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三菱告訴他的,還是上田正裕告訴他的,這個問題指向兩個完全不同的答案。
如果是三菱告訴他的,那就意味著一切都是三菱住友聯手起來對付森家和上田家的陰謀。
如果是上田正裕告訴他的,那他被上田正裕打得臉都腫了,又是為哪般?
灼心的不是清酒,是迷霧後冷冽的幽火。
森泰吉郎悵惋地嘆完了氣,抬頭看見的卻是兩張平靜微笑的臉。
這笑容讓人看著有點窩火,總讓人品出戲謔和嘲弄的味道來。
雖然他們其實並沒有這樣的意味,情緒的火苗是在自己內心中升起的。森泰吉郎克制著自己,平靜地說道:「就把這個問題,當做我第二個想知道的問題吧。」
陶知命卻搖了搖頭:「您的第一個問題我已經回答了。為什麼要繼續去挑戰上田大人,本就是計劃中的事。只不過沒想到,上田大人連家門都不讓我進了。現在,我可以問第二個問題嗎?」
森泰吉郎知道實情一定不是這麼簡單。他說的計劃中的事,絕不是自己那天在電話里聽到的,什麼需要繼續挑戰上田正裕,讓上田君越來越下不來台,好讓住友堅信他們的立場。
但他沒有籌碼逼迫對方說什麼,他只能聽對方說,然後自己做出判斷。
聽陶知命想問第二個問題,森泰吉郎有點不甘心,決定打破這個節奏:「對次郎去找那位川島姿子小姐想要對付你這件事,你希望我們森家怎麼處理?」
陶知命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又看向了森稔。
只見森稔低著頭,並沒有讓陶知命看清神情。
「還是先讓我問第二個問題吧。」陶知命平靜回答。
森泰吉郎默默地點了點頭。
對面坐著的,還有一個木下秀風。他與稻川會頭目交往密切,次郎那孩子難道以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嗎?
「森桑,我想知道,森家宣布放棄婚約,是準備徹底放棄了,還是只為了應付當時的局面?」
森泰吉郎靜靜地為自己倒著酒。
每一個問題本身,也都是值得思考的。
這個問題,與他不肯回答自己的第二個問題有關嗎?
問題是這樣表述的,問的卻不必是那個時候的想法,而是當下的決定。
到了如今這種處境裡,森家的決定是怎樣的?
儘管已經準備請他提出如何處置森次郎的要求,打算以這個要求為籌碼換取更準確的情報,他卻先不關注這件事了。
不在乎,無所謂。
確實,一舉一動都被盯在眼中,早有防備,次郎又怎麼可能通過那個女人達到目的?
可是眼下,如果森家還想度過難關,真的需要上田家這個援軍啊!
森泰吉郎倒好了酒擱下酒壺就說道:「我不久前去拜會過上田君,向他做出了承諾:不管後面的局勢如何發展,我都絕對不會犧牲他在森家已經持有的利益。當時嘗試用婚約來幫助他做到的事,就算後面無法用婚約的形式履行,我也一定會完成當初的承諾。」
說完,他就緊緊盯著陶知命。
如果是上田君告訴你,那天那個電話我也在場的,那麼他告訴過你這些嗎?
森泰吉郎用他的回答,完成了同樣的提問。
要看陶知命是什麼反應。
「啊!啊!啊~~~」
令森泰吉郎目瞪口呆的是,陶大郎這傢伙突然表情誇張,捂住了臉。
「……怎麼了?」木下秀風不禁問道。
陶知命緩了半天,才重新拍了拍臉:「突然抽筋了……」
森泰吉郎和森稔:⊙﹏⊙∥
木下秀風:(′Д(︶︹︺)
「失禮了……」陶知命訕訕說道,「這麼說的話,婚約是可以真心放棄的對吧?」
森泰吉郎不知道他是演的還是真的突然痛了,沒有正面回答:「但是,上田君卻不願意放棄。」
「哎。」陶知命捂著臉一聲長嘆,「我也有點累了,這樣溝通效率挺低的。其實呢,森桑是想搞清楚我們兩人的真正立場,搞清楚森家現在究竟遭遇的是什麼樣的危機。我知道,我們身為敵人,您肯定是不可能一開始就對我們講清楚森家處境的,何況這種處境有我們把火引燃的嫌疑。但您也不得不承認,實際上那只是遲早會爆發的危機對吧?」
單刀直入,森泰吉郎一時卻慎之又慎,沒有回答,也沒有表情。
看上去,顯得有些沉鬱,有些憤怒,然後克制著。
「或者換個說法吧。」陶知命也拿起酒壺給自己倒酒了,「森桑,您希望徹底成為三菱的核心企業,還是仍舊保持獨立性?」
「我回答了你的第二個問題,現在應該是我問第二個了吧?」
陶知命無奈地舉杯敬了一下:「請問。」
「那天平野會長打給你的那個電話,你從哪一方知道我在場的?上田君,還是平野會長的人?」
森泰吉郎用當面對他承諾的放棄婚約,換來了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機會。
陶知命喝完了酒,同樣發出了一聲長嘆,但神情是愉悅的。
他擱下酒杯之後,手擱在雙膝上坐直了,正色說道:「上田大人!」
森泰吉郎的目光陡然變化。
陶知命繼續沉聲說:「上田大人不放棄的,是與森家因當年的婚約訂立起來的同盟關係,而不是婚約本身。為什麼我還要繼續去挑戰?因為我不肯做婿養子。為什麼上田大人打我臉了?因為我不肯做婿養子但還是決心得到夏納。為什麼上田大人肯告訴我這個信息?因為他從那天平野會長對您的要求中聽出來了,三菱準備對森家動手了,他希望我出手保全森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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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句如驚雷,炸響在森泰吉郎的腦海中。
所有的事情,為什麼和原先猜想的不一樣?
言下之意,如果他肯做婿養子,上田君是真心想接納他的?
可是以他夏國後裔的身份,如何能得到那些舊華族的承認?
為什麼,上田君有把握讓他這個森家的「敵人」,出手保全森家?
陶知命最後說道:「沒有永遠的朋友或者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森桑,我這個回答,信息量夠大吧?很有誠意吧?」
森泰吉郎心中掀起軒然大波,關於陶大郎和上田家暗中有默契這件事,站在森家的立場,甚至不應該向三菱透露分毫。
因為在三菱眼中,森家和上田家本就已經利益一體,是此次出手的共同目標。
拿去詰問上田正裕,也只會讓本就需要強援的森家失去上田家這個臂助。
陶知命拿出了手提電話,熟練地撥出了一個號碼,過了一會之後說道:「上田大人,我在和森會長見面。」
森泰吉郎愕然地看著他,只見他把電話遞了過來。
就連森稔也忍不住湊得近了一些,只聽父親懷疑地問道:「上田君?」
「……森桑。」上田正裕在電話那頭停頓了一下,「我勸說過你,藉助三菱的力量走出六本木的那一步,風險太大了。」
「……但是當年的約定,我並沒有忘。」
「不,從做出決定聽從岩崎家的要求將森次郎送出國,你就已經開始忘了。是因為現在的局面,你才重新開始想起來。」上田正裕嘆道,「要是那天晚上你沒有來我家,我也只能承認我看錯了你。」
「……那是一切錯誤的開始嗎?」森泰吉郎喃喃自語一般。
「在你我和森稔君的教導下,他不會變成現在這樣。我能完全放心地幫助你,森集團也就不必那麼依靠三菱,一步步地讓他們在森集團的董事會占據那麼多話語權。推動六本木新城帶來的美好前景,更加迷惑了你的判斷力。」
「但那天晚上……」
上田正裕輕聲說道:「抱歉,那天對你說我會堅持,只是讓你更清楚地看到現在的局面。聯姻與否不是重點,而是森集團已經成長到足夠大了,位置已經足夠關鍵了。我堅持,他們就先破壞掉我們的聯合。我不堅持,他們也會吃下森家。」
「你和陶君……」
「這個電話,還不能說明一切嗎?森桑,當初能夠站出來,讓我不用在那個時候無奈接受岩崎家的要求,與上田家站在一起的這份恩情,我上田正裕還記在心裡。現在,是決定徹底站到三菱那一邊,還是尋找新的方向,到了你需要抉擇的時候了。」
電話被上田正裕掛斷了,森泰吉郎緩緩地放下了手提電話,交到了陶知命手裡。
「陶君……你知道,上田君對三菱有一個為期十年的承諾這件事嗎?」
「您知道的我全知道,您不知道的,我也知道。」
森泰吉郎無言以對,瞅著他理所當然的表情,心中的情緒難以言表。
憑什麼?
你跟上田君認識才多久,憑什麼?
木下秀風在一旁看得大為快意。在不動產界,森集團雖然也是新軍,但森泰吉郎出身很正,兒子又都不錯,和三菱走得近,一路到今天順風順水,哪裡是木下秀風能比得了的?
但沒想到,今天居然親眼看到他在陶大郎面前吃癟了。
上田正裕為什麼會對陶大郎這麼信任?
除了能耐,當然還是因為他比你的那個孫子帥啦!
畢竟到了現在,誰不清楚上田正裕雖然看上過去彪悍,其實是個疼老婆疼女兒的溫柔憨憨呢?
陶知命看著對面的兩人,微笑著問道:「現在,考慮一下,要不要對我說說那個答案?森會長,您希望徹底成為三菱的核心企業,還是仍舊保持獨立性?」
森泰吉郎直視著他的眼睛:「你和上田君演這一場戲,有些事情上田君還不知道。將三菱騙得這麼苦,令我也很佩服。既然確定了你們的行動,不是三菱和住友共同針對我和上田君的計劃,那麼,你們究竟是想做什麼?在聽到這個答案之前,我不會就這麼回答的。如果,你們覺得森集團是一個有必要爭取的籌碼的話!」
他的話擲地有聲,之前的示弱完全不見了,一下子擺上了最重要的東西。
三菱也好,住友也好,兜兜轉轉,都繞不開森集團所具備的重要意義。
森家固然有所求,但陷入危機中的人表現得謹慎一點,總是可以被理解的。
那麼,該表明誠意的反而不是森家了。
畢竟上田正裕既然已經有了新的選擇,森家失去了對他的希望,那麼絕望之中徹底投入三菱的懷抱,又不是不行!
陶知命凝視了他半天,開口就給他整破防了。
「看到您,又佩服又疑惑。以您這樣的才智和洞察力,之前因為三菱的要求和避免上田大人多想的顧忌,放棄了對森次郎的用心培養這可以理解。但是,在這件事當中,為什麼會忽略關注讓他不要做出更多危害森家的事呢?」
森泰吉郎和森稔肉眼可見的憤懣起來。
說到底,還是要以那件事為籌碼,讓森家先表態嗎?
陶知命的身軀往前傾了傾,目光凝聚,語調低沉:「森會長,想要森家擺脫目前的危機,有犧牲什麼的覺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