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看著自己指尖抖落一點微光,慢慢彎起唇角,「跳吧,跳得越急越好,我就怕他不跳。」
不是有句話說:蹦躂得越歡,死得越快麼?
開闊的視野所達邊緣,是連綿起伏不絕的黛青山巒。
寧弦站在草色青青的矮坡上,背對著一個神情拘謹的年輕下屬,緩緩抬起手。夏風掠過他寬大衣袖,揚起曲折弧度。但這弧度落在下屬眼裡,卻完全沒有半絲波浪美感可言,反似溢載著某種讓他心驚膽戰的陰森冷厲。
衣袂被吹得獵獵有聲,身形清瘦的男子卻似忽然失了語言能力一樣。下屬支著耳朵等了好半晌,也沒等來隻言片語的動靜。
下屬不安地瞄了瞄迎風而立的身影,吶嚅聲音帶著試探,「殿下?」
寧弦閉著眼睛,深深吸了口氣,久久,才幽幽吐出來。大袖拂下,夏風仍在不知憂愁歡欣起舞。
「傳訊過去,讓他們暫時不要再有任何動作。」
下屬驚了驚,沉默一會,透著幾分惋惜,道,「暫時不動?那批新軍豈非白白……?」
寧弦終壓抑不住怒火,冷冷哼了一聲,「且讓他暫時便宜別人,誰讓那些蠢貨接連犯錯。」
本來發現鼠疫下令焚村並非什麼大不了的事。
為了防止疫情擴散,歷朝歷代基本都默許採取這樣的法則。只要大夫判定疫情不可控制,官方即可圍困焚毀病源以絕後患。
為免情況緊急殆誤時間,歷朝還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就是本地的地方官府在發現疫情之後,一定程度上可先斬後奏。
現在的關鍵,不是盧州地界上那個不起眼的小村莊究竟有沒有鼠疫;也不在於那個小村莊區區百餘條人命是否無藥可救。而是這件事情本身的性質,瞞報不算罪,但私自下令焚村之後仍沒有上報御前,其中罪名就重了。
還是在徵收新兵的敏感時期出了這種事,他父皇不懷疑才怪。
正因為這個婁子這時候被人隱秘捅到御前,原本已經定下的新兵將領才突然被撤換下去。
寧弦想到他好不容易才網羅到手握實權的將領,就這樣被刷下去,心裡實在又憋屈又惱火。
「到底是誰?」不動聲色又砍了他臂膀一刀?
沒有人回答他,唯風聲在耳邊不停迴蕩,似在嘲笑他再次失算。
「我不會就這麼輸掉的。一定不會!」握了握拳,他慢慢給自己重新鼓起信心來。
侍立於皇帝身後的內侍,看見皇帝腦袋突然重重往下啄了一下,他登時驚得心臟縮了縮。
皇帝雖覺突然頭暈,但神智仍舊有幾分清醒,他咬著牙根緊緊抓住扶手,不停喘著氣,慢慢又抬起頭來。
這過程對於皇帝來說,漫長且艱難,不過在殿內眾朝臣卻似乎並無人發覺他的異樣。一則君臣之別,這些朝臣無人敢大膽直直抬頭盯著皇帝。二則這些朝臣正在輕聲討論著政事,一時間也沒人認真去留心皇帝的情況。
所以第一時間發覺皇帝有異的,除了皇帝自己,就是立於他身後不遠的太監了。
瞄見皇帝又慢慢撐立起腦袋,後面的內侍才暗暗壓回剛才突冒的驚惶。
「這事不急著做決定,眾位卿家回去再好好想想,改日再議。」皇帝強撐著說完,也不理會朝臣詫異錯愕的眼神,無力地揮揮手,不容質疑的將人遣了出去。
待朝臣方邁出門口,他整個人立時軟乏無力歪在寶座里。
「陛下……!」內侍大驚失色,一個箭步奔到他旁邊擔憂疾呼。
皇帝勉強看了眼他驚慌失措的臉,想要說什麼,但一雙眼皮卻似被誰的手用力拉著往下拽一樣,他嘴皮動了動,還沒發出一絲聲音,雙眼便重重闔粘一塊,接著頭一沉,整個人完全失去了意識。
待到皇帝再度緩緩撐開粘重的眼皮,一眼望見細龍紋的帳頂時,他還愣了半天才想起之前發生的事來。
「平公公,水……」一開口,皇帝才發覺自己聲音又沉又嘶啞,許是因為聲音太低,竟無人聽到。似乎這時也無人知曉他已然醒來,他勉力扯了扯嘴角,又加重語氣大聲喚道,「水,給朕倒杯水。」
「陛下醒了。」終於有人聽聞他響動,小心翼翼的聲音里歡喜之意溢於言表。一會,平公公端著水到了龍榻前,「陛下,水來了。」
皇帝喝了水,感覺嗓子舒服些,那種剛剛醒來的撕裂性干啞感緩了過去,「扶朕起來。」
平公公連忙拿了兩個靠枕墊在後面,這才小心翼翼扶他坐起來。
這時,守在外面的御醫聽聞響動,也急忙走了進來,不過在離龍榻丈余遠之外站定,「臣參見陛下。」
皇帝蹙著眉掃他一眼,沉啞發聲,「免禮。」
只說短短兩個字,皇帝立覺一陣心慌氣悶。他閉了閉眼睛,朝御醫招手,「朕的身體什麼情況?」
「為何朕感覺頭暈目眩乏力疲軟,渾身疼痛?」
韋御醫戰戰兢兢走近龍榻,壓著心頭驚慌,仔細給皇帝把過脈,又詳細觀察皇帝面色與舌苔等等。
退後幾步沉吟片刻,垂著頭,方緩緩道,「陛下是操勞過度,心脾為外邪入侵,暑熱與寒氣臆脹交織,龍體排解不暢方致積乏無力。」
皇帝聽得直皺眉,「韋御醫,朕要聽重點。你只說朕到底得了什麼病?要怎麼治才能治好?」
「這個……」韋御醫腦袋垂得更低幾分,但這也無法掩飾他內心躊躇不安,「陛下是心脾失調,需要放鬆身心好好休養,再加藥物調理方可見效。」
「心脾失調?」皇帝狐疑地盯著他,「心脾失調會致朕軟乏無力時昏時醒?」
面色一沉,他低低一哼,帝王霸氣與威儀便在殿中無盡鋪漫開來。他只淡淡掠一眼過去,韋御醫就被這威重眼神盯得心驚膽戰雙腿發軟。
「朕以前怎麼沒聽說有這毛病?」
「大膽韋御醫,你敢矇騙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