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一停,院子裡立時變得靜悄悄。風吹過,將外面刮過樹葉的沙沙聲也帶了進來。
眾人皆惶恐不安屏氣斂息低著頭。
洛瑤緩緩環視一眼,見無人出聲,她笑了笑,笑聲里的涼意如漫天水色在院子洇暈開。她斂了笑容,又道,「好,既然沒有人站出來,那我就親自找出來。」
她微微一笑,就著院中一口水缸指了指,「大家都看見這口水缸了吧?現在大家一個個排好隊,就在這裡,當著我的面把手伸進水缸里,我自然知道這盆火是誰特意添多了些東西。」
羅嬤嬤一臉內疚自責地看著她,目光既擔憂又隱隱透著一絲懷疑。
元香面無表情,墨玉的神色和羅嬤嬤如出一轍。
一口普通之極的水缸,就伸個手進去,小姐真將能這個內鬼揪出來?
「現在開始吧。」洛瑤掠了眼羅嬤嬤,淡淡道,「羅嬤嬤,你是青玉軒的管事,就先從你開始。」
羅嬤嬤內疚之極,聞言,二話不說就帶頭走向院子桂花樹旁的水缸,毫不猶豫將手伸了下去。
洛瑤看了一眼,「可以了,下一個。」
青玉軒的下人加起來也就十來個,一會功夫,大家就從水缸前走了一圈。
之後也是按順序,以羅嬤嬤為首一個個排好。
洛瑤澄澈眸光緩緩自這些人面上掃過,一會,冷笑一聲,指著其中一個丫環道,「在火盆搗鬼的人就是你——葉鈴!」
被她叫破名字的丫環,原本生得一副乖巧老實模樣,此刻不由戰戰兢兢道,「小姐,奴婢沒有。」
羅嬤嬤也吃驚地看著她,又看看似乎害怕得渾身都打顫的丫環,一時並沒有開口說話。
洛瑤視線落在她手上,淡淡道,「你已經將證據擺到我們面前來了,還說不是你。」
葉鈴低著頭,誠惶誠恐道,「奴婢不明白小姐說什麼。什麼證據?奴婢身上沒有。」
洛瑤懶懶一笑,目光透著涼意瞥過她雙手,「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好,那我就讓你死個心服口服。」視線緩緩環顧一周,她笑道,「大家將右手伸出來給她看看吧。」
十幾個人,在院子裡一字排開,齊齊伸出手來。
葉鈴咬了咬唇,戰戰兢兢道,「奴婢,奴婢看不出來。奴婢這手,也是跟大家一樣放進水缸的。」
「是啊,是一樣放了進水缸,都沾了一樣的水,知道我為何一眼就看穿是你嗎?」她冷然一笑,眉眼嘲諷淡淡盪開,「看看剛才大家站的方向,就知道他們為了方便,直接將左手伸進水缸里。獨獨一個你,將右手繞過前面再伸進水缸里。」
「你敢說你不是做賊心虛?」
葉鈴辯道,「那是因為奴婢前天弄傷了手,左手有傷口,所以奴婢才……。」
「我看不是因為你左手有傷口,而是因為你慣用的左手還沾染有火油,你怕手一入水,立刻就會讓人看出異樣,只好繞右手過來,企圖矇混過關。」
洛瑤冷笑一聲,示意元香過去執起她左手,「大家看一看,她這左手上的傷口血還未凝固呢,前天弄的傷還會像這樣?分明就是怕我起疑剛剛悄悄劃破的。」
「你還想狡辯的話,也無妨。」洛瑤冷笑一聲,「證據還在你手上,你狡辯也辯不出清白。」
洛瑤一個眼神,元香立即拿了盆水強行將她左手按入水面,一會立刻就見有層薄薄油污浮在水面上。
「葉鈴,現在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奴婢……無話可說。」葉鈴悽然一笑,再抬起頭來看向洛瑤,目光含了一抹歉然與眷戀,但她嘴角已然流出黑色血污。
若洛瑤不想她死,只需一個眼神,元香自然可以阻止。
不管葉鈴出於什麼理由背叛她,都抹殺不了葉鈴背叛的事實,以及葉鈴在火盆添加大量火油企圖燒死她的真相。
眼看著葉鈴緩緩倒下,洛瑤眯了眯眸,就別開視線,淡淡道,「羅嬤嬤,剩下的交給你處理,我累了。」
羅嬤嬤忐忑不安地瞄了眼少女,見她眉目冷清神情肅然,到嘴的話又慢慢咽了回去,只恭謹應道,「是,小姐好好休息。」
然而,洛瑤並沒有休息多久,就聽聞院子外傳來噼噼啪啪的熱鬧聲響。
她緩緩睜開雙眸,望見眼前熟悉的布置,才記起自己已經回家。
「元香你這丫頭趕緊讓開,我就進去看看洛妹妹傷得怎麼樣,只一眼,看一眼就走,絕不打擾她行不行?」
洛瑤皺了皺眉,起身穿好衣裳,對外面道,「元香,請五殿下進來吧。」
她聲音才落,就見錦袍玉帶的俊美男子一陣風般闖了進來。
寧煜抹一把臉,緊張地睜大眼睛上下打量少女一番,見她沒缺胳膊沒少腿,除了精神有些懨懨外,其他皆看不出異樣,這才鬆口氣,拖過凳子在她對面重重坐了下來。
「你這丫頭將人嚇得夠嗆的,我剛進城就聽說你出事了。」說著,他蹙起眉狐疑地盯著她又審視一番,「那個棋呆怎麼回事?他一個大男人也不知道護著你一點,竟然要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出手替他擋暗器?」
洛瑤心尖縮了縮,她當時為什麼下意識抬手替那個人擋暗器?
下意識?
是因為不能忍受那個人受傷?
不,不是這樣的,她只是……。
「喂,洛妹妹,不會是暗器上的毒還未清乾淨,將你毒傻了吧?怎麼我在這說半天,你也不搭理一句?」
看見寧煜的大手在眼前晃了晃,洛瑤才收斂心神,微垂著眸掩住眼底突如其來的慌亂,若無其事道,「我沒事,五殿下放心吧。」
「我放心?」寧煜斜著她,不滿地哼了哼,「我能放心才怪,在雲城,寧易非那混蛋就擺了我一道。原以為你有他在,你應該可以平平安安回家。誰知才進城,就出了那麼多意外,還一出接著一出。」
「五殿下才回來吧?」洛瑤打量他一眼,見他華美的錦袍居然落了層灰塵,顯然剛剛風塵僕僕趕回來,一聽到消息就奔她這來了。
她心裡暖意微生,不由得放柔了語氣,輕聲道,「我沒事,你趕緊回去歇息吧,貴妃只怕對殿下也想念得緊。」
寧煜凝著她小臉看了片刻,眉頭仍舊緊緊蹙著,「看你這沒精打采的樣子,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樣焉搭搭的。」
「行了,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來看你。」
然而,這才剛剛送走寧煜,那邊立時又有人前來探望。
不過,這一回上門的人倒沒有打擾洛瑤休息。
「還是玉公子體貼。」墨玉替洛瑤掖好被角走外廳外,這才壓著聲音跟元香感慨一句,「知道小姐累得慌,只派人送上禮物便好。」
元香贊同的點頭附和,「嗯,玉公子確實不錯。」
待人和氣,進退有度,分寸掌握得剛剛好,跟這樣的人相處——舒服。
元香覺得沒人打擾洛瑤,她心裡倒是舒服了,不過她口中那個讓人覺得舒服的人,席無痕此刻心裡卻不怎麼舒服。
就在青玉軒圍牆外隔條街的大樹下,平日總優雅含笑的如玉公子,此刻卻面露憂色垂著眸,「獨一,你就助我到樹上看看,只看一眼,沒有親眼見她平安,我這心——總難安樂。」
獨一古怪地打量他一眼,半晌,忍不住輕嗤一聲,皺眉道,「公子不覺得這樣做很傻氣?」
到樹上遠遠看一眼?
就算能看到那丫頭的院子,又焉能保證一定能看見那丫頭?就算真能看到人,那麼遠的距離,如何看得出她好還是不好?
「傻氣嗎?」席無痕眉梢低垂,苦笑道,「獨一,若有一天你心上也住了一個人,她的一舉一動都牽掛著你目光,你就會明知傻氣亦甘之如飴了。」
獨一搖了搖頭,看著他淡淡凝望隔牆的院子,眸光溫柔流漾如許。那淡然痴傻的樣子真讓人……,默了默,抬手一拂衣袖助他上到樹上。
洛瑤的院子靜悄悄,衛王府的白雲軒卻正相反。
「世子,已經查清楚,她自回到京城之後就戴上面紗,悄悄住到北邊揚柳巷一座三進宅子。這些天,一直深居簡出,見過她的人聊聊無幾,見過她真容的人更少之又少。」
寧易非沉默一瞬,視線自窗邊的翠竹收回,他轉過身看著書案前的飛鼠,慢慢道,「這麼說,還是有人見過她。」
飛鼠見他面容寡淡,半點也不敢露平日嘻哈之色,極認真道,「確實有人見過,」遲疑一下,接著說道,「不過據稱,她的臉有道疤痕,遠看著極淡,近看卻相當破壞美感。」
飛鼠這是解釋為什麼那個女人會突然戴上面紗,寧易非涼涼一笑,他從來對那個女人長什麼樣子就不曾在意。以前不在意,現在更加不會在意。
「只要確定裡面的人是她就行。」