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安國公似乎被她吊兒郎當的態度氣著了,瞪著她背影好半晌,直氣得鬍子一翹一翹顫動不止,卻楞是說不出話來。過了老半天,眼看她慢悠悠踱出門去,這才朝著她背影吹鬍子瞪眼氣哼哼道,「去去去,這臭丫頭,就知道來這氣我。一點也不懂尊老愛幼!」
見她絲毫沒有停頓回頭的意思,他咬了咬牙,頗不是滋味地在她身後語重心長嘆了口氣,「丫頭,以後這安國公府遲早要交到你哥哥手裡,你若不盡力護好它,難道你希望將來你哥哥接手時一無所有?」
少女腳步一滯,緩緩回過頭來,半垂著眉眼掩下嘲意,淡淡道,「哥哥有手有腳,有沒有安國公府,他都不會一無所有。」
所以,想用這個理由讓她為這個破府賣命?沒門!
「氣死我了,你這個臭丫頭!」老安國公負手站起來,一臉怒氣瞪著她,「去去去,你愛咋的咋的,反正以後怎樣我也看不到,隨便你們怎麼折騰。」
洛瑤認真盯著他眼睛片刻,忽然淡淡道,「祖父你在害怕。」
她聲音很淡很輕,但眼神十分肯定。
老安國公陡然震了震,雙目精光一閃,回過神後立時對她破口大罵,「你這臭丫頭哪涼快哪待去,少來這裡胡說八道。我一腳伸進棺材的人,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我還怕誰!」
少女朝他福了福身,絲毫不為那個被她氣得跳腳的人所動,依舊不冷不熱淡淡道,「祖父保重,我先回去了。」
離開雅苑之後,洛瑤一直在思考,能讓祖父眼神駭然的人——到底是誰?
無論暗中殺害繼夫人的兇手找不找得出來,既然報了喪,這門喪事都得如期進行。
正所謂人死如燈滅,不管繼夫人生前對洛瑤造成過多少傷害,她這一死,很多恩怨也只能煙消雲散。
更何況名義上,繼夫人還是她的繼母。
所以設來憑弔的靈堂,洛瑤也會時不時露個面。
「北堂將軍到。」洛瑤正準備離開靈堂,卻忽然聽聞唱報人的聲音響了起來。她眸光一閃,腳步隨即頓住。
退至旁邊垂首恭迎,隨後眼角瞟見北堂牧大步颯颯進來,待他一絲不苟上過香之後,洛瑤作為家屬,自然得鞠躬答謝。
然而,北堂牧離去時,卻在她身邊站了站,並以僅他們兩人可聞的聲音低低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什麼意思?
洛瑤怔了怔,慢慢直起身來,視線掃去,只見他已大步流星離開了靈堂。
警告她?提醒她?
洛瑤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在思索,外面又響起了唱報人滿含悲痛的聲音,「六殿下到。」
少女眼皮跳了跳,心頭淡淡厭惡同時而起。
他又來幹什麼?
一會,就見如往昔一樣清瘦溫和的寧弦,眉眼流轉著隱約悲傷緩步而入。
洛瑤木然低著頭,機械一樣隨著唱報人的聲音有條不紊重複著一項一項的動作。
在鞠躬答謝之後,洛瑤隱隱鬆了口氣,終於不用再面對這張讓她憎惡的臉。
然而,似乎要邁出靈堂的寧弦卻忽然折步回頭,在她面前溫和站定,目光溫柔凝著她瘦削雙肩,輕聲道,「瑤瑤,我對你的心意永遠不變。不管是等一個三年還是兩個三年,只要你一日未嫁,我都會一直等下去。」
洛瑤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繼夫人這一死,她作為繼女,名義上還得為繼夫人守孝三年才能談婚論嫁。
合著他今天過來,不過是打著弔唁的旗號,實則藉機對她表情深不悔的?
眸光沉了沉,她冷然開口,「六殿下覺得此時此刻在靈堂上說這些合適嗎?」
寧弦絲毫不在乎她態度惡劣,仍舊柔聲道,「我知道不合適。不過就你與洛夫人的關係,想必我說不說,她心裡對你也就那樣。」
少女抿唇,無聲冷笑。
他又溫和道,「逝者已矣。所以活著的人,如何活得更好才最重要。她若在天有靈要責怪的話,就責怪我吧。無論如何,我不過希望你知道我的心意而已。」
少女冷笑一聲,聲音生硬如冰,「殿下的心意,我還真明白了。殿下好走,不送。」
洛瑤皺了皺眉,乾脆低著頭裝作沒聽見他滿帶柔情的叮嚀。
待他一走,她立刻繃直腰,轉身就要離開靈堂。但這時,外面唱報人幽沉悲傷的聲音又傳了進來。
她心裡哼了哼,正打算著不管誰來弔唁也好,她也不在這奉陪了。除了正門,後面還有小門可出入。她繞到小門悄然離開靈堂,絕對神不知鬼不覺。
但是,她這念頭才起,腳步還未邁開,就見有人旋風一般跨了進來。
剛才她只顧著看小門,根本沒認真聽唱報人說誰來憑弔。驟然看見眉目張揚的寧煜抵至眼前,她還愣了一下。
「五殿下?」她愕然頓住,看見是他,只好將眼底不耐迅速壓了下去,「你怎麼也來了?」
繼夫人死了而已,他們還真懂得搞面子功夫,一個個……。
「我先去上香。」他神色複雜瞄她一眼,隨即從她面前走過。
這個時候,即使沒看到他眼底剛才特意表露的意思,她也不可能佯裝沒看見他再若無其事走開。
待上完香,寧煜倒一點也不客氣,直接走到她面前就道,「去旁邊走走?」
這是有話要對她說了。
少女心頭緊了緊,儘量做出平和姿態拒絕他,「現在只怕不太好。」她試探的看著他,「若其他人看到……。」
非常時期,她還是避嫌些好。
寧煜半垂雙眸看了她一會,理解地點了點頭,「也罷,在這裡說也一樣。」
雖然表面她的模樣看起來從容淡定,可心裡卻不自覺緊張起來。
寧煜瞄她一眼,似乎還在醞釀著怎麼開口,眸光淺漾,看了她好半晌也沒出聲。許久,洛瑤才從他眉宇中捕捉到一抹疑似尷尬,便聽聞他低聲道,「上次的事,很抱歉。我不該對你發火的。東西你還留著的,對吧?」
洛瑤有些無語地看著他,就為這事他猶豫半天?害她瞎緊張。
見她沉默,寧煜心裡似乎更慌了,竟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小心翼翼瞄著她,慌忙道,「若你實在不喜歡,扔了也沒關係。」
洛瑤嘆口氣,「我……」
然而,就在這時,外面唱報人那幽深而極具覆蓋力的聲音又傳了進來,並且將她本壓得極低的聲音無聲無息完全蓋了過去。
眼見又有人進來憑弔,洛瑤只好對他笑了笑,匆匆道,「那件事我已經忘了,殿下也不用放在心上。」
看著她匆忙過去迎客,寧煜兩撇濃眉不滿地攏了攏,隨後無奈邁步出了靈堂。
不過他離開靈堂沒走多遠,就在花園一處小徑拐彎處,卻聽聞有人自身後疾聲叫喚他,「五殿下?五殿下?請你稍等一下。」
這聲音?
寧煜心中一動,聽出後面追來的是何人,眼神一冷,便佯裝沒聽見,繼續抬腿往前走。
誰知一小會,洛映竹竟然提著裙擺小跑追上了他,並且直接越過他跑到前面堵了去路。
寧煜見狀,不悅地挑了挑眉,「洛四小姐有何指教?」
用到「指教」二字,可見他心裡對被她攔堵這事的惱怒。
少女面色白了白,咬了咬唇,卻假裝沒聽出他弦外之音,只低著頭盈盈行禮,然後方輕聲道,「殿下剛才應該見過大姐姐了吧?這些日子府里意外頻發,她情緒難免焦躁些,請殿下你多包涵。」
寧煜皺眉斜睨她,默然冷哼一聲。
洛映竹聽聞他的冷哼聲,只覺心頭如被人拿刀緩慢割過一樣,那鈍痛不尖銳,卻因為放慢了速度反顯異常明晰。
她微微垂著頭,輕微振顫的羽睫恰好擋住她眼底黯然與決心,「那天,就是聖上壽誕那天,大姐姐從宮中回來後可能一時心情不好,這才……隨手將殿下你送的東西扔了出去。」
寧煜渾身一僵,雙眸眯起,危險的光芒透著森冷氣息突然鋪天蓋地朝她壓了過去。
「你說什麼?」
「殿、殿下?」洛映竹臉色又白了一層,似乎被他突然散發的森冷氣勢所懾,還忍不住微露畏懼後退了半步。
寧煜深深吸口氣,努力將滿腔無處可撒的怒氣強行壓抑回去。
「沒事,你剛才想說什麼?」
洛映竹猶豫了一下,才低聲重複道,「我說那天我偶然從青玉軒外面路過,撿到了大姐姐一氣之下扔出去的東西。」
「我瞧著是把十分精緻的梳子,就把它撿了回去。本想著問問大姐姐,可這段時間她太忙,我一直沒找到機會……。」
她似乎沒瞄見寧煜那張俊臉越來越黑一樣,仍自顧輕聲往下繼續說道,「後來我認出那是用櫸木打磨成的梳子,記起櫸木只有西羅一帶才有,就想到可能是殿下你……。」
頓了一下,在寧煜壓抑怒火的目光下,她似乎畏懼得下意識扯了扯袖子,然而這一拉,慌忙之中藏於袖子裡的東西反露了一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