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慎醒來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宮中。
皇帝得知後,當即不顧手下的人勸阻,出宮來了秦王府。
他行色匆匆,目光間滿是欣喜。
皇帝來到秦王府的消息,並未告知任何人,他一路往裡走,沒人敢阻攔,加上秦王此時正圍在劉家外,根本沒人能攔下皇帝。
他走到了後院內,步伐急切,身後的人幾乎都跟不上他。
就在即將走過垂花門的那一瞬間,皇帝站在了原地。
李德海等人也紛紛被堵在了門後,李德海的膽子大,小心翼翼的透過縫隙朝著裡面看去,只見陸知微推著坐在輪椅上的裴慎,兩人坐在花園中,正小聲說著話。
「京中的那些傳聞,我都聽說了。」
陸知微聲音很小,但在這樣寂靜的時候,也足夠讓皇帝聽得清楚。
「無論你是何種身份,我都不會改變我的心意。」
陸知微擲地有聲的話語,傳到了皇帝耳中,皇帝眼中划過些許讚賞。
對於這樣忠貞不二的女子,他總是欣賞的,更何況被如此對待的,是他的兒子。
皇帝眼中微微一動,便想開口。
誰知他話到了嘴邊,便瞧見裴慎甩開了陸知微的手。
「我的身份?」裴慎語氣譏諷,「我不過是一個生父不詳的野種,如何配得上你清河郡主的尊貴身份?」
「你是因為傳聞才來找我的?」裴慎冷笑道,「那你就錯了,我絕非陛下流落在外的皇子。」
「他是天子,若有兒子流落在外,又怎會不管不顧,不聞不問?」裴慎反問,「若我真是他流落在外的皇子,這些年來,又怎會在生死邊緣遊走?」
「我如今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我用身上的每一處傷疤,曾經流下的每一滴鮮血換來的,並非是什麼天生尊貴的身份。」
裴慎的語氣尖銳,提及皇帝時,更有著明顯的怨憤。
陸知微被嚇住了,她站在原地,雙手放在輪椅上,不知該說什麼。
「我在乎的,並非是你……」
「你走吧。」
裴慎嘆了口氣,分明是二十歲出頭的年紀,但他昔日的意氣風發,此刻已經悉數消失了,他頹廢的低著頭,髮絲遮掩著他的神情。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裴慎不再理會陸知微,他自己撐著輪椅,一步步艱難地往裡面走去。
但鋪滿鵝卵石的小路,卻不是那麼好走的。
他剛是走了一段距離,便被一塊較大的石頭絆住了輪椅。
而後,他整個人直接朝著地上撲去。
陸知微一聲驚呼,急忙攙扶住了裴慎。
「裴慎!」陸知微低聲喊道,聲音哽咽,「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氣,可萬一……萬一陛下有苦衷呢?」
「更何況……就算你不是皇子、不是世子,但既然我認定了你,那我的選擇就不會改變。」陸知微泣不成聲,「最起碼,你還有我在。」
裴慎用力地錘著扶手,被陸知微慌忙中握住了雙手。
「裴慎,你若是不喜歡京城,那我們就去江南。」陸知微輕聲細語地安撫著,「我們離這是非之地遠遠的。」
兩人在花園中的對話,還有聲音中的變化,皇帝都聽的一清二楚。
包括隨身伺候著皇帝的李德海與齊元。
李德海額間已經冒出了冷汗,瞧著陛下對裴世子的在意,裴世子是陛下兒子這件事,是板上釘釘的。
偏偏陛下屬意的太子人選是三皇子,手心手背都是肉,陛下也難做啊!
他小心翼翼的往上一撇,瞧見了皇帝蘊藏怒火的雙眼,渾身一個激靈,再次低下頭去。
對李德海而言,頭一次看到皇帝這般神情的時候,仿佛還是蘭貴妃離宮的那一日。
思及此處,李德海在心中,將裴慎的分量又往上提了提。
蘭貴妃對皇帝而言,就是年少時可望而不可及的白月光。
只可惜,皇帝犯了天下大部分男人都會犯的通病——得到了就不珍惜。
蘭貴妃的寢殿著火那日,他今日還能回想起來。
熊熊大火,幾乎將整個皇宮都映紅。
這位素來惜命的陛下,卻在一眾侍衛的阻攔下,還是要往火光里衝去。
他想要救下蘭貴妃,不惜將性命豁出去。
只可惜,那場大火燒了三天三夜,直到一場大雨,才讓這場大火熄滅。
熄滅後,也只剩下了漆黑的宮牆,至於裡面的美人……
所有人都以為蘭貴妃香消玉殞了,就連皇帝也這麼認為,但誰都不曾想到,蘭貴妃竟會拋棄宮中的榮華富貴,悄悄出宮去。
她甚至將自己有孕的消息隱藏了下來,一直到了十餘年後的今天,才被人知曉,裴慎的真實身份。
李德海心中掀起了滔天駭浪,但他面上,始終維持著平靜。
一旁的齊元,並未將心神放在這些感情上的事,他平心靜氣,感受著周遭人的呼吸聲。
好在是秦王對皇帝,還是忠誠有加。
偌大的秦王府,也只有裴慎身邊的那幾個護衛氣息綿長,至於其他人,也僅僅是王府侍衛該有的水平。
不過……
齊元想到皇帝,皺了皺眉。
對皇帝的理智,他一向不敢恭維。
眼見皇帝邁出的一隻腳收了回來,他眼神才有了變化。
皇帝皺著眉,眼神緊緊鎖定了裴慎的背影。
他心中有著千言萬語想要說出來,最終卻化作了無聲的嘆息。
轉過身,皇帝面上的神情又變得威嚴,他緩步往外走,只是這每一步,都顯得極為沉重。
在他身後,手下的人大氣都不敢出,一步步飛快跟在皇帝身後。
尤其是李德海,他的臉色一陣變化,待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又咽了回去。
皇帝就像是一陣風,來得快,去得也快。
韋氏接到消息的時候,皇帝人影都不見了。
她皺著眉,眼神落在了後院所在的方向。
「他倒是運氣好。」韋氏陰陽怪氣道,「有個疼他如親子的養父,還有一個心心念念他的親生父親!他命好!」
韋氏說話時,酸氣沖天。
只是,她嘴上怎麼說,還是不敢踏出院門半步。
這是秦王給她畫下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