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不白之冤

  待洛瑤回到青玉軒,元香將寧煜怒氣沖沖拂袖而走這一幕告訴她,她低嘆一聲,然後若有所思地撫了撫額,卻一直不作聲,沒對這事作一字評價。

  三日後,是墨秋言出殯的日子。

  扶靈之事自然用不著洛瑤,不過洛氏一族的陵墓修在城外,洛瑤作為繼女,還得送墨秋言的棺木出城下葬才行。

  一路陰風翻飛,吹得紙錢漫天亂飄,再加白幡滿眼,哀樂陣陣,倒讓置身其中的洛瑤也從心底生出幾分淺淺悲涼來。

  一般像安國公府這種勛貴之家,府有喪事,自然一早打過招呼出殯行走什麼路線,以免辦喜事的與之撞上,沾染晦氣。

  所以此際,長長的東華街,除了他們這支送葬隊伍外,連行人也甚為稀少。

  哀樂聲中,洛瑤面無表情跟著隊伍走。

  誰也沒料到,這東華街才走到一半,本來腳步齊整劃一的八個腳夫,走在最前面的其中之一卻突然崴了一下。他這一崴,直接造成極為嚴重的後果。

  只聽得「嘎嘣」一聲,其中一段繩索斷裂,繼而接二連三引發不同程度的惡果。

  先是因為棺木重量突然失衡,導致另外一邊的腳夫一下受不住重壓倒了兩個。再是他們這一倒,導致原本抬得四平八穩的棺木「呯」一聲重重頓落地。最嚴重的後果,是棺木落地後,側面有一塊板材裂開一道大口子。

  裡面的屍首沒有滾出來,但這一頓一撞之間,卻將墨秋言的屍首撞歪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一連串意外造成墨秋言屍身破損,竟然這時眾目睽睽之下,突然自棺木里溢出一灘黑血來。

  看著那大灘黑血瞬間滲灑地面,眾人頭皮一麻,立覺有寒氣自背脊直冒。

  「這……這該怎麼辦?」抬棺木的腳夫傻眼一瞬,硬著頭皮望向安國公低聲詢問。

  棺壓槓的事,他們見過。但摔了棺木,棺木有損,還導致先人遺容被毀。

  這種事,他們做了十多年腳夫也沒經歷過。

  安國公沉著一張臉望向洛瑤,「你說怎麼辦?」

  他聲音低沉,語調冰冷,眼含責備,明顯在怪罪她做事不周全,連棺木如此重要的東西都出紕漏。

  遇事永遠只顧著埋怨別人,而不是第一時間想辦法解決問題,她十分懷疑這個男人到底是不是她母親當年看中那個人。

  洛瑤壓下眼底輕嘲,漠然道,「兩個方案。一,就地重新釘好棺木,繼續上路,則可順利抵達陵墓,可趕在吉時下葬。二,回頭再另買一副棺木重新裝殮,另挑日子出殯入土。」

  洛瑤一攤手,「那就抓緊時間,現在就地重新釘好棺木,將她的屍身收殮好。」

  洛冬玫望了望已經裂開一道大口子的棺木,眼神一閃,暗地用手肘頂了頂洛明琿。

  洛明琿在她示意下,還茫然傻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父親,棺木都已經破損成這樣了,哪裡還能修釘得好。這樣抬出城,就算按著吉時順利抵達陵墓下葬,母親也不會入土為安。」

  安國公望著不見稚嫩只見滿臉肥肉浮腫的小兒子,極為不耐地哼了哼,冷然道,「那你能提出更好的辦法?」

  洛明琿張了張嘴,「我……。」

  洛瑤暗下撇了撇嘴,他除了帶著一張嘴出來,哪裡還記得帶腦子出門。指望他提出什麼好辦法,還不如指望太陽打西邊出來更容易。

  「既然沒有更好的辦法,就不要胡亂出聲瞎攪和。」安國公怒哼一聲,直接忽視他的意見,對腳夫道,「趕緊想辦法將裂縫修補好,好按時出發。」

  腳夫們無奈,只得幾個人商量著,看怎麼將棺木那道大口子補上。

  然而就在這時,迎面卻忽然有大隊人馬朝著他們方向過來。

  玄黑的蟠龍旗幟迎風獵獵,兩列甲冑森然的禁軍舉著長矛,邁著殺伐有力的整齊步伐護著中間一輛馬車正朝著他們不緊不慢而來。

  那輛馬車,遠遠看著普通,待近一些,獨特的鳳凰標識才赫然入目。

  洛瑤眉梢挑了挑,低聲呢喃,「這是——鳳駕?」

  難道皇后回娘家省親了?

  真是,巧得很!

  席宛雅這個女人,她還沒顧得上找這個女人算帳呢,這個女人倒迫不及待找她晦氣來了。

  冷笑一聲,洛瑤不動聲色看向安國公,「父親,是皇后娘娘的車駕,看來我們得迴避讓行了。」

  按照慣例,當然是死者為大。

  不過對方是皇后,是君;他們做為臣子的,不管是死是活,也沒有權利越過為君者去。

  安國公皺了皺眉,沉著臉思忖片刻,縱然心裡不願意,但在皇權面前,也不得不將心中不滿收起來。

  大手一揮,他正準備下令讓大夥讓路。

  但在這時,皇后的車駕卻忽然在前方停了下來。

  他怔了怔,有些不敢置信地盯著前面的馬車,舉起的手慢慢放下,命令也沒有發出。

  洛瑤見狀,不出所料地勾了勾唇,但卻站在原地沒動。即使認出皇后的車駕,這時候他們也不宜上前向皇后行禮問安,以免皇后嫌棄他們帶了晦氣過去。

  鳳駕一停,繡著精美花紋的帘子緩緩掀開,一襲艷麗常服加身的皇后搭著嬤嬤的手,優雅而得體地從馬車走了下來。

  看見她緩步行近,安國公極快地皺了皺眉,只得率先垂頭躬身問好,「臣,洛千重見過皇后娘娘。」

  「安國公節哀順變,你這是送洛夫人出城以期入土為安?」皇后抬了抬手,免了大家的禮。視線一掃,落在尚未開始修補的棺木處,眼底極快划過一道冷芒,卻佯裝意外地蹙起秀氣的眉,「這是怎麼回事?棺木怎麼破了?」

  安國公有些尷尬地扯了扯嘴角,一時想不出怎麼回話才合適。總不能說,因為腳夫發生一點小意外才造成眼下這情況吧?

  皇后似是愣了愣,隨即也變了臉,厲目抬起,銳利如刀掠向棺木下方。

  來了。

  洛瑤心裡冷笑,果然就見皇后皺起眉頭,沉厲地盯著洛千重,冷冷道,「安國公,先夫人不是突發急病去世嗎?地面這灘黑色的血是怎麼回事?」

  「這……」安國公啞口,雙眼帶著埋怨瞥了瞥洛瑤,為難道,「這是棺木突發意外造成的,內子確實是——」

  「安國公,據本宮了解,急病去世的先人,可沒有誰會在身後還流出這樣顏色的血。」皇后極其嚴厲地盯著他,緩緩道,「血液帶黑色,說明她生前得的不是急病,而是——被人下毒。」

  安國公心頭一震,面部肌肉幾不可見地抽搐了一下。他微微垂首,忍著心中不悅,沉聲道,「娘娘這猜測或有先例可考證,不過內子的情況特殊,她生前曾不間斷長時間服藥,這血液紅中帶黑,也不稀奇。」

  其實他段話隱含的意思就是,墨秋言怎麼死,那也是安國公府的家事,你一國皇后閒過頭,也請回宮再管那些妃嬪去。現在麼,最好趁早滾蛋別擋道妨礙他們出城。

  由此可見,今天出殯送葬卻諸事不順,已經令他心裡非常煩躁。偏偏皇后還在這阻三擋四,著實讓他異常惱火。

  心思一動,忽然意識到皇后從東華街回宮,會不會就是沖著他而來的。

  洛瑤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想不到她這個父親還有血性一面。

  不過僅僅幾句冷嘲熱諷的話,又怎麼可能擊退有備而來的皇后。

  「安國公此言差矣。」皇后臉上掠過一抹奇異之色,並不見動怒,反繼續緩緩道來,「據記載,前朝元昌年間,就曾有一位同樣得急病去世的官夫人出殯時,出現過類似情況。」

  「安國公猜後來怎麼著?」

  洛千重黑著臉,抿唇不語。

  皇后又道,「那位官夫人出殯時正巧遇上外出公差的典獄長回來,典獄長認為那位官夫人並非病死而是被人毒殺。棺木墜地破裂,屍身突然七竅流出黑血,這是先人含冤而死,不願意帶著不白之冤入土,所以才在路上發生此等奇事。」

  她越說,安國公臉色越沉。

  這時,他脖子的青筋都隱隱抑制不住突了起來。

  皇后漫不經心瞄他一眼,嘆息一聲,又道,「典獄長強行要求當場開棺驗屍,後來果然證實那位官夫人是被他人毒殺致死。冤情昭白,重新裝殮屍身之後,原本破裂的棺木竟自動修補完好。」

  「世人當時皆爭相傳頌此等奇事,史官還將這事記入史冊當中。」

  「想不到今天本宮也碰上先朝人人爭口相傳的奇事。」皇后抬眼掠向安國公,原本謙和平順的眉目忽然變得無比肅穆凌厲,「你說先夫人是突發急病去世,卻又支支吾吾對她的病情含糊其辭解釋不清。」

  「本宮今日說不得要效仿先人一遭,」她冷笑一聲,笑聲尖銳響若驚雷,「在這當場開棺驗屍,為死者雪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