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陽再沒了先前的冷然,似一個委屈的小姑娘般,嘴一撇就是哭腔,「祖父?你是祖父?」
她自小和祖父關係最好,祖父為勸誡暴君,被施於車裂之行,那日進宮後,就再也沒回府,連屍身都被暴君丟去餵了狗。🎉✌ 👻💲
難道當年祖父得了機會逃離,被車裂的不是祖父?
「消停,消停,我不是你祖父。」忘塵雙頭舉高呈投降狀,「你這愛哭的毛病倒是像你祖父。」
怎麼會不是祖父?
除了沒頭髮,明明和祖父長得一模一樣,連那把鬍子都是一樣的,只不過祖父愛潔,總是將鬍鬚打理得乾淨異常,眼前人有些糙。
但很快璃陽便明白了,眼下是大魏,前朝已經滅亡了,在大魏人眼中,祖父是前朝餘孽,是該逃亡的,逃亡之人顧不上打理自己是正常的。
也是因為逃亡這個原因,祖父才不能承認自己身份吧。
不能害了祖父,她忙停住哭聲,擦了擦眼睛,「對不起,我認錯人了,我祖父過去幾十年了。」
卻聽得忘塵和尚幽幽道,「我是你祖父他爹。」
祖父他爹?
璃陽愣住。
「你是前朝景德帝?」倒是時煜率先反應過來,滿眸震驚。
前朝景德帝在位十五載,創造了蘇家王朝的盛世,那是百年間,百姓過得最好的十五年。
可他四十歲那年突然宣布退位,之後便消失於人前,自此之後,蘇家王朝開始沒落。
君王一代不如一代,最終走向滅亡,說句難聽的,若不是景德帝的退位,或許就沒有如今的大魏朝。
如今過去幾十年,誰能想到,他竟然還活著,還做了大覺寺的和尚。
忘塵哂笑,「做和尚太久,前塵忘的差不多了,老衲約莫就是你口中的那個什麼帝吧。」
「您怎麼還活著?」璃陽臉色再度變化,又成了先前冷然的神情,甚至還帶著一絲怨怪。
忘塵瞄了時煜一眼,在璃陽床邊坐下,「老和尚也想知道啊,為什麼還不死,大抵是要我彌補了過錯,閻王方才收我吧。」
「如何彌補?」璃陽突然歇斯底里,「你究竟要如何彌補?
他們說,你為了一個女人,正直壯年便丟下江山,隨那女人隱居世外,新帝登基不過五載便駕崩。
年幼的皇長孫無能又不聽勸誡,最後破罐子破摔,依賴奸臣,任奸臣當道,您的曾孫比他父親更不如。
他殘毒,暴虐,荒淫,無惡不作,視人命為草芥,我的祖父,您的小兒子,是被您的曾孫車裂而死。」
她那儒雅了一輩子的祖父,竟落得一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可這一切都是從眼前人丟下江山開始,她如何不怪。
「蘇家不認同暴政的,沒一個好死,為虎作倀的,最終落到大魏先帝手中,亦沒一個好死,你說,你要如何彌補?
你是能讓我的祖父、我的父王母后兄長弟弟他們活過來,是能讓千萬受暴政荼毒的百姓活過來,還是能洗去我這幾十年的恥辱?」
璃陽字字句句,咬牙切齒。
「好了,好了,老衲躲在那廟裡,已經自己罵了自己幾十年了。」
他抬手拍了拍璃陽的背,輕哄道,「那個女人是老衲的皇后,是你的曾祖母,往後可不能那樣喚她了。
老衲是皇帝,可也是丈夫,妻子病重,尋著一點希望老衲總得試試嘛,老衲只是後悔,沒有將去處了解得更清楚些,也沒有將江山安排得更妥帖些。
誰知我那兒子是個短命的,孫子曾孫是那等混帳東西,等老衲找到機會回來,已是幾十年後,大魏朝都建立了。」
他還能做什麼呢?
總不能殺了大魏皇帝,讓天下再次陷入混亂,那百姓豈不是更苦,他身上的罪孽也更洗不清了。
「那您去了哪裡啊,為什麼回來得那麼晚,若您早些回來,祖父他們或許就不會死了。」
許是忘塵和祖父長的一樣,許是受苦幾十年,終於見到長輩,璃陽撲進了忘塵懷裡,哭得像個無助又受盡委屈的孩子。
「祖父等了你們一輩子啊,江山有難,他四處派人尋你,卻怎麼都尋不到,他以為你們已經不在了。」
忘塵聽著曾孫女的哭聲,也終於紅了眼,「莫哭了,莫哭了啊,老衲好多年沒哄過晚輩,不會啊,你這哭的老衲都想自戕了。
實在不行,你打老衲兩下出出氣,老衲也不是故意不回來的,是尋不到回來的路啊……」
皇后病重,他打聽到烏蒙山脈有隱世神醫出沒,他與皇后感情深厚,又見太子已能獨立理政,這才提前退位,帶著皇后去了烏蒙山脈尋醫。
誰想誤入一個山洞,入了另一片天地,再也尋不到出來的路。
好在那地方靈氣足,原本油盡燈枯的皇后竟好了許多,皇后被困後宮一輩子,竟喜歡上了那山裡的生活。
可到底是先前病得太厲害,只活了三年還是去死了,他不放心江山百姓,再次尋找出山的路,終得人相助,才回到了塵世間。
誰知洞中三年,洞外已是三十年,早已物是人非。
「蘇家江山已經沒了,你曾祖母也去了,老衲變成孤家寡人了,便去做了和尚。」
忘塵苦澀一笑,「罪奴所的那些人,已沒救得必要,你們母子,老衲先前不知,如今才出現,是老衲有愧。
老衲這把年紀都還活著,你還年輕,兩個孩子也孝順,好生活著吧,老衲知道你為何尋死。」
他指了指時煜,「這小子不錯,不會因為冬藏的身份而對他如何,你安心,還有老衲在呢。
已經死去的人,老衲彌補不了,活著的人老衲總能顧上一顧。」
心事被說中,璃陽眼淚又出來了,「對不住,我不該吼您。」
「算了,老衲百歲的人了,跟你個娃娃計較什麼,你們母子說說話。」
他拍了拍璃陽郡主的頭,像哄孩子一樣,嘆了一口氣起身,走到時煜和衛清晏身邊,「想來,你們也有話要同老衲說,出去說吧。」
幾人跟著忘塵出去,將空間留給了母子三人。
驚蟄帶著人處理屍體,時煜衛清晏三人則在正堂八仙桌前坐下。
「前輩可恨時家?」時煜直接問道。
忘塵眸色漸寒,「老衲知道你擔心什麼,冤有頭債有主,老衲恨的是時德厚,蘇家子孫不爭氣,他奪蘇家江山是時事造化,老衲接受。
但,他不該為彰顯仁義,將我蘇家子孫困在那罪奴所,給他們下藥,讓他們變成牲畜。」
時德厚是先帝的名諱。
「下藥?」時煜驟然攥緊了拳頭。
「蘇家那幫孫子再不成器,也不至於血親亂倫,是他命人給他們下藥,又讓人刻意引導那群鱉孫,只要留下孩子,便是希望。
那幫沒腦子的,竟真的相信,有血脈流傳,蘇家江山終有復起的那日。
他們就不想想,便是真有那樣一日,有了罪奴所那些荒唐,天下人還怎麼可能接受他們,罷了,一群不成器的東西,不提也罷。」
他臉上有些怒意,重重嘆出一口濁氣,隨後問時煜,「可你知罪奴所的那些孩子,最終去了哪裡嗎?」
衛清晏也變了臉色,「暗衛營?」
「是,健康的丟暗衛營,無用的任由自生自滅,而那些長成的暗衛,如今正護在當今皇帝身邊。」
忘塵和尚看向衛清晏,「你覺得一旦那些暗衛知道自己身世,你那個父皇還安全嗎?」
「你如何得知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