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瑤心裡咯噔一聲,迎著她審視打探的眼神,緩緩道,「娘娘說得對,臣女也是這麼認為。」
皇后直直盯著她又看了片刻,見她神色絲毫不見慌亂,才懶懶收回視線,不冷不熱道,「本宮乏了,你先退下吧。」
洛瑤行禮告辭出去,心事卻如這沉黑的夜色一樣。表面看似平靜,實則暗潮洶湧。
回去之後,洛瑤已然沒了睡意,就呆坐了一會,從皇室秘毒一線天想到了花中金子的提那花,再從提那花想到更遠……。
不知不覺,天邊已被霞彩染白。
洛瑤剛用過早膳,就見雲嬤嬤前來傳話,「大小姐,娘娘有旨,請你於半個時辰後帶上所抄經文前往奉經塔。」
雲嬤嬤見她面露躊躇,又加重語氣道,「娘娘說了,將經文供奉在奉經塔上,受足七七四十九日天地精華,先人感受到大小姐的誠意,大小姐昔日犯下的罪孽就算消了。」
洛瑤無聲笑了笑,這麼說,將經文奉到奉經塔上,算是這次皇覺寺之行的最後一站?
「請嬤嬤回去轉告皇后娘娘,我會準時到達。」
雲嬤嬤走後,元香第一個跳出來反對,「小姐,皇覺寺最近意外頻發,難保這奉經塔到時也會出意外。」
洛瑤瞧見她眉愁目苦的模樣,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明知山有虎,也不得不向虎山行。即使存在意外的可能,我也不能不去。」
而且,去了這一遭,皇后之後再也不能拿聖貞皇后的遺蹟做藉口留難她。
元香目光一凝,「要不奴婢先潛上去看個究竟?」
「沒有必要,」洛瑤擺擺手,笑得冷淡,「就算去了也沒用。」
元香還想再說,少女一擺手,將話截了過去,「你隨我過去就行。」至於到時,皇后肯定也不會讓元香靠近奉經塔的。
為免這丫頭憂心到坐立不安,就讓她跟去好了。
半個時辰後,洛瑤帶上經文去到頗為巍峨的奉經塔前。
奉經塔前的空地,皇后已然在那等著。洛瑤心頭緊了緊,隨即上前恭謹行禮,「臣女見過皇后娘娘。」
「你來了。」皇后不明意味的目光漫過她身後,在元香身上掃過,眉頭蹙起,「照例,你這婢女可不能隨你上去。」
洛瑤心裡咯噔一聲,連忙低頭請罪將她後面的話堵住,「娘娘放心,臣女這婢女只留在下面等著,不會跟隨臣女上去。」
雲嬤嬤瞄了瞄皇后,才應道,「就快到了。請大小姐登上奉經塔。」
皇后目光微微閃了閃,見洛瑤主動走往奉經塔門前,淡淡笑著,倒不再言語。
走在雲嬤嬤前面的,是一個半彎著腰的僧人。
他走在前面,寬大的僧衣下,似乎與他的身形並不相襯。而他走路的姿勢,也有點奇怪。讓洛瑤不由自主多看他兩眼的,是他一直低著幾乎快埋到脖子裡去的面貌。
陰影里,瘦削的輪廓有幾分熟悉感,但因一直沒有正面相對,洛瑤只能在後面看到他小半側面輪廓,因而縱然心裡生疑,還是有幾分不太確定。
僧人開了鎖推開門,便做出請的姿勢。
「大小姐,你請進。」
雲嬤嬤厚沉的聲音打斷洛瑤思慮,她收斂心思緩緩走進塔內。
後面,是雲嬤嬤謙恭解說的聲音,「這座奉經塔有九層高,又稱九層塔。大小姐需將經文供奉到塔頂最上層方可。」
迴旋型的樓梯,陡而直。
洛瑤踩在木質的狹窄樓梯上,聽著樓板不時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心,反一步步沉實穩定下來。
九層高的佛塔,在天澤也算首屈一指了。
這奉經塔乃是九邊形設計,每層皆設計著對外敞開的窗戶,裡面空間有限,牆壁處,或掛著佛像,或放著經文,或陳列著洛瑤看不懂的古物。
看得出,在這座塔里供奉的東西,都是精而貴且無法單純以金錢來衡量價值的東西。
先是火燒佛心樓,再是絞斷鐘樓內的大黃鐘,現在,又來到這天澤極負盛名的奉經塔。
不知這回,在上面等著她的又是什麼過不去的兇險。
這般想著,她慢悠悠一步步極緩地往上拾步。雲嬤嬤就跟在她後頭,一直竟也默不作聲的,一句也沒催促。
洛瑤略覺詫異,心裡警覺隨即更上升到另一個高度。
當然,也更確定最為兇險的殺著就藏在塔頂上。
大概雲嬤嬤篤定她遲早會見閻王,所以這會才不急著催促。
塔內光線不算太明亮,洛瑤走了兩三層,呼吸就慢慢重了起來。她故意哼哧哼哧加重呼吸,好在此掩飾下聽清後面亦步亦趨緊跟的僧人呼吸。
時重時緩,時慢時輕,聽起來並非氣力不繼,而是身上有暗疾在。而且從他的呼吸氣息來聽,她可以斷定他身上定然是新傷。
傷患未愈,就急著來奉經塔為她引路?
她記得看守奉經塔的僧人可不只一個。
一層又一層,雖然洛瑤走得極慢,不過再慢,這九層塔也有走到頂的時候。
望著上面眩窗漏進的微薄光線,喘著粗氣的雲嬤嬤似乎笑了笑,「大小姐,這就要到塔頂了,請你對著正中所掛的佛像下跪叩首拜三次,然後將經文供奉到佛像下那個紅漆匣子裡即可。」
奉經塔的設計以九九歸一為主詣,最正中的佛像所在,也就是一根大柱子後面的大幅牆體。
不過因為這塔的樓梯是盤旋斜斜向上的關係,她走到佛像前下跪叩首的話,若雲嬤嬤躲在樓梯後,她便看不到了。
洛瑤眉頭不自覺蹙了蹙,因為她一時倒看不出周圍有什麼可對她造成威脅的地方。
倒是身後,那個僧人的呼吸聲似乎有些奇怪。
明明他們已經上到塔頂站了一會,按理說,呼吸聲應該逐漸平緩下來才對。可她聽著,怎麼覺得那個僧人的呼吸不輕反重,而且還似乎隱隱透著某著迫切的興奮?
她在佛像前站定,理了理衣裳,緩緩下跪叩首行伏拜之禮。
雲嬤嬤的聲音適時響了起來,「一叩首。」
洛瑤怔了一下,雲嬤嬤的聲音似乎有點抖啊。
她的心,突地提到了嗓子眼。
有古怪。
借著下伏片刻,她倒著極快地掠過後面兩人腳尖。
沒有異狀?竟然沒有異狀!
她又怔了一下,緩緩直起身來,閉著雙目狀似虔誠對著佛像念念有詞。
闔垂的長睫下,卻留了一線微光在警惕著背後兩人。
「二叩首。」
洛瑤仔細辯了一下,雲嬤嬤的聲音又恢復了平常的樣子。
「三叩首!」
洛瑤纖細的身影在佛像前彎了又直,直至她三叩首完畢,身後仍沒什麼動靜。她疑惑時,聽得雲嬤嬤又道,「請大小姐將經文供奉到佛像下的紅漆匣子裡。」
洛瑤雙手捧著經文,一步步小心仔細走過去。
眼看著,一步、兩步離佛像越來越近,離右前方那扇緊閉的窗也越來越近。
卻在這時,身後空氣似乎突然一滯。
微弱的寒光自僧人寬大的衣袖下慢慢地,似一條毒蛇般一點點往外露出來。那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匕首,此刻,那鋒利的尖芒正正對著洛瑤後心。
洛瑤背後沒長眼睛,自然看不見後面生出的殺機。
雲嬤嬤瞅著那微弱的冰冷寒芒,心呯呯的亂跳得慌。
僧人嘴邊似乎已經迫不及待露出一絲獰笑,他興奮的殘酷的目光已牢牢盯住少女後心,只要他再上前一步,只需一步,就可以將匕首狠狠刺入她後心。
然後,她會因為失足撞破窗戶摔下高空,不幸從這奉經塔墜亡。
但是,就在他呼吸不自覺加重的瞬間,在他腳尖朝前挪動的瞬間,左邊樓梯的陰影處,突然有道幽幽的冰冷如鐵的目光凌厲射來。
僧人一心沉浸在將洛瑤手刃刀下的快意里,壓根沒留意到這空寂的高塔里,還有人早一步隱藏在旁邊默默窺著他的動作。
雲嬤嬤卻在時刻注視僧人動作的時候,渾身不自覺僵硬起來。
那猶如地獄迸出的森冷目光,不是刀不是劍,但卻勝似刀劍。
雲嬤嬤被那目光掠過,立覺渾身發寒。
這時,僧人壓抑不住興奮已往前邁了一小步,他袖下匕首又多露了一寸出來。
本該心無旁騖將經文奉到佛像下面紅漆匣子的少女,卻似突然遇上什麼為難之事,就那麼出其不意地側過身,下巴微微一抬,銳利又冷厲仿佛深悉一切的目光就那樣直直地極震懾地朝雲嬤嬤掃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