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沉默,許久,才寒著聲線幽幽道,「我不相信以你的心智與眼光,會看不透幕後指使的人是誰。」
她低低嘆息,出口的話如重錘一樣砸在北堂牧心上,「你不過不肯撥開迷霧,不願信不肯信不敢信而已。」
北堂牧震了震,連腳步都受影響而滯了一下。
「你確定此事無錯?」
洛瑤偏頭剜著他側臉,忽地譏嘲冷笑,「你覺得我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若非等一切查實,她考慮再三,而且經過這次與他共同面對的種種生死遭遇,知曉幾分他的心性,她還未必會對他吐露實情呢。
懷疑她?
那就不要聽好了。
「我不是……」北堂牧聽出她確實生氣,辯解的話才說一半便弱了下去。
「抱歉,這種事——實在太讓人震驚,我一時……我沒有質疑你的意思。」
少女仍舊惱怒難消地哼了哼,又默然半晌,才道,「我已經反覆查驗過,你弟弟北堂征即使恢復健康——以後只怕已無望養育自己子嗣了。」
北堂牧又是一震,連腳下都蹌踉了一下,「連你也沒有辦法?」
少女搖頭,「藥醫不死人。我又不是無所不能的神仙,我也不過在醫術上某些方面鑽研得比別人精深些而已。」
北堂牧聽出她清亮嗓音下隱含沉重,心頭也忽然如壓了塊大石一樣。
不過問了北堂征的事後,他卻沉默下來,似乎完全忘了要替自己也問一問。
「北堂牧,你不想知道你的情況嗎?」不管他是想逃避,還是暫時不想繼續這話題,洛瑤既然開了這個頭,就不容他想不面對就不面對。
他揉不碎心頭亂糟糟的感覺,沉沉一笑,「這麼說,上次我那碗血,還真讓你驗出結果來了。」
「結果自然是有的。」少女答得慢條斯理,見他收斂情緒的模樣,忽起了賣關子的心思,「不過……。」
「北堂牧,你總算冒頭了。」洛瑤話還未落,卻在前面一條林木蔥鬱的小道上,忽然奔出一條人影來。
原本聲音聽著還在遠處,誰知這人已經奔到眼前,聲音才如風過歇止。
背著她的北堂牧,雖沒看見她表情,但聽她語聲,便知她此刻定然眉目溫柔笑靨如花。
心裡莫名划過一絲酸澀情緒,他看著來人,爽朗而笑,「寧易非,你這動作也不見得比蝸牛快多少。」
洛瑤心裡歡喜,說著便自己掙扎滑下他的背,「放我下來。」
待雙腳著地,她怔了怔,才反應過來自己穴道早解了。
寧易非的身影優雅而來,看似不緊不慢,卻又地眨眼間便到了洛瑤跟前。他凝了凝她受傷的小腿,似有若無冷哼一聲,「北堂將軍果然好樣的。」
他視線淡淡划過北堂牧胸前,凝著北堂牧衣衫上的斑斑血跡,眉梢之處盪出一縷耐人尋味的悠長意韻。
他彎腰背起洛瑤,北堂牧卻在這時突然往前摔趴下去。
「呯」的一聲,北堂牧摔得十分狠,他趴下的模樣說不出的狼狽滑稽。
少女見狀想笑,但她目光無意掃過北堂牧胸前,眼神立時便變了。當然在唇邊正要綻放的笑容也無法盛開。
剛才,她其實看到了寧易非伸出腳尖去絆北堂牧。她原以為以北堂牧的本事肯定能避開。誰知他非但避不開,還跌得如此狼狽。而且,摔到地上之後眉間還極快閃過痛苦之色。
她原就懷疑北堂牧力戰群狼時受了不輕的傷,後來又亂用內力弄了堆乾柴……。
她唇邊笑意凝結成若有所思與訝然,還有淡淡懊惱。
「北堂將軍受了那麼重的內傷,還能若無其事談笑風生,實在令人佩服。」寧易非一點也不以自己故意絆倒北堂牧為恥。而且,還不留任何情面直接戳穿北堂牧極力掩飾的事情。
若不是北堂牧這混蛋突然將洛瑤擄進樹林裡,又怎會害她受傷?
洛瑤臉色微微變了變,「他真受了嚴重內傷?」
寧易非閒閒一笑,「放心,也不算太重,反正這傷暫時還要不了他的命。你難道不知道,咱們的北堂將軍是出了名的鐵打將軍!」
這話簡直諷刺得不留丁點情面,洛瑤看著慢慢咬著牙關站起來的北堂牧,怒道,「北堂牧,看來你真是嫌命長了。」
枉她當時將自己生死置之度外衝過去殺了那匹狼,早知他是如此不愛惜自己身體的人,她當初就懶得管他。
北堂牧笑了笑,待他站直了腰,臉上又恢復到絲毫看不出重傷的狀態。
他不理會洛瑤的吼叫,反而看著寧易非陰森森一笑,「寧世子不知道什麼叫嘴下積德?小心折騰太過斷了福報。」
「我看,先斷了福報的人,一定是你!」
你字剛落,洛瑤尚未從驚訝中反應過來,卻見寧煜揮著拳頭兇猛襲上北堂牧的臉。
北堂牧在原地晃了好幾晃,仍無法勉強站穩,反如斷線的風箏一樣倒飛出去。他再倒摔下去的瞬間,只聽聞「噗」一聲,接著便見大團血花自他口中噴濺灑落。
洛瑤驚了驚,生怕寧煜再對北堂牧出手,連忙大呼,「夠了,寧煜,那麼重手,你想打死他啊!」
「北堂將軍鐵打的筋骨,哪那麼容易死,洛妹妹你不用擔心。」寧煜朝摔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來的北堂牧冷著臉哼了哼,這才轉過頭來看向洛瑤,「你怎麼受的傷?嚴重嗎?」
「此事說來話長。」洛瑤同情地瞥了眼遠處的北堂牧,有些不忍地別過頭,「不過五殿下放心吧,我的傷很快會好。」
「很快會好?」寧易非冷哼,顯然對她受傷這事又心疼又惱怒,「要不我給你使使力,讓它好得慢些?也省得你來回不停的折騰。」
這威脅的口吻,怎麼跟某個大將軍一模一樣?
過了一會,洛瑤仔細聽了聽身後動靜,卻沒聽見北堂牧的腳步聲。
「哎,我們就這樣將北堂牧扔在這是不是不太好?」她也不看兩人幾乎同樣表情的臭臉,只道,「若不是迷路……。」
寧易非立即不滿地打斷她,「還有心思關心別人,不如先關心一下你自己。」
寧煜也道,「你不用管他,會有人在後面將他帶出去。」
洛瑤點了點頭,這才放下心來。
無論北堂牧將她強行擄進樹林這事是對是錯,他現在身受重傷,這傷還跟她有密切關係。於情於理,她都不能真對北堂牧不聞不問。
放下北堂牧,洛瑤才想起自己的大麻煩來,「我失蹤一天一夜的事,外面已經傳開了?」
寧易非抿著唇,沉默不答。
洛瑤見他眉宇流轉的凝重之色,心裡一凜,脫口道,「真傳開了?」
寧易非仍舊寒著臉不作聲,只背著她默默走路。
洛瑤蹙了蹙眉,「這麼說,我還真有麻煩了。」
「沒事。」寧煜看不得她憂愁發急,不滿地掠了眼寧易非,柔聲道,「只說你風疹突然嚴重了,還在閉門養病。」
洛瑤鬆了口氣,「謝謝五殿下。」
寧易非當即冷聲哼了哼,「你就算要謝,也要謝對了人再說。」
「你板著張臭臉給誰看?」寧煜聽他語氣冷沉,且還透著埋怨,當即為洛瑤打抱不平,「沒看見她受傷?」
「對了,在裡面迷路這麼長時間,一定餓壞了吧?」寧煜這傢伙似乎天生對吃最感興趣,所以擔心一過,注意力立時轉移到肚子大計上來,「我帶了吃的……。」
「她會餓?」寧易非涼涼睨了眼溫聲討好的寧煜,道,「你的洛妹妹看著弱質纖纖。實際厲害著呢。人家赤手空拳就敢衝上去殺死一頭成年雄狼,你覺得她事後會忘記順便烤兩塊狼肉來充飢?」
似乎親眼見證了這些過程一樣,竟然將當時的情況說得分毫不差。
洛瑤微微吃驚瞪著他後腦勺,心想這吃了火藥的傢伙難道長了雙千里眼?
「就算吃了狼肉,那東西也沒滋沒味,且難咬難嚼,怎及得上我準備的東西美味。」
寧煜見他臉色越臭,對洛瑤反而越和顏悅色。
「算了,棋呆你背人背得這麼勉強,不如把她放下來。」
洛瑤看見他手裡揚著的油紙包,吸著空氣中飄來的香味,已經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是醬香鴨翼?還有紅棗桂花糕?」
「嗯,我想吃。」少女拍了拍寧易非肩膀,「放我下去。」
寧易非心裡雖惱得厲害,不過瞧見她這般嘴饞的模樣,知道她困在林子裡一天一夜只怕餓狠了。又哪裡會不心疼。
「你想她的腿以後都好不了?」他瞪著寧煜冷哼一聲,看見寧煜揚眉變臉,又道,「東西拿過來給她。」
你人,可以痛快滾蛋了。
寧煜毫不在乎他過河抽板的行為,將油紙包層層打開,先拿桂花糕遞給洛瑤。沖寧易非揚了揚眉,故意輕聲笑道,「看這傢伙陰陽怪氣的,洛妹妹何必委屈自己,不如下來我背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