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酸酸

  窗隙里有風漏進來,燭火輕跳了跳。

  魏鸞瞧著端然而立的男人,驚異於他的臉皮——自打受傷之後,因要時常解衣換藥,盛煜的衣裳便都選了寬鬆簡單的,拿錦帶在腰間輕輕兜著即可,連扣子都沒幾粒。這衣裳脫起來半點都不費事,他竟也要人幫忙!

  她瞪大眼睛,圓溜溜的黑白分明。

  盛煜唇角微動,淡聲道:「別愣著啊。」

  這就有些耍無賴的意思了,魏鸞無奈搖頭,只好伸手將他腰間輕輕繫著的錦帶解開。寬鬆的外袍隨之散落,她幫著盛煜將衣裳褪下雙肩,兜在臂彎。盛煜倚牆而立,任由她雙臂繞過腰腹,趁機嗅她發間清香。

  美人香軟,投懷送抱,盛煜喉結滾了滾。

  魏鸞察覺這細微動靜,餘光瞥見他神情,覺得好笑,揶揄道:「夫君這回受傷,當真是重得很,連寬衣解帶都不能自理,穿衣就更難了。明日我早些去西府給祖母和婆母問安,這事兒就交給侍女代勞,可好?」

  「你敢。」盛煜咬牙,面露威脅。

  魏鸞含笑抬頭,語氣里藏了幾分傲然挑釁,「別不信,我還真敢。」

  說著話,又解了中衣的束帶。寬鬆的白衣應勢散落,她揶揄完後低眉,目光便撞上了男人光裸的胸膛。右胸一處刀傷劃得極深,再往下是腰肋處的傷,敷藥後都壓以軟布,再拿細細的布條纏得牢固,傷勢恢復得不錯,沒有血跡沁出。

  傷口藏在軟布下面,觸目便是賁張起伏的輪廓,硬邦邦的。

  因常年習武,腰腹處深淺的溝壑分明。

  夫妻倆同榻的時日不短,每回都是裹著嚴實的寢衣,魏鸞先前瞧見他腰腹的肌肉,還是盛煜手臂受傷那回,從中衣鬆散的空隙里瞥見,倉促而隱約,卻過目不忘。此刻男人精瘦緊實的上身一覽無餘,對眼睛的衝擊可想而知。

  而中衣褪去後,他渾身上下就只剩腿褲蔽體。

  魏鸞挑釁的笑意微僵,眼睛往下瞧是腰腹,往上是盛煜的臉,唇邊笑意深晦。

  她忽然慌亂起來,沒敢多看,匆忙收中衣。

  手指不慎觸到他的腰,意料之外的溫熱。

  盛煜便在那一瞬忽然唉喲了聲,站不穩似的,身體往魏鸞眼前晃了晃,單手撐住牆壁,傾身將她困在胸前。浴房裡熱氣彌散,門窗緊閉時頗為氣悶,他俯身低頭,看到魏鸞的臉上不知何時泛起暈紅,眼睛四處打轉,目光無處安放似的。

  柔軟的唇卻緊緊抿著,揪緊了衣袖強裝鎮定。

  這讓他心底湧起難言的愉悅。

  遂佯裝疼痛地微微蜷縮,臉頰蹭到她的耳廓,柔軟又燙熱,一路燙到心底里。

  盛煜稍稍偏頭,氣息噴在魏鸞耳畔。

  「耳朵好燙,你這是在害羞?」他低聲緩緩說著,目光落在她頸間膩白柔嫩的肌膚,想起那日河畔不期而至的柔軟親吻,忍不住拿唇在她耳尖啄了下,果然柔軟溫熱。

  魏鸞被火炭燙到似的,緊緊貼在牆壁。

  背後板壁微涼,身前卻是他的胸膛。

  她想推開趁病厚顏無賴的盛煜,怕觸痛他的傷口,但若留在此處,盛煜歲數大臉皮厚,她卻撐不住。何況,夜色未濃,外頭春嬤嬤和染冬她們還在鋪床薰香呢。魏鸞心如鼓擂,不敢再逗留,矮身從他臂下鑽出,紅著臉理都沒理他,抬步便往外走。

  到屏風後面,稍站了片刻,等臉上的燙熱褪盡,才仿若無事地安排就寢的事。

  盛煜目送她的身影消失,悶聲輕笑起來。

  畢竟年紀還小,容易害羞。

  ……

  捂了數天後痛快擦洗一番,盛煜完事時神清氣爽。

  因盛煜如今只是清了腿上的毒,那幾處血肉模糊的傷口還重得很,尤其是洞穿腰肋的那處,若照料不當怕是會累及內腑,每晚換藥前仍會有郎中過來瞧瞧傷勢。盛煜在僕婦下屬跟前向來是威冷剛硬的姿態,自將腿褲和寢衣穿好,才出聲叫魏鸞來扶。

  魏鸞仍做苦力,搖搖晃晃地扶著他到了側間,春嬤嬤已在短榻上鋪好錦褥軟枕,旁邊一方矮案,整齊碼放著藥膏、銀剪、軟布等物。

  盛煜眉目清冷如舊,端正坐好。

  郎中已在旁候了多時,瞧完傷勢順道診診脈象,說恢復得不錯,這兩日還宜臥床靜養。見盛煜頷首,沒有讓他多留的意思,便恭敬退出,向春嬤嬤交代這兩日該用哪些藥膳。

  換藥的事則仍交給魏鸞。

  近前的燈架上燭火明照,兩重簾帳外,春嬤嬤和染冬圍著郎中,用心記下叮囑,聲音斷續傳來。浴房內腳步沙沙,僕婦們抬走浴盆後忙著清理滿地的水漬,再抬熱水準備魏鸞沐浴用的東西。

  如此人多耳雜,盛煜倒一臉正經,解開寢衣後端坐在榻上。

  魏鸞遂拿手指將藥膏焐熱化開,慢慢塗抹在傷處,因怕弄疼了他,放輕手腳聚精會神,倒不像方才在逼仄浴房時那樣慌亂。趁著給腰肋處包紮的功夫,還將腰腹處緊實的輪廓細看了兩遍,而後命盛煜捲起褲腿。

  盛煜沒耐心慢慢卷,隨手往上扯。

  魏鸞看得倒吸了口涼氣,蹙眉道:「輕點啊,也不怕疼。」

  「心疼啦?」盛煜挑眉,目光幽深。

  魏鸞撇撇嘴角,滿不在乎地道:「又沒傷在我身上,疼也是活該。」話雖如此,瞧見被腿褲蹭得微微泛紅的傷口,在動手抹藥前,還是輕輕吹了下——記得幼時她不慎磕碰喊疼,母親總會幫她吹吹,涼颼颼的,能減輕疼痛。

  盛煜自然不在意這點痛。

  但當她埋首湊近,柔軟微涼的氣息吹在傷處時,他閒閒搭在案上的手指卻忍不住縮了縮。

  燭光照在她鴉色如雲的髮髻,魏鸞垂首低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腿上被她指腹摩挲的觸感卻格外分明。強自克制的心思盪起漣漪,他看著她,唇邊淡淡的戲謔收斂,在魏鸞裹好了起身時,迅速收回目光。

  渾身上下,就只剩胸口的那處。

  魏鸞總算不用蹲著,擦了擦鼻尖薄薄的細汗,坐在榻上接著忙活。

  興許是方才心猿意馬,興許是兩人湊得太近,她髮髻間淡淡的香味擾人心神,盛煜雖仍是端坐之姿,身體卻比方才繃緊。浴房裡的動靜漸漸停息,外間郎中正寫藥膳的方子,一時間也沒了聲音。滿屋安靜里,她溫熱的鼻息落在他胸口。

  痒痒的,像是吹在心尖。

  溫柔又勾人。

  盛煜眸色漸濃,忍不住伸臂將她圈住,另一隻手輕撫她側臉,目光在她低垂的眉眼逡巡。

  魏鸞包紮的動作頓住,卻沒有抬頭。

  臉頰被男人的指腹摩挲,輕柔而曖昧,赤著的胸膛緩緩靠近,有那麼一瞬,魏鸞幾乎能聽到他的心跳。在這樣近乎坦誠相見,肌膚相貼的安靜里,她被盛煜的氣息包裹,意識到他如此舉動的含義後,胸腔里亦砰砰亂跳起來。

  簾外卻忽然響起春嬤嬤的聲音。

  「啟稟少夫人,明日藥膳的方子寫好了。」

  「啊——」魏鸞從失神中驚醒過來,怕被人撞破了尷尬,下意識坐直身子,竭力讓聲音平穩,向外道:「放著吧,我待會兒瞧。代我謝過郎中,送回南朱閣。」說罷,心有餘悸地回頭瞧向盛煜,便見他微微皺眉吸涼氣。

  這是……扯到傷口了?

  魏鸞有點緊張,卻見盛煜咬了咬牙。

  「不必回南朱閣,謝份厚禮送出府吧,傷勢無礙,不必再請郎中。」他沉聲吩咐,竟把撞破鴛鴦的氣撒到了郎中頭上。

  ……

  翌日清晨,魏鸞單獨備了份厚禮,讓人送去給郎中。

  ——免得那位心生誤會。

  春嬤嬤奉命親自去辦,才走沒多久,北朱閣里便迎來了一大群人——盛煜受傷之初,都是在南朱閣養傷,那地方雖說只是個外書房,因有永穆帝特許,算是半個玄鏡司衙署,不許輕易踏足。是以除了盛聞天外,盛家眾人縱有心探望,也沒來打攪。

  如今盛煜搬回北朱閣,便無需顧忌。

  盛老夫人領頭,盛聞朝帶著妻子慕氏和兒媳、盛月容闔家齊至,就連素來看不慣盛煜的游氏都來了,旁邊是一反常態蔫頭耷腦的盛明修。

  魏鸞忙命人端茶奉果,陪坐在側。

  因永穆帝傳了「示敵以弱」的旨意,盛煜又放出了重傷昏迷的消息,在家人跟前也不含糊,靠在軟枕上,一副精神倦怠重傷難支的模樣。眾人關懷詢問時,也多由魏鸞來回答,見老夫人滿面擔憂,便竭力寬慰,說盛煜自幼習武底子好,定能無礙等話。

  瞧罷盛煜,慕氏又關懷起魏鸞——

  那日雲頂寺遇襲,僧人喊得滿寺皆知,後來魏鸞母女從後院出去,香客里有不少官婦貴女認得她們。這種事情捂不住,加之時虛白遠遊歸來拔劍相助,不出意外地在京城傳開,連慕氏都聽說了,問魏鸞可曾受傷。

  魏鸞只說虛驚一場,安然無恙。

  倒是盛老夫人頭回聽見這事,隨口道:「出手相助的,可是時相的那位孫子?」

  「正是他,聽說如今時相府上又被客人擠滿,爭著向他求畫,門庭若市。」

  盛老夫人聽聞,不由微微笑起來。

  實在是時虛白名氣太大,一幅畫都千金難求,想花重金請他留墨寶的高官重臣更是數不勝數。盛老夫人以前瞧見過他的畫作,甚是讚許,如今時虛白又仗義相助,幫了魏鸞的忙,更增好感,滿口皆是誇讚。

  盛煜躺在榻上靜靜聽著,眉心跳了跳。

  旁人或許忘了,他卻記得清楚,京城傳聞時虛白每年都偷畫魏鸞,還秘不示人。那麼個浪蕩子,到了這堆女眷嘴裡,竟是誇得天上無雙地下少有,連拔劍相助都被誇成行俠仗義,好像對魏鸞有多重的救命之恩似的。

  到後來,竟連盛明修都摻和了進去。

  盛煜闔目裝睡,臉色愈來愈沉,等眾人探望過後動身欲走,便微抬眼皮,叫住盛明修。

  旁人沒留意,由魏鸞陪著往西府走。

  屋裡只剩下兄弟倆,盛明修耷拉著腦袋,「二哥,這回能撐過來吧?」

  盛煜鼻孔里冷哼了聲,沒說話。

  盛明修隨即放心,「看來是無礙,畢竟揍我的時候龍精虎猛,你這麼凶,閻王也未必敢收。」說著,躬身湊近,朝他挑挑眉毛,「有吩咐儘管說,做弟弟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你真想拜時虛白為師?」

  「當然真的!他的美人圖是京城一絕,誰不想學。作畫的天賦技法不必說,滿京城找不到第二個,眼光也很獨到。說起來,跟咱們家還挺有緣分。」盛明修前陣子被盛聞天告誡過後,這幾日避著周驪音,整個人無精打采的,說起此事倒是來了精神。

  盛煜聽見美人圖就頭疼,聞言更是皺眉。

  「什麼緣分?」

  「他以前誇過二嫂。說石韞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二嫂便是因眉眼而格外瑰姿艷逸。這詩引得多貼切,換成二哥,肯定夸不出這樣好聽的話。」盛明修尚且年少,見慣了書院同窗寫詩夸美人的事,只覺此舉風雅,堪為美談。

  盛煜的臉卻愈發黑了幾分。

  腦海里浮現魏鸞的身姿眉眼,細細想來,她那雙眼睛確實是極漂亮的,如春日山泉,瑩然有光,那般明艷照人、神采奕奕的風姿,悉自眼波流盼而出,目光相觸時更是誘人沉溺。不過他從前只能遠遠驚艷於她的氣度風姿,婚後離得近了,才覺出眉眼的妙處。

  時虛白跟魏鸞的接觸,應該也極少。

  能說出這般話,也不知暗裡偷偷瞧了多少回。

  這些讀書人真是可怕得很!

  作者有話要說:時畫師:???怎麼罵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