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線索

  太子殿下混入刺史府,沈宜秋與五皇子一行則去了城南的通覺寺,牛二郎的小女兒那日正是在通覺寺遇見曹刺史車駕,以至於最終命喪曹府。

  通覺寺在城南暉和坊內,接近羅城邊緣,坊內人戶稀少,再往南,出了城門,便是萬家的大片田莊。

  牛二一家便是萬家的佃戶,平日住在田莊上。

  牛二郎一邊走一邊對尉遲淵與沈宜秋道:「那通覺寺是個小寺,香火不怎麼旺,去的人也少,左近的人家拜佛都去旁邊的崇真寺,那兒有七層木浮屠,地方也大得多。」

  他頓了頓道:「那日三娘也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去通覺寺,結果……」

  沈宜秋聽他聲音又有些哽咽,忙岔開話:「那通覺寺中有多少僧眾?」

  牛二郎道:「除了寺主人以外就只有七八個人。」

  沈宜秋與尉遲淵交換了一個眼神,心下都是瞭然,這通覺寺規模如此之小,都說不上寺廟,大約只能稱蘭若或招提。曹彬是一州刺史,便是禮佛也不會選這種偏僻之地的小蘭若。

  他們原先還有些拿不準,眼下越發肯定了。

  沈宜秋又問:「這寺里可有什麼可看的東西?」

  牛二郎思索半晌道:「非要說,也就是寺後頭的幾棵老梅樹,再就是佛堂前邊一對前朝的石經幢。」

  說話間,車馬已到了通覺寺門外。

  邵澤上前扣了扣門,半晌,一個約莫十四五歲的小僧推門出來,看了眾人一眼,露出些許驚訝之色,雙手合十行了一禮:「幾位檀越有何貴幹?」

  沈宜秋還以一禮:「和尚有禮,某等聽聞寶剎有古經幢一對,特來一觀。」

  那小僧眉頭一松:「不敢當,檀越請隨小僧進來。」

  一行人牽著馬走進門去,只見那蘭若果然很小,只有前後兩重院落,因是禪宗寺廟,不設佛殿,正中一間法堂,東西兩側是羅漢堂,後頭一進便是寺主與眾僧所居的僧房。

  那知客僧一指法堂前邊左右兩側的石經幢道:「這便是檀越要看的石經幢了。」

  沈宜秋一看,那對經幢約莫一人來高,須彌底座蓮花寶幢身呈八角形,四周刻著經文。

  她裝出興味盎然的模樣,走到經幢前,細看幢身上所刻的經文,見左右兩幢分別刻著施燈功德經和大悲經,都是北齊所譯的佛經。

  沈老夫人佞佛,沈宜秋打小耳濡目染,這兩部經書都誦得滾瓜爛熟,她從頭至尾讀了一遍,除了有幾處字跡殘缺模糊以外,並無什麼錯處。

  她暗暗向尉遲淵搖了搖頭。

  看完經幢,知客僧領著他們在寺中轉了一圈,沈宜秋等人佯裝拜佛,將法堂與兩旁羅漢堂都看了一遍,並未見到有什麼可疑之處,有那僧人在旁,隱蔽處卻是不好查探。

  尉遲淵眼珠子一轉,對那知客僧道:「不知貴寺可有下榻處?」

  那知客僧道:「後頭倒是有個普通院,只有三間房,住不下這許多人。」

  他看了眼沈宜秋等人,見他們衣飾鮮潔,還帶著這許多長隨,有些狐疑:「且房舍簡陋,恐怕……」

  沈宜秋笑道:「某等夜裡要讀書,邸舍與大寺不免喧鬧嘈雜,倒是寶剎清寂,正合某等心意。」

  她頓了頓又道:「房舍不夠也無妨,其餘人住到左近的邸捨去便是。」

  知客僧面露遲疑:「請檀越稍等片刻,待小僧去問一問阿師可好?」

  沈宜秋道:「某等正好想拜謁主持禪師,聆聽禪音佛法,有勞和尚通稟。」

  那知客僧躊躇了一下,點點頭:「檀越稍待。」便即快步向後院走去。

  片刻之後,知客僧折返,合十道:「阿師請諸位去菩提院說話,請隨小僧來。」

  沈宜秋對長隨打扮的侍衛們道:「你們在此處等候,免得擾了禪師清靜。」

  幾人會意,知道這是讓他們趁著無人四下查探的意思。

  沈宜秋與尉遲淵跟著知客僧穿過迴廊,來到堂後,只見後院分隔作兩個小院落,中間砌著堵素土矮牆,牆上開著一扇窄門,四周爬著藤蔓,眼下花葉凋零,只剩下枯藤。

  兩人一路留心觀察,並未發現什麼不同尋常之處。

  知客僧領著他們走進西邊的院落:「此處便是阿師所居的菩提院了,兩位請。」

  兩人道了一聲「有勞」,走進院中,一個約莫六十來歲的僧人迎出來,只見他面容清癯,頗有些高僧大德的氣度。

  沈宜秋與尉遲淵俱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若是曹刺史果真將帳冊藏在普覺寺中,其餘寺僧未必知曉,但主持禪師定然一清二楚,此人若非曹彬的人,便是與他有所勾連,他們一定得小心行事,千萬不能打草驚蛇。

  老僧向他們合十行禮:「兩位檀越光降,貧僧有失遠迎。」

  知客僧道:「這位便是阿師。」

  沈宜秋與尉遲淵也向那老僧行了個合十禮:「見過禪師。」

  禪師笑道:「敝寺簡陋,無以待客,請入內用一杯清茶。」

  兩人都道:「叨擾禪師清修。「便即跟著老僧走進禪房。

  禪房十分簡樸,只有一幾一榻一佛龕,蓆子上放著兩個蒲團,此外再無別的陳設。

  禪師將兩個蒲團讓給兩人,自己席地而做,親手為兩人分茶。

  兩人道了謝,接過茶碗,敘過寒溫,沈宜秋便道:「敢問阿師,寶剎是何時所建?」

  禪師道;「敝寺始建於北魏天啟年間。」

  沈宜秋露出肅然起敬的神色:「這麼說已有兩三百年了。」

  禪師微微得意:「傳至貧僧手中已是第七代,兩位檀越可曾見到法堂前的兩座經幢?那是第三代寺主所立。」

  沈宜秋受沈老夫人薰陶,對佛理頗為了解,便隨口問了幾個佛典上的問題,那禪師神色本有些戒備,見他們真是來請教佛法,神色鬆弛了些。

  沈宜秋與他聊了約莫半個時辰,態度恭敬,不時吹捧他兩句,見火候差不多,這才道:「禪師一番解答,鞭辟入裡,令某茅塞頓開,不知今夜可否借貴寺寶地歇宿,再向禪師請教?」

  經過一席長談,老僧眉間的戒備之色已經蕩然無存,欣然道:「承蒙兩位檀越不棄,是敝寺之幸。」

  沈宜秋道:「多謝阿師,某等感激不盡。」

  禪師便叫那知客僧將他們帶去普通院。

  大多寺廟都設有普通院,供過路客人或俗家弟子借住,普覺寺也不例外。

  此處的普通院附建在僧房東面,是個一進小院,總共三間房,正房坐北朝南,東西各一間廂房。

  沈宜秋、尉遲淵各住一間,又讓邵澤與令一名侍衛住在東廂,其餘人則去左近的邸舍居住。

  將行囊、書篋歸置好,那知客僧送了茶飯素齋來:「粗茶淡飯,請檀越莫要嫌棄。」

  幾人道了謝,用過午膳,那知客僧收起盤碗食盒,便退出了院子。

  待他走出院子,沈宜秋這才掩上房門,問邵澤道:「表兄,你們方才在佛堂中可有發現?」

  邵澤搖搖頭:「方才我們兩人將佛堂與羅漢堂探查了一遍,牆壁、佛像背後、經幡、須彌座都找了個遍,不曾發現文字。只剩下高處的梁枋不曾查驗。」

  沈宜秋想了想道:「晝間不便,待中夜再去細查。」

  是夜,邵澤與另一名侍衛摸黑進了佛堂,順著柱子攀爬到房將樑柱、枋楣、椽、栱等處一一看過,仍舊一無所獲。

  兩人又趁著眾僧熟睡,悄悄潛入僧房查找了一遍,什麼也沒發現。

  沈宜秋與尉遲五郎在各自房中,一邊看書一邊等待。

  好容易等到侍衛們回來,得知他們什麼也沒發現,沈宜秋不禁蹙眉:「莫非是我推斷有誤?」

  尉遲淵思索片刻,搖搖頭:「曹彬不會無緣無故來這種偏僻的小寺,一定是我們哪裡疏漏了。」

  沈宜秋經他這麼一提醒,隱隱然似有所悟,但那念頭稍縱即逝,沒等她抓住便一閃而過。

  尉遲淵接著道:「說不定這寺里砌有暗室或地窖之類,我們在此盤桓兩日,仔細找找,定能有所收穫。」

  這時已近四更天,幾人無法,只得先回房就寢。

  一行人在寺中盤桓了兩日,白日裡沈宜秋以請教佛法玄理為由,拖住主持禪師,其餘人則趁機在寺中搜尋,可在寺中住了兩夜,仍舊全無頭緒。

  饒是沈宜秋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認,她的推斷大約從一開始便錯了。

  尉遲淵也無可奈何:「我們差不多已將這普覺寺翻了個底朝天,看來真的不在這裡了。」

  他嘆了口氣道:「也許牛三娘並非撞見什麼,而是聽見曹彬與誰說話。只盼著阿兄在曹府能找到些什麼,否則就只能以戕害百姓之罪先將他押解回京了。」

  沈宜秋秀眉微蹙,正如她與尉遲越先前所言,曹彬很可能會找個下人或妾室出來頂罪,僅憑牛三娘一案要扳倒他卻是不易。

  她心裡始終有種隱隱綽綽的感覺,似乎缺了一件關鍵的東西,這念頭呼之欲出,但始終蒙著一層薄紗看不真切。

  但時間緊迫,他們不可能虛擲在這裡。

  期望落空,她亦束手無策,只得點點頭:「多留無益,這就走吧。」

  幾人便即收拾行囊,與主持禪師辭別,出了後院,走到庭中,侍衛從樹上解下馬。

  沈宜秋從表兄手上接過韁繩,正要上馬,電光石火之間,她忽然明白這寺中該有卻不曾見到的究竟是什麼。

  她轉身對尉遲淵說了兩個字:「墓塔。」

  佛家有塔葬之俗,普覺寺歷經數百年,曾有過六代主持,寺廟附近定然建有墓塔。

  尉遲淵雙眼倏地一亮,不由恍然大悟,無論佛堂還是僧房,難免有僧眾、香客來來往往,藏得再隱秘也有被人發現的可能,但是誰沒事會去看墓塔?

  寺廟的墓塔林都在寺外方圓一里之內,並不難找。

  一行人出了佛寺,便在周圍尋找,果然在城外不遠處找到了普覺寺的塔林。

  幾座墓塔都是燒身塔,即僧人圓寂後將遺體焚化,骨灰葬入塔中。

  尉遲淵料想沈宜秋一個女子難免害怕,自告奮勇道:「阿嫂在此稍候,我去看看。」

  沈宜秋卻道:「無妨,一起去吧。」說著便下了馬,徑直朝一座墓塔走去。

  尉遲淵不禁訝然,連忙跟了上去。

  兩人繞著塔身轉了一圈,尉遲淵道:「上面刻的都是天竺經文,難道玄機藏在塔裡面?」

  沈宜秋伸手湊近仔細看磚石上刻著的文字,搖搖頭道:「五郎你看,這些字的筆畫中沒有苔痕,是新刻的。」

  又伸手蹭了蹭,看看指尖,對尉遲淵道:「有殘墨,當是有人拓印過,未曾洗淨。」

  她又仔細觀察那些文字。她一路都在學吐蕃文,近來開始看吐蕃佛經,吐蕃文字本就演化自天竺文,經書文序又不同於說話,許多地方與天竺文異曲同工。

  沈宜秋雖看不懂天竺文,於吐蕃經文亦是一知半解,但看得出來這些文字順序奇異,不像經文。

  她思索片刻道:「他們應當是將大燕字與天竺文一一對應,這樣即便有人注意到墓塔,也不會看出什麼端倪。曹府中一定有解密用的書卷。」

  尉遲淵對這阿嫂佩服得五體投地,當即捲起袖子摩拳擦掌:「咱們先把這些字都拓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以前「和尚」特指高僧大德,是尊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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