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刺探

  玉璜小倌日常遊走於風月場中,年紀雖小,卻極擅察言觀色,發現提到男客時對方興致缺缺,說起怎麼伺候女客,他雖一臉鄙夷,實則聽得十分專注,心下便有了計較,越發要顯擺自己的本事。

  尉遲越雖那少年說得天花亂墜,十分獵奇,只當聽志怪傳奇一般,但心下仍是不以為然。

  那些尋歡作樂的女子自不是正經人,玉璜小倌這些手段也就是對這些寡廉鮮恥的女子有效用,如太子妃這般端莊守禮的婦人自是毫無用處。

  尉遲越捏了捏眉心,只覺自己叫這小倌荼毒了,周公之禮乃是人倫大事,一味貪圖歡愉快活,那豈不是本末倒置?

  思及此,他頓覺意興闌珊,便想讓他住口,只可惜他有過耳不忘之能,那些千奇百怪的手段聽過一遍便已記在了心裡,想倒也倒不出去了。

  誰知玉璜卻似能看透他的心思:「奴家接的客人,十有非富即貴,都是體面人,說出名姓來絕對無人敢信,當然奴家這一行最要緊是口風緊,不然都不知怎麼死的。」

  他嘆了口氣;「其實這些高門大戶的夫人娘子,說起來也是可憐,夫婿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哪裡知道疼人呢。

  「奴家有個客人,三十五歲死了郎君,第一回光顧奴家,事後抱著奴家哭了整整一個時辰,你道那姊姊說什麼?」

  尉遲越冷哼了一聲。

  玉璜不以為然,捋了捋鬢髮,捏著嗓子學那女客的腔調:「玉璜卿卿,姊姊嫁作人婦二十年,今日見了你,才算知道什麼叫做快活,若非見了你,這輩子豈不是虛生浪死?」

  尉遲越聽到此處,回想上輩子與太子妃行那周公之禮的情形,雖然每回都是黑燈瞎火,他也看不清沈宜秋臉上的神情,但她的反應與玉璜描繪的「快活」似乎相去甚遠。

  那她上輩子豈非也是「虛生浪死」?

  玉璜接著道:「不曾快活過還算好的,遇上夫君粗蠻的,那事簡直堪比受刑,真真可憐。」

  太子心裡咯噔一下。

  「這還罷了,最慘是那等武夫,粗蠻不知疼人,還身強力壯格外耐久,動輒兩刻來鍾……嘖,」玉璜搖搖頭,嘆了口氣,「那可遭了大罪啦!」

  尉遲越不由蹙眉,兩刻來鍾便算格外耐久麼,那他算什麼?

  玉璜卻會錯了意:「你別不信,這世上稀罕事多著呢,自己做不到未必別人就做不到,奴……奴家偶爾也可以的。」

  太子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好在這時候驢車吱嘎一聲停了下來,玉璜翹著蘭花指挑開車帷一看,他們已行至城門外。

  邱四吆喝他們下車,守門的兵士對著過所驗明身份。

  看到尉遲越,那人有些狐疑,問邱四:「邱老四,這個是十六?我看著像二十。」

  尉遲越兩道目光凝成利刃,仿佛要將人盯出兩個窟窿。

  那兵士被他這麼一瞧,莫名覺得身上冷颼颼的,咽了口唾沫。

  邱四道:「我邱老四做這行多久了,還有什麼信不過的?趕緊的,別誤了曹使君正事。」

  兵士一聽曹使君三個字,便即揮揮手:「走吧。」

  眾人重新上了車,驢車一路穿街過巷,總算到了刺史府後門外。

  曹府的閽人顯然與邱四很熟,笑著招呼:「邱老四,今日怎的就你一個,老六呢?」

  邱老四扔了半吊銅錢過去:「腿軟,起不來了。」

  閽人猥瑣地笑起來:「又扣下什麼好貨了。」

  一邊說一邊將他們放進門,將他們帶到門房中,自去通稟。

  不一會兒那人折返回來,又將他們帶到二門過廳東邊的挾屋裡,曹家的管事已經在那兒候著,遠遠的見了邱四便道:「你這老小子,拖到今日才來,帶累我吃使君的排揎。」

  邱四忙從袖中掏出個銀餅子塞過去,滿臉堆笑地賠不是:「多虧老兄擔待。」

  那管事收了銀餅,臉色稍霽,朝他身後張望一眼,目光落在尉遲越臉上,面露喜色,隨即又蹙起眉頭,指著他道:「你,叫什麼名字?」

  邱四躬身道:「好叫老兄知曉,他是個啞巴,名叫劉玉珏。」

  管事一聽他是啞巴,便有些不喜,皺著眉道:「年歲幾何?」

  邱四道:「剛過十六吶。」

  管事冷笑了一聲:「十六?我看少說也有二十二三了吧。」

  邱四覷了一眼尉遲越的臉色,忙道:「老兄說笑吶,真是十六,只不過生得老成些罷了。」

  管事哼了一聲:「少誆我,這要能是十六,我把腦袋摘下給你。曹使君吩咐下來要找的是半大孩子,瞅瞅你尋摸的這些,要不就是歪瓜裂棗,就這一個還算看得過眼,又那麼老……」

  邱四看了眼他的腦袋,心道你再說兩句,腦袋自有人替你摘了,忙搶上前去陪笑道:「太子殿下的口味誰也不曉得,甜的鹹的不都是猜的麼?

  「這個放在裡頭叫他自個兒挑,總不至於跌了使君府的臉面不是?而且咱們這位玉珏小……咳咳,琴棋書畫可是樣樣精通,只一個不會說話,那也不是壞事,耳根子還清淨不是?」

  經他這麼一說,管事遲疑起來,雖說年歲大些,可相貌著實出眾,沒準慣吃甜食的太子殿下為他破例吃口鹹的呢?

  邱四見他態度鬆動,趕緊又悄悄地塞了枚銀餅子過去。

  那管事總算點點頭:「行吧,我就當幫你個忙,暫且把人留下,等使君過目。」

  說著便點了四個人,尉遲越、賈八和玉璜小倌皆在其中,另外還有個十二三歲的少年。

  管事將邱四和落選的幾人打發走,便命僕役將四人帶到後花園的一個偏院裡,裡頭已經住了十來個少年,個個貌若好女,顯然與他們一樣,是曹彬從各處搜羅來預備獻給太子的。

  曹府的下人帶他們去後頭沐浴洗漱,換上新衣,不一會兒又有管事來教他們拜見刺史的禮儀。

  尉遲越結結實實體驗了一回民生疾苦,好容易捱到入夜,晝間那管事總算來了:「我這就帶你們去拜見使君,千萬仔細著些,別衝撞了使君。」

  說罷在前邊領路,帶著他們沿著迴廊繞來繞去。

  曹彬以權謀私,聚斂無度,這刺史府亦是洞戶連房,侈麗非常。

  尉遲越和賈八一路上留著心,將曹府後院的格局暗暗記在心裡。

  管事將他們帶到一處院落,又比他們經過的房舍更加高闊宏麗些,顯是曹彬所住之處。

  到了門口,便有僕役道:「使君在書齋,將人帶進去吧。」

  尉遲越與賈八對視了一眼,曹彬竟然在書房見他們,真是意外之喜,內外兩個書房是一定要查探的地方,正可趁此機會先進去瞧瞧。

  想來是曹彬懶得挪地方,又不將他們這些人放在眼裡,這才掉以輕心。

  幾個少年郎跟著管事魚貫而入。

  曹彬去年元旦大朝會上遠遠見過太子一眼,不過此時尉遲越穿得花枝招展,如玉璜一般敷粉描眉塗朱,連他耶娘都未必能認出來。

  曹刺史掃了幾人一眼,目光在尉遲越的臉上多停留了片刻,微微蹙眉:「這個年紀大了點吧。」

  尉遲越心中冷笑,這個腦滿腸肥的曹刺史在他眼裡已經是個死人了。

  管事將邱四勸說他的話照樣說了一遍,曹彬思索片刻,點點頭:「留著吧。」

  尉遲越趁著曹彬猶疑的時候已經將他書房中的陳設與物品盡收眼底,只見他案頭擺了一部佛經,書帙已經有些舊了,顯然是不時拿出來閱覽的緣故,書帙上繡的還是天竺文字。

  尉遲越的目光微微一動,隨即垂下眼帘。

  他可從未聽說曹刺史通曉天竺文,且據他所知,曹彬為了巴結薛鶴年,投其所好,崇信的是黃老之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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