹿皮靴踩住。

  那俊俏非凡的小郎君一挑眉,凶神惡煞地道:「說,是誰叫你來下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